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千算萬算的,沒想到今天這一出是衛澤留給她的,見柳貴妃的樣子也不屑同她撒謊,能夠做的只有雙手捧着那盆酸葡萄,一動不動。
“衛大人說,八字相合的人給本宮肚中的孩兒做幾身衣裳,放在本宮的牀榻邊,自然會安安穩穩,平平安安的,本宮問他哪個又是八字相合,他說前不久才因爲太后懿旨查了太興臀所有宮人的生辰八字,其中就屬陳汝月的八字最合。”柳貴妃眯了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吃吃笑起來道,“就是那麼巧,本宮一聽到你的名字,覺得衛大人所言一定無差,又聽聞在太興臀裡,你的女紅是最好的,太后所用的那些都是出自你手,連開春節那天的佈置都是你親手所繡,本宮就越發地放心了,不知你心裡可曾願意?”
兜兜繞繞這樣一個圈子,原來是爲了這般,汝月聽着是做小孩子的衣裳,沒有任何的不願意,連連點頭,柳貴妃的興致很好,拿出些衣服樣子來交給她,又是幾匹上好的絲緞,又是各色的絲線,又是封了二百兩銀子,眼見着堆滿了面前的案几:“這些先給你做定錢,衣服做好了,本宮還有重賞,要是料子不夠,你儘管來朝露宮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娘娘真是說笑了,這幾大匹的料子哪裡會不夠。”汝月笑着說道,酸葡萄總算可以放下來,話語間也輕鬆許多,做自己趁手的活計,總好過被關在黑漆漆的屋子裡,不明生死。
“剩下的也都賞了你,本宮只求最好的,還有一個放心的交代。”柳貴妃差人幫着將東西都給送去太興臀,破天荒的留汝月下來吃了些點心。
興許是因爲柳貴妃懷孕的緣故,點心都是甜口,汝月吃了幾件小的,就覺着嘴裡發膩,趕緊端起茶來喝了兩口,身邊的素荷羨慕地望着她說道:“你真是好福氣,活還沒做呢,賞銀都已經得了,我就沒見過我們娘娘對哪個宮女和顏悅色的,這要是傳出去,我看旁人聽了也只當是謠言。”
汝月不說話,只點頭,她想不出衛澤究竟同柳貴妃是如何說的,反正說得柳貴妃很是信服,有些要借她的八字來借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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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上一回她從這裡被房公公帶走,我以爲宮裡今後就沒這個人了,誰曉得風水輪流轉,她好端端的不說,還要我們兩個人來伺候她。”素蘭的脾氣急躁,心裡想着的話,沒忌諱地張口就說了出來,眼神中盡是不服氣,不就會做點針線活,這宮裡上上下下哪個不會了,怎麼就汝月踩到狗屎運,這般想着,將茶壺用力抓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再給你倒杯茶,以後要是真的平步青雲,不要忘記我們幾個今天服侍你的情分。”
素荷在後面掐了素蘭一把,趕緊地打圓場:“她說話便是這麼口無遮攔的,你別同她計較。”
“不會,不會,我也覺得我是踩着狗屎運了。”汝月附和地說道。
對面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生怕汝月往柳貴妃面前告一狀,這會兒柳貴妃偏心着她,定然是要懲罰她們的,素荷輕咳一聲,從素蘭手中將茶壺接過來,輕巧巧的給汝月斟茶:“我們家娘娘自從懷了身孕,脾氣有些陰晴不定的,一時覺得好,一時覺得歹,別說是我們這些下人,前天皇上來的時候,她當着皇上的面還砸了個花瓶,幸好是沒有傷到皇上。”
汝月靜靜地聽着,素荷繼續說道:“娘娘要你做孩子衣服,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要是我們姐妹幾個給你傳傳話,通通氣,你是不是覺得更加方便些?”
