衛澤根本都不用回頭,都知道身後人的那幅嘴臉,冷冷說道:“肖公公那麼想看,不如你來念一念如妃娘娘抄錄的是什麼!”
肖公公訕訕笑道:“小的看不懂如妃娘娘所寫的字體。”
“那麼肖公公何須將一雙眼都快貼到我後腦勺來的樣子,讓人以爲肖公公對佛經甚有研究。”衛澤不緊不慢,說出來的話卻很是刻薄。
汝月哪裡會聽不懂,她也不揭破,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裡,直到衛澤過目後,雙手將佛經奉還於烏蘭手中:“既然如妃娘娘已經謹奉皇后娘娘懿旨,起始抄錄,那麼微臣就此告辭了。”
“烏蘭,送衛澤大人。”汝月沒有要留客的意思。
衛澤站起身來,輕咳一聲道:“皇后娘娘還問起,昔時宮宮門不再,如妃娘娘要是覺得冷,可以搬回自己的琉璃宮中居住,那裡久無人氣,實在是快要荒廢了,甚是可惜。”
“多謝皇后娘娘關切之意,昔時宮的宮門雖然不再,卻依舊還是昔時宮,想必這個道理,皇后娘娘是明白的。”汝月沒想到樺月會建議她搬回去,即便是她真的搬回去,那麼重華呢,下一步樺月會不會又說,母妃已經回宮,重華也應該跟着母妃身邊纔是,這般的好心,又這般的歹毒,她不會留下一絲空隙,讓其有機可乘的。
“如妃娘娘既然如此推辭,那麼微臣回去一定原封不動的向皇后娘娘稟明娘娘的態度。”衛澤背身而去,走得健步如飛,肖公公幾乎是跌跌撞撞跟在後頭,連回頭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汝月等兩人都走得很遠了,才讓烏蘭關門,烏蘭取了一件厚衣來搭在娘娘肩膀上:“娘娘,天氣寒,仔細着涼。”打探了一下汝月的臉色,才發現十分慎重,她不禁問道,“娘娘是想到了什麼嗎?”
“方纔,衛大人在外頭說了什麼沒有?”汝月謹慎地問道。
烏蘭將那些不太客氣的話都一五一十說了:“要是衛大人真的如娘娘所料,不是真心要輔佐皇后娘娘的,那麼他這樣犀利,肖公公應該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被衛大人用話語刺傷,豈非是間接地得罪了皇后娘娘。”
“也不盡然,樺月雖然不算睿智,卻也不笨,衛大人平日的爲人處事之道,她都看在眼睛裡,前皇后未曾被廢之時,他的態度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要是換了一朝皇后,他突然把上去獻媚奉承,反而會容易引起懷疑,他保持着平日的性格,對皇后還算溫和,對下頭的那些人,就是眼高於天,那麼只會更符合他的形象,也容易叫人信服。”汝月聽了烏蘭的轉述,又想到方纔那位肖公公的難看臉色,不由地就是想笑,“他對不喜歡的人還是這般,根本不留情面,樺月雖然不會再懷疑他,這位肖公公怕是會想辦法給他穿小鞋的。”
烏蘭不禁擔心起來:“那個肖公公看起來就是個心眼小的,不知衛大人……”忽然她轉念一想,卻覺着自己多事,“婢子怎麼忘記了,衛大人是欽天監的監司大人,直接隸屬於皇上治下,這些太監實在不入其眼。”
“這麼簡單的道理,不用我提點,你立時就會想到了,怎麼就有那麼些冥頑不靈又自持過高的人,以爲什麼人都可以去壓一壓,制一制的,到頭來,還不知道誰纔是吃虧的那一個。”汝月笑着搖了搖頭。
“娘娘,衛大人所帶來的皇后娘娘意思,娘娘就不多考慮一下?”烏蘭不是吃不起這個苦,而是實心實意地爲汝月委屈,好端端的如妃娘娘,住在這樣的地方,如同顏色再鮮豔奪目的寶石,由得風吹雨淋,不善加保養,總會褪色黯淡,失去原有的光華。
“你是說搬回琉璃宮去?”汝月眉尖一蹙,低聲問道。
“娘娘搬來這裡,全是爲了小殿下的安危着想,如果有一天,皇上將小殿下定爲承繼之人,那麼小殿下的安危自然有人保護周全,娘娘就不用如此費心費力了。”烏蘭脫口而出,說得委實大膽。
說完這句,烏蘭有些後悔,這念頭,她是想了一陣子,若非這次方夫人追着大殿下回帝京,大殿下還在那裡杵着佔位,那麼想得再久也不該明着說出來,娘娘又是那般內斂的人,不愛這些明爭暗鬥的念頭,怕是要吃教訓了。
