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帝顯然也吃了一驚道:“你過去確實沒有說過。”
“因爲在每個孩子的心目中,母親都是十全十美的,臣妾也不例外,所以臣妾不想隨意提起這個,在家父眼裡頭,母親也沒有任何的不妥,他看着母親的眼神。”汝月垂下頭來,停了一會兒才道,“臣妾小時候也想過,若是長大後,有男子也用那般的眼神來看着臣妾,臣妾願意跟隨那人到天涯海角,也不會後悔的。”
“你那時候纔多大,就會想這些了。”明源帝聽了她的話,倒是不甚在意,輕輕笑起來,“你是九歲進宮的?”
“是,彷彿是一晃眼,臣妾沒想到在宮裡頭真的會待這樣久的時日。”汝月沒有說的半句話是,沒想到能夠戰戰兢兢地活下來,還晉升成了嬪妃,怕是餘生都離不開了。
“當年同你一起進宮的人都在何處?”大概是因着汝月的身世已經浮出水面,明源帝不用太顧及她曾經是宮女的身份,話題一轉,倒是很有興趣聽聽以前的那些事情。
汝月沒有答,她的視線悠悠地從窗臺飛出去,不知落在哪裡,過了片刻才道:“一起進宮的二十四個人中,只剩下了臣妾和如今在朝露宮的綠雲。”
“綠雲,綠雲。”明源帝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麼,又沒有刻意要提起的意思,“原來是那個人,寡人倒不曾見你們有所來往。”
“臣妾在入後宮之前,與她起了些爭執,已經沒有往來了。”汝月如實告知,有些事兒,她不說皇上也會知道,何必要遮遮掩掩的。
“難怪了。”明源帝認真地看着她,忽而問道,“你可願意認祖歸宗?”
汝月愣神一下,才反應過來皇上是什麼意思,嘴角輕卷:“臣妾方纔在太興臀也說了,臣妾本姓陳,便算方老爺子真的是臣妾的外公,臣妾依舊姓陳,沒有什麼兩樣。”
“這中間的區別,怕是比你想得更多。”明源帝的手一把蓋住了她的手背,“寡人雖然不能明說此間的詳盡,但是區別確實大到你想都想不到的。”
“如果想不到的話,臣妾寧願不去想。”汝月感覺自己像是在同皇上下一盤很大的棋,每一步落子都很蹊蹺,兩人對弈,圍觀甚多,不過那些人都是面目模糊,她看不清楚的時候,便告訴自己不如當做看不見就好。
“要是每個人都如你這般,天底下就都太平了。”明源帝這一次是苦笑,又有種釋然,“物是人非事事休,方國義怕是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寡人當年所說的話,可笑的是有人將你擡了出來,以爲是拿到了一手的好棋,卻不曾想過螳螂在前,黃雀在後的道理。”
“皇上說的話,臣妾不明白。”汝月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許她從來沒有明白過他,明白過一顆君王之心。
“寡人不會辜負你的。”明源帝的手在汝月的發頂停留片刻,抽手而起,“寡人要回去處理公務,你要捎帶的書信可寫好了?”
汝月讓烏蘭將她寫好的書信交予皇上:“裡面還有臣妾替方銳寫的一頁家書。”
“要說血脈是種神奇之物,那麼或許可以解釋一番,爲何你與方佑天將軍一家初初相見便如此投緣。”明源帝將書信收起,這才離開。
“娘娘,那間屋子折損地厲害,怕是一兩天內都不能待人,便是要將地縫中的墨汁痕跡擦去,也需要時間的。”烏蘭低聲回稟道,“娘娘就暫時先歇息在這裡吧。”
“也好,換個環境,換個心境。”汝月垂下頭來,看着方纔被皇上按過的那隻手,體溫猶在。
“娘娘,婢子心裡頭覺得不安。”烏蘭哽了一下才道,“自從婢子到了娘娘身邊,也有段時日,雖說不曾遇到什麼大風大浪,事端卻是從來不曾停過,幸而娘娘洪福,每次都能迎刃而解,這一次,婢子不知道爲何,總覺得不對勁。”
“你說說,如果我不是那無名無姓草民家中的女兒,而是曾經堂堂的朝中一品大員的外孫女,在宮中的日子,往後是好是壞?”汝月能夠有商有量的也不過是烏蘭一個人了。
“娘娘,這事兒攤到誰的頭上,怕是都算得上是千載難逢的好機遇了,連太后老人家都在婢子面前嘆息過,娘娘什麼都好,就是孃家底子實在太薄。”烏蘭說話時,用詞很有分寸,又能夠點到位,又不會得罪了汝月,“要是方老爺子,方將軍成了娘娘的親外公,親舅舅,整個後宮怕是沒有誰會比娘娘的孃家更雄厚了,只是……”
汝月原本就是在等着她的這個只是兩字:“天底下沒有白吃的美事,你可是這樣想?”
“婢子也說不清楚,不過婢子知道,要是那真的皆大歡喜,婢子心裡頭不會那麼緊得難受,這裡頭到底有什麼蹊蹺,娘娘也不要急,看皇上的樣子,會替娘娘擋着的,娘娘不要太逞強便是。”烏蘭說得很懇切,“娘娘是那外柔內剛的性子,在皇上面前,這內剛都可以去了,皇上既然已經插手,必然不想娘娘再強出頭的。”
“好,你說的我都明白了。”汝月應了一聲,皇上顯然和方老爺子看起來不對付,當年爲了皇上的江山社稷,方老爺子失了一整條的胳膊,還將小女兒都搭了進去,皇上居然用這般的態度來對待他,若是說裡面沒有其他的故事,說到天邊怕是都沒有人敢相信了。
“娘娘。”烏蘭想一想還是說了,“娘娘的妹子身上穿戴的,都是好物什。”
汝月挑脣一笑道:“連你也看出來了?”
“那一屋子的人,就婢子最爲眼拙了,連婢子都能看出來的,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烏蘭想說的明顯不是這個,“不過娘娘的妹子看起來很是隨意,並沒有那種偶爾才穿一次的拘謹。”
“沒準她都不知道那些東西值錢。”汝月還是幫襯着說了一句話,“她如今住在太興臀了。”住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方老爺子放心,她都不放心,樺月不是宮裡頭的人,又不懂宮裡頭的規矩,要是安安分分的足不出門也便罷了,只怕是太后要招到面前去說話,萬一哪裡不得分寸,她輕咳了一聲道,“你和小順子在太興臀都有人,相煩撐着她些,若是哪裡有個閃失,能夠來我這裡回稟一句,便是好的了。”
“娘娘不用擔心這些瑣事,娘娘在太興臀的人脈怕是要比婢子還多呢,秋葵姐姐那裡,婢子傳個話便是,看在娘娘的份上也會對娘娘的親妹子多加關照的。”烏蘭纔算是將話說得順暢了,“太后也是菩薩樣的人,娘娘如今要想要念的,只有腹中的孩子纔是最要緊的。”
汝月摸了摸肚子,裡頭住着的小東西已經會有很輕微的波動,彷彿是一條不太活泛的小魚,有時候遊一遊,有時候又睡得沉了,確實它纔是自己最好的擋箭牌。
一過三四日,秋葵又上了門,見着汝月就是大嘆氣:“如妃娘娘,婢子也算是看着娘娘幾年了,不是那愛哭愛鬧的性子,怎麼同一個家裡頭出來的,住在太興臀的這一位就那麼嬌怯怯的,三句話一說,金豆子就會往下掉,那是好吃好喝供着的,太后當公主一樣養在身邊,婢子看着都替她着急,要是這樣好的日子都不會過,在宮外頭,是怎麼過來的?”
汝月聽秋葵說着話,臉上不動聲色,喊烏蘭去給沏好茶來:“勞煩秋葵姐姐來來回回的,便是熟人,更不能虧待了,我這兒有雙玉鐲子,尺寸小了些,我又懷了身子,怕是真的硬戴上,以後嵌在肉裡就麻煩,拿出來給你試試。”
烏蘭心領神會,將用綢子包得妥善的玉鐲取出來,秋葵也是明眼人,瞧一眼就知道玉質溫潤,是上品的貨色,當下也不客氣,往腕子上頭試了試,大小還正合適,她未曾開口,汝月笑着指過來道:“你看看,活脫脫像是爲她準備的,不給她,還能夠給誰去。”
秋葵謝了又謝,還是將玉鐲小心地收下了,接下來倒覺得說話不方便了,起初是打算來抱怨一通的,結果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反而是汝月大大方方地說道:“想說便說,那是我的親妹子不錯,你也是我姐妹一般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秋葵才安了心說道:“娘娘的親妹子,這些年在宮外過得如不如意,婢子是不知道,不過婢子想想,她要是每每到了太后面前就哭成那樣子,太后未免會心焦,皇上又正好來過一次,幸而皇上與太后之間沒有心結,否則皇上還不誤會太后背後給娘娘的妹子穿小鞋。”
“皇上又去了太興臀?”汝月輕聲問道。
“是,說是方夫人給方小少爺捎帶了什麼,小喜子公公帶着兩個人將一箱子的東西都搬到小少爺屋子裡去,巧是巧了,太后正在問娘娘妹子這些年在哪裡住,家裡頭可還有些什麼親戚,最是平常不過的兩句話,那一位拿着帕子就哭開了。”秋葵嘆了口氣,“要是回頭,她來見娘娘,娘娘好歹勸她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