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一方是爲了驗證自己手中武器的威力,也爲了顯示自己步兵的存在——顯示沒有炮兵的發威步兵一樣能戰鬥力,而中央軍一方則是爲了逃命,爲了生存下去,以至於雙方從戰鬥一開始就拼出了各自的全力,拼出了各自的血性。
雙方的戰鬥從中央軍開始衝鋒的瞬間就進入了膠着狀態的。
一排排進攻的中央軍士兵倒在血泊中,一個又一個未死的傷者在慘叫着,但一直高傲的第一師官兵沒有任何猶豫,他們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踏着同伴的屍體和鮮血往前衝,將子彈、手榴彈一個勁地往守軍身上傾瀉,打退一次進攻又來一次進攻。
守軍也在密集的子彈中一個個受傷,一個個犧牲。但他們更沒有退縮,機槍手死了,副射手上,迫擊炮炮手受傷了,其他人頂上。他們手裡的輕重機槍、手榴彈、榴彈不斷掃過進攻的隊伍中,不斷在進攻方的人羣中爆炸,掀起一陣又一陣血雨腥風。
缺口剛剛出現,旁邊的紅軍戰士就撲了上去,一個士兵倒下,更多的士兵補上,他們的防線雖然不時出現搖動,但卻一直沒有被真正突破,一直沒有讓敵人踏上一步。
進攻方急了,不斷有中央軍士兵抱着成捆的手榴彈、炸藥包衝上來。
有的士兵在衝鋒的半途就被子彈擊中,但他們依然完全的往前爬,懷裡的炸藥包被紅軍的子弟擊中往往會引起沖天的爆炸。也有一些中央軍敢死隊員衝進了守軍的防線,抱在懷裡的炸藥包將士兵炸成碎片的同時也將守軍炸得東倒西歪。
守軍一樣有人抱着成捆的手榴彈、炸藥包衝進進攻方的隊伍中,自己連同周圍的敵人一起被炸成碎片。
當紅軍的上級詢問連長馬玉華是否需要援兵時,胳膊負傷的馬玉華大聲吼道:“不需要!我們根本不需要援軍!我們一個連就能擋住他們的進攻,我們決不放一個敵人過去!”
當問道他手裡還有多少兵時,他才哽咽了:他手下的士兵損失了一半,其中犧牲的官兵超過三分之一。
聽着層層報過來的數字,聽到主守的連隊犧牲了三分之一的官兵,早做好重大犧牲準備的郭拙誠還是忍不住抿了抿嘴,還是忍不住心軟了,用商量的口氣對毛澤覃說道:“我們一個連隊就能頂住他們這麼久的進攻,足夠證明我們的實力,足夠讓敵人膽寒了。毛參謀長,要不我們讓這個連長撤退,放敵人離開吧?”
毛澤覃異樣地看了郭拙誠一眼,點頭道:“好!我相信我們的戰士都是好樣的,一定不會懼怕將來的日本鬼子!”
隨着馬玉華所率領的這個連趁敵人的一次進步被打退後很不甘心地撤走,正在進攻的中央軍終於打破了紅軍的包圍圈,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不過,這一陣歡呼聲是很短暫的,而且歡呼的官兵也只是侷限在那些重新開始進攻的中央軍。當他們以爲這次進攻又會遇到無窮無盡阻力的時候,卻發現他們輕易地衝了上去,而之前拼死阻攔他們的紅軍竟然不見了。
這自然讓他們喜出望外,不由得驚喜地大喊起來。但是,當他們沒有看到剛纔激戰的地方沒有一個紅軍,甚至沒有看見一具紅軍的屍體時,他們又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犧牲的紅軍和負傷的紅軍都被他們一起帶走,這充分說明紅軍是主動撤退的。
想起剛纔戰鬥的慘烈,看到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勝利的中央軍一下閉住了歡呼的嘴巴,驚疑不定地看着前面,不知道前面是不是陷阱,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危險在等待他,心裡不由一陣恐懼。
在軍官的驅使下,他們彎着腰快速地往前衝,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思考前面是不是有陷阱了,只要能脫離這個血腥的地方就行。在他們的腳下全是同伴的屍體,全是刺眼的鮮血,全是痛苦的慘叫……
太可怕了,快跑!快跑!快點遠離這片地獄!