等了片刻,不見汝月有動靜,烏蘭自行開了口:“婢子說錯了話,要是被旁人聽了去,傳開來,非但娘娘被牽扯其中,小殿下的地位也更加危險,婢子逞着自己一時口快,卻忘記了這要命的忌諱,娘娘若是要責怪,婢子願意自行領罪。”
“如何領罪,就在這裡?”汝月似乎絲毫沒有動氣的樣子,很是耐心地看着烏蘭,“你其實沒有說錯話,皇上如今有兩個兒子,大殿下的生母已經不在,而重華寄養在太后身邊,都不像是可以確定立儲的對象,至少如今新後在位,在新後生出嫡子之前,這一切都是未定之數,我也有想過,大殿下急着趕回帝京怕是除了不想再留在邊關吃苦,還另有所圖。”
“娘娘的意思是,大殿下是聽到了其他不利於他的消息?”烏蘭吃驚地問道。
“重華出生,雖說已經對大殿下產生威脅,然而我畢竟只是個妃子,他的生母地位不高,死後也追封了妃位,從字面上來看,並不會比我低,而且重華與他相差的年歲頗多,所以他可以不在意,然而皇上廢后又立後,樺月背後的孃家背景,幾乎大得可以權傾朝野,樺月自己又年輕貌美,爲皇上生下嫡子的可能性實在很大。”汝月頓了一頓,眯着眼笑起來,“沒準,這會兒,樺月已經懷了皇上的孩子,只是我們不知曉罷了。”
“娘娘!”烏蘭的這一聲幾乎是急喊了,“皇后如果有了身孕,宮中如何會沒有傳出一絲半點的消息,她也不會這般不小心,帶着身孕跑來昔時宮的。”
“我不過是隨口而言,你不用緊張若此。”汝月知道自己的猜想委實大膽,而且幾乎是將自己的處境拉到更加艱難的位置,所以纔將烏蘭給驚到了,“你說的是,皇后有孕,在宮裡那是天大的事情,別說是皇上了,便是方國義大人都會興師動衆一番的,怎麼會容得她跑來昔時宮,大鬧一場,我倒是不在乎,她自己也不在乎嗎?”
烏蘭一顆心自從昔時宮裡來了別人,始終是吊着不能落下,她盼着汝月能說出安穩其心的話,不管是真是假,她願意全部相信。
卻不知汝月心裡頭比她還亂,如果昔時宮已經不能避禍,還能夠退到哪裡去,宮外是不可能了,汝月一味只求的太平,就像是放置在馬背上的一碗清水,始終晃晃悠悠的,擺不平穩,這會兒,馬匹都快撒開四腿跑起來,只要盛水的碗落地,清脆一聲之後,怕是什麼都再保不住了。
她與其千方百計的去保住那個搖搖欲墜的碗,不如去拉住馬匹的籠頭,不讓它起步,豈非是治標治本,方能安生。
“娘娘,外頭好像有奇怪的聲響。”烏蘭耳力一向好,聽着生了警惕之心,站起身來,又仔細聽了聽,“似乎離得有些遠,應該在宮門那裡。”
“別是一隻野貓跑過去了。又或者是風聲。”汝月倒是沒有聽清楚這些,外頭的宮門都沒有了,如同臉面已經撕破了,還那麼在乎裡子的顏色好看與否,是不是費力又不討好的買賣。
“娘娘,婢子聽得真切,真是外面有聲響。”烏蘭從門背後,取來燈籠,“婢子要去看一眼,否則不放心的。”
“不放心什麼,我們根本沒有帶細軟過來,東西都留在琉璃宮中,有心的人都見到你我搬過來時,統共才兩個隨身的行禮,裡頭不過是些換洗衣裙,日常所需。”汝月按住了她的手背,“都這麼晚了,我說了是風聲。”
“娘娘,不是風聲來的。”方纔那一聲,太明顯是靴子踩在不平之處發出的喀嚓聲,烏蘭心口警鐘敲得直響,“婢子實在是不放心。”
“你一個人出去,我也不放心,也罷也罷,我披件衣服,同你一起出去看看。”汝月見烏蘭臉色發慌,也就相信了她的話。
“娘娘的身體矜貴,還是留在屋中。”烏蘭的話沒有說完,汝月已經自行推門出去,她趕緊提了燈籠追在後頭。
兩個人幾乎是並肩穿過屋外的長廊,晚上的氣溫確實很低,一陣風起,院子裡久久未曾打理的樹木跟着嗚嗚亂叫,烏蘭忍不住又往汝月身邊靠了靠。
破敗的宮門,果然還是躺在原地,只是上頭穩穩當當站了一個人,雙手背後,目若朗星,見到兩人哆嗦着走出來,似乎也有些意外。
汝月微微一怔,不知是有些意外,還是有些冷,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烏蘭,你的耳力卻是很好,這該來的不該來的,怕是我們都見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