這話是聽得明白,汝月立時盈盈笑道:“那自然是最好的,有勞幾位姐姐提點了。”
一直等汝月離開,素蘭才恨恨地對着素荷說道:“平日裡都說太興臀的幾個宮女就屬汝月性子最是溫和溫婉,我怎麼瞧着有些油鹽不進的樣子,好說歹說的,才穩住她不去告狀。”
“她根本不會告狀。”還是素心心思玲瓏些,“你們也不想想,她幾日前纔在朝露宮被我們娘娘軟禁,又轉手交給了房公公,房公公那個那奴才是什麼齷齪心思,誰不曉得,落在他手裡,不死也得掉張皮,我看汝月是吃了虧,嚐了苦頭,她壓根就是防備着我們娘娘的。”
“真不知道娘娘是怎麼想的,衛大人幾句話,就言聽計從了。”素清插嘴進來道。
素蘭冷冷一哼打斷了她的話:”什麼叫衛大人幾句話,別說是我們娘娘,便是皇上,太后,還不是就聽他拿幾句話,衛大人可是神仙樣的人物,否則娘娘怎麼會這般的信服。”
“那天,娘娘有沒有問一問衛大人,懷的是不是小皇子?”素荷發問道。
“怎麼沒問,旁敲側擊的問了幾次,衛大人但笑不語,娘娘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能夠順利生下孩兒了。”素心嘆了口氣道,“別閒話了,回頭娘娘喊人,我們都聚在這裡聽不見,散了,散了。”
等汝月回到住處,一推門,送來的綾羅錦緞堆在桌上,她喊了兩聲芳華,卻沒有人應,往裡屋一看,牀上鋪着的是雲歡用來抱觀音繡像的那塊絲緞,她走過去將絲緞揭開,繡像果然臥在其下,不免微微笑起來,芳華是個知心思的,曉得在她心裡哪個輕哪個重。
她也顧不上去整理外面的那些,將桌子收拾出來,裁出一方白布,襯在繡像的背面,窗外的日光甚明,她將繡像捧到日光下,仔細又數了一次,一共有一百二十七個蟲眼,真正是件大工程,不免有些後悔將這活給大包大攬下來。
又想到雲琅臨走前說的那話,修補得好壞與否,都明白她已經盡力了,就憑着這句話,她也不能半途撂擔子。
就這樣,在日光下翻來覆去地研究,芳華進門的時候,喚了她一聲,汝月猛地擡起頭,覺得雙眼前一陣發暈,竟然能看出五彩斑斕的漩渦一般,趕緊將繡像放下來,用力合閉起雙眼再睜開,反覆幾次,才能清晰看出芳華的人影。
“姐姐要修補這個,這比重新繡一幅還要難上十倍有餘。”芳華湊過來只看一眼,就打了退堂鼓。
“我何嘗沒有想過要重新繡一幅。”布料可以尋找相同,畫像用炭筆描一描再加上她的繡工,至少能做到九成想象,不過念頭只是一晃而過,汝月過不去自己心裡這一道,因爲雲歡明明白白說了,這幅是觀音送子像,是皇后娘娘當年的嫁妝,親手所繡的時候,不知道繡進多少憧憬,這些是她繡不出來的心意。
芳華在旁邊幫着分線挑色,兩個人忙乎了一整個下午,趕在天黑之前,不過才補了衣角上的五個小孔,已經雙雙目眩眼花,芳華去拿定額的飯菜時,身子不聽使喚,盡往單邊轉,差些摔跤,回來同汝月當個笑話說了,汝月邊笑邊道:“辛苦的日子還在後面,外頭那些不辛苦的反而有二百兩銀子,不如你去做那省事的。”
芳華趕緊搖頭道:“就是別人都做不來,才拜託到姐姐這裡的,姐姐既然接了下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才能不至於讓對方失望。”
一句話說到汝月心坎上,她起身用白布將繡像蒙起來:“這活晚上燈下做不了,除非有那百年以上的明珠,才能不讓眼睛傷到,明天一早再開始才行,我回來那會兒,你是不是出去走走了?”
“聽了姐姐的話,我是想去附近轉一圈,每每走到門前就有人來敲門,這般到了第三次,我決定無論是誰都不理會,直奔荷花池去了。”儘管這個季節,荷花池中不過一些才露尖尖角的荷葉,芳華依舊說得津津樂道。
汝月淺淺笑着聽得饒有興趣,直到兩個人熄燈後睡下,芳華裹着被子翻了個身,嘟囔着道:“姐姐,其實皇宮是個好地方。”
皇宮是個好地方,不好的,只是裡面住着的人,彼此隔閡,彼此防備,再熱騰騰的心腸,住久了也會冷卻下來,就像她和綠雲一樣,吃了那些苦頭,過了那些年,落得一拍兩散,陌路人一般,汝月盯着帳子頂的回紋看了很久,才慢慢地睡去。
一連縫縫補補十多日,汝月的眼睛傷得厲害,看什麼都重影似的,繡像倒是漸漸顯出煥然一新的氣象,汝月將芳華遣出去,獨自留在屋中,靜靜對着觀音的一雙眼發呆,生怕繡不好就會功虧一潰,拿着繡花針幾番掙扎,定心落針,僅僅瞳孔處就換了七八種顏色,一雙流光溢彩的眼在她手底活靈活現起來。
待汝月停針後,直起腰背,擡手在後腰捶在幾下,才發現天色都黑了,微微笑着啐道:“芳華這丫頭倒是放出去野了心思,大半天的都不回來,飯都不吃,不知轉到哪裡去了。”
從桌上拿了茶壺起來,才倒了杯茶水,沒來得及放到嘴邊,外頭門板被拍得震天響:“汝月姐姐,快開門,不好了,不好了,芳華被刑事房的人抓走了!”
汝月的手指一鬆,杯子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