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早已停了,寒氣卻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藍纓唯一拼勁力氣狂奔,讓自己動起來纔不至於被凍死在冰天雪地裡。
停不了了,她知道自己一旦停下來,一切都會變的讓自己陌生,她不想變成那個自殺的女孩,不想讓自己成爲任何人的附屬品,她所有的努力,不是爲了今天,而是爲了未來。
可桑弓、傅清離之流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他們讓她知道,原在這個地方,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根本不可能。
她的眼睛看着前方,用盡了力氣朝前奔跑,她繞過常規路線,朝着山上跑去。
她要爬過那座山,要翻過那座山,要自己走到外面的世界去。
遙看小小的山頭,等她真的爬上去了,才知道有多困難,山上的積雪更厚,埋到了她的膝蓋處。
在雪地裡不住的奔跑,她的腳已經失去了知覺,就算運動也不能讓她暖和起來。
山上陰寒的氣息愈發重了,她一步一步艱難的前進着,用她最快的速度朝着山上走去,崎嶇的山路,枯死的樹杆,被大雪壓得低頭的樹木,一切都是那麼蕭條,她擡頭,山路愈發艱難,在積雪中時不時猜到尖銳東西,她氣喘吁吁,手裡抓着被雪埋住半截的枯樹枝,努力的朝前走。
只要翻過這座山,只要翻過這座山,她就有了未來……
她不知道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她必須朝前走,她不能停下來。
步伐越來越慢,她的心底在某個瞬間生出一絲絕望。
那個短暫的瞬間過去之後,她又重新充滿了希望,那又怎樣?總比被畜生毀掉了強,最起碼,她就算是死在山裡,也是因爲她的目標才死的。
她抓着一根樹枝,用盡最後的力氣,終於爬到了一個平臺,她想坐下歇一會,卻怎麼都不敢鬆懈下來,走吧,就現在趕緊走吧,在機構的人還沒發現她之前,她還有希望,如果他們發現了,就一定會被找回去。
她不想自己努力十年的結果是毀在一羣男人的手裡,她不要!
想到那個少年,她希望自己沒有連累到他,希望他沒有因爲自己而受到任何懲罰,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伸手從口袋裡掏出食物,咬了兩口,又小心的放回去,不能一次性吃完,吃完了,她就要真的餓死在山上了。
她抓在樹枝,一點一點的攀爬着。
山上沒有路,顯然沒有人到過這裡,就算有,如今也被積雪覆蓋了,完全看不到,她只能自己開創着路。
吃了兩口食物後,她似乎又有了一點力量,繼續朝前走去。
她用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吃了五口食物,拼勁最後的力氣,終於看到了山頂。
她伸手抓住最近一棵枯藤,手插入積雪中,抓住了山頂邊緣的位置,然後她終於爬了上去。
她跪倒在雪地裡,累的身體都在打哆嗦,可到底是上來了。
她用手撐着身體,慢慢的站了起來,擡頭,看到傅清離站在前方。
藍纓的心瞬間從高高的山頂跌入無底深淵。
她僵着身體,原本就發僵的身體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再次猶如石化。
她半張着嘴,呼出的氣息遇到冷空氣,瞬間凝結成了霧氣快速消失。
她的眼中似乎有霧氣遮擋了視線,看着傅清離,所有的希望都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落空。
手指在微微發抖,凍僵的腳似乎支撐不住她的身體,她站在山頂的邊緣,搖搖欲墜。
傅清離只露出一雙眼睛,壓的極低的貓眼和口罩遮擋了他所有的五官,他看着藍纓,說:“七號,歸位。”
藍纓搖晃的身體本能的站得筆直,傅清離幾步走過去,伸手,一把把她摟到懷裡。
藍纓的身體僵的像個木樁,被他困在懷裡,像摟住了一塊凍僵的木頭。
他說:“別做傻事。這座山,我逃了三次,一次都沒有成功……山的另一面不是下山路,而是思路,除非你不要命從懸崖跳下去。別做傻事。你逃不掉的,你費勁千辛萬苦爬上來,可機構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你……”
他緩緩閉上眼睛,說:“別做傻事……”
藍纓的身體依舊站的筆直,她聽得到自己呼吸的聲音,聽得到傅清離呼吸的聲音,就在耳邊。
她僵着身體,手腳發木,完全不能行動。
她有一個念頭在心底打轉,自己完了。
傅清離摟着她的手臂愈發收緊,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做傻事……”
藍纓的身體搖搖欲墜,那種絕望來自心底,像是她所有的希望和未來都在看到傅清離的時候灰飛煙滅。
傅清離說:“別怕,別害怕,不會有下一次,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
藍纓的顫抖着脣,眼睛死死的看着遙遠的天際,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慢慢的鬆開摟着她的手臂,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脣上輕輕抹了一下,說:“我們回去。如果機構的人問起,我就說是給你的特別訓練,你什麼都不要說,明白嗎?”