實際上目前的戰局就相當於“圍三闕一”:將敵人三面圍死在另一面留一個缺口,以讓被圍之敵以爲有路可逃而不生拼死之心,一旦敵人的士氣懈怠,有了生路反而更容易崩潰。
這種從遠古戰場就有人使用的戰術可以大大減少自己一方的損失。在敵人逃亡途中予以殺傷,這樣做往往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這種戰術在戰爭中很常見,只是這次郭拙誠、毛澤覃他們是在戰鬥發生一段時間之後再實施的。
果然,得知包圍圈出現了一個缺口,被圍的中央軍在大喜的同時都在想着自己如何先一步動身從缺口突圍出去,沒有幾個人鐵了心拿命爲別人阻擋敵人。特別是那些遵命擔任後衛、擔任阻擊的部隊,即使被軍官的手槍逼着不許後退,但他們內心卻無時不在想着離開,有的甚至動了殺掉督戰的軍官自行逃跑。
缺口打開不久,胡宗南混在士兵堆裡也朝缺口衝去,就如同普通士兵一樣跑着。
只不過在經過那段缺口的時候,其他人都在擔心紅軍重新殺出,都在驚懼地看着地上一層層的己方士兵的屍體和讓腳下變得泥濘的鮮血。而身爲最高指揮官的胡宗南卻在默默地觀察紅軍的防守陣地,在思考對方的實力。
根本不用他仔細察看,久在軍隊浸淫的他一下就看出阻擊自己部隊的紅軍人數並不多,因爲這裡沒有幾個掩體,沒有多少守軍在這裡戰鬥過的痕跡。
紅軍的屍體和傷兵都從容地運走,這讓他毛骨悚然:“難道紅軍僅僅一個連隊就阻了我們這麼久?難道一個連隊的士兵有這麼強的火力?這比德國軍隊的火力還強啊。他們是怎麼做到的,他們的武器是從哪裡偷運進來的?”
他一邊隨着人流往外跑,一邊思考着,看到不遠處紅軍扔出來的一顆手榴彈爆炸,一下炸倒了好幾個正在衝出去的士兵,他忍不住說道:“他們的手榴彈怎麼這麼大的威力?”
只可惜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一個個都只顧跑,哪裡有空回答他的問題?
隨着胡宗南逃出包圍圈,敵人的軍心一下鬆動了,士兵們再也不管軍官的吆喝開始向缺口處逃跑,一部分軍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到手下的兵跑得差不多了,他也跟着跑了起來,而有的軍官乾脆自己帶頭逃跑,也不管什麼胡宗南的命令,更不管什麼第一師的榮譽了。
當然,軍隊裡也有一些硬氣的軍官,其中一個營長就在一顆大樹後對自己的部下大喊:“弟兄們,我們遭到了共匪可恥的伏擊。我們是中央軍第一師,是委座最看重的部隊,我們不能辜負委座的希望。現在全軍危急,我們要堅決頂住共匪,要爲第一師爭光。現在自我以下,所有軍官要帶頭衝鋒。目標,搶佔左邊的山包,得手後固守待援。衝上去的每人賞十塊大洋,畏敵不前者槍斃。弟兄們,衝啊——”
“轟——!”一發迫擊炮炮彈打來,就在他身邊爆炸,他的軀體一下飛了起來,當他落下的時候,被彈片和氣浪撕成三片:自肩以上連同腦袋滾到左邊、右腿掉在大樹根下,而其餘的軀體則滾到草叢裡去了。
怪只怪他自己喊的話太多,呆在原地的時間太長,其實如果當時他喊一聲“弟兄們,跟我衝啊——”,然後帶着手下就跑的話,這發炮彈未必會炸中他。
就在此時,紅軍開始了衝鋒,他們可不是如以前沒有好武器一樣憑着勇敢衝上去,從氣勢上壓倒敵人,而是用重機槍、迫擊炮爲掩護,以輕機槍干擾敵人注意力,用衝鋒槍、手榴彈開道,以更大的氣勢逼壓敵人……
本就士氣低落忙於逃跑的中央軍一下子就崩潰了,幾個想組織士兵抵抗的軍官第一時間就被紅軍中的狙擊手擊殺,很快就沒有人反抗,沒有人敢拿槍對準紅軍,他們要麼是撒開雙腿猛跑,要麼就是跪在地上舉槍投降……
馬玉華的連隊稍事休息後,他們就開始順着胡宗南部隊的尾巴猛追,一直追了七八公里,直到對講機裡傳來上級嚴厲的命令,他們才停下腳步,壓着抓獲的俘虜往回走。
到了下午一點,文家店鎮的槍炮聲完全停止了,戰場一下子靜了下來。
戰士們興高采烈地打掃戰場,有的撿武器有的看押俘虜,有的歸整物資,有的救治傷員……
雖然只有兩個團加入這場戰鬥,但它比以前的戰鬥激烈多了、也慘烈多了,這次犧牲的紅軍官兵達一百二十人,受傷的更多。不過,其戰果也是輝煌的,擊斃擊傷中央軍兩千多人,俘虜四千餘人。只有胡宗南帶着不到四百人的殘兵敗落荒而逃……
郭拙誠讓人打出了“中國工農紅軍直屬縱隊”的旗幟,當天晚上他們在文家店鎮舉行了簡單而隆重的慶功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