藍纓的眼睛沒有看向他,依舊落在遠方,眼中的似乎有什麼光芒逐漸消失。
傅清離戴着手套的手摸到她的脖子上,“聽話,我們現在回去……”
他伸手脫下身上棉衣,裹住藍纓的身體,穿在她身上,仔細拉上拉鍊,包裹住她的臉,摟着她的肩膀,帶着她轉身要朝山下走去。
他擡眸看到剛纔看到的那個少年手裡握着一根棍子,抿着脣直勾勾的瞪着他,少年衝他大喊了一聲:“放開她!”
傅清離盯着那個少年,開口:“滾。”
少年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握着棍子的手動了動,他鎮定了心神,眼神露出兇狠的光芒,他對傅清離大喊了一聲:“你放開她!她不願意跟你回去!”
藍纓的身體依舊僵的像個木頭,她甚至連張嘴的勇氣都沒有,她看着那個少年,一直盯着:快點離開!快點離開!明明說了讓他不要參與進來,可他還是愣頭愣腦的衝了出來,這孩子是傻的嗎?
少年的視線只是落在傅清離的身上,他攔住了傅清離帶着藍纓下山的路,大聲喊着:“你不要碰她!你放開她!”
這些人都是一樣的,所有的教官都是一樣,他們只能在這個地方欺負弱小的女孩子,這些卑鄙的教官,他們都是一樣的,只知道欺負女孩子……
少年緊緊的盯着傅清離,說:“我不會讓你帶她走的!”
傅清離眯了眯眼,他把手從藍纓的身上拿下,然後他一步一步朝着少年走去,“你要怎麼阻止吧?不自量力的東西!”
少年的視線落在藍纓的身上,從她的表情上看得出,她完全沉浸在對傅清離的恐懼中,他知道,幾乎所有的學員都知道,教官的口令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噩夢。
那是從七歲開始就根深蒂固的存在腦子裡的口令,他們誰都無法擺脫。
藍纓死死的盯着少年,視線被模糊的霧氣遮擋,她張着嘴,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離開這裡!離開這裡!
少年緊緊的盯着傅清離,手中握着的棍子在傅清離走近的時候突然甩動起來,他對傅清離發動了攻擊。
藍纓的手在僵硬中微微顫動,她睜大眼睛,看着那個少年奮力和傅清離糾纏在一起,明知巨大的力量差距,明知兩人之間的懸殊,可那個少年還是勇敢的衝了過來,矯健、靈活,他說他很努力,很用功,甚至比一般人要更努力,因爲他的資質不是最好的……
藍纓站在原地的腿突然擡起,朝前走了一步,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小心的擡起另一條腿,凍的僵硬發麻,她繼續朝前走了一步,每跨出一步,她都似乎克服了一層恐懼。
她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然後她奔跑了出去,彎腰撿起少年手裡那根被折斷的棍子,握在手裡,對着傅清離的背後發動攻擊。
傅清離背後受敵,他回頭,詫異的看到藍纓和少年一前一後,對他擺出攻擊的姿態。
他盯着藍纓,似乎忽略了少年在後方,他問:“你在攻擊我?”
藍纓沒有回答,只是手中舉起的棍子昭示了她的此刻的目標和心情。
與其被傅清離帶回去像個木偶一樣被人擺佈,倒不如就在這裡跟拼一把。
心頭的那層恐懼瞬間被這樣的想法支配,眼神也愈發清明,她緊盯着傅清離,表情絲毫不見放鬆。
傅清離笑了一下,他說:“七號,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藍纓不爲所動,她專注的眼神帶着動人的光芒,開始和少年聯手對付傅清離。
即便沒有配合過,藍纓和少年的攻擊也帶了幾分默契,兩個人,似乎這麼多年的所學都用在這一刻,所有的終極測試都不及現在的讓他們全力以赴。
傅清離被藍纓氣笑了,他說:“七號……”
藍纓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瞬間把棍子當着武器對着他的面門甩了過來,傅清離避開藍纓的攻擊,少年在後方對着他的腿發動攻勢。
糾纏的打鬥你來我往,傅清離終於煩了,他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狠狠的甩了出去,“就憑你,暫時還奈何不了我。”
少年一下跌在地上,朝下坡的方向滾了兩圈才止住,他趴在雪地裡半天才爬起來。
傅清離扭頭看着藍纓,視線落在藍纓的臉上,“七號。”
藍纓看向趴在地上的少年,抿着脣,只是突然擡起手,再次跟傅清離纏鬥到了一起。
她的攻擊性比少年要強不少,可她是傅清離教出來的,再兇狠的纏鬥也有她的弱勢,何況,在平日裡,她根本沒有實戰的經驗。
幾個會合之後,傅清離發狠似得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狠狠的摁到雪地上,他壓在她身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說:“七號,你是我教的,你的一招一式我都瞭解,不要跟我做對,乖乖回去,我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身後突然有疾風掃來,傅清離終於厭煩了少年一次有一次的糾纏,他猛的回頭,在少年漏洞百出的攻擊中,利用手臂和肩膀的力量,直接把他撞的飛了出去。
少年口中的鮮血噴灑到藍纓的臉上,他徑直朝着一個方向飛去,撞在岩石上,在慣力的作用下身體破布一樣的翻了個身,從藍纓倒視的視線裡瞬間消失,藍纓瞬間喊了一樣:“不要——”
傅清離快她一步,已經朝着那個方向跑了過去,懸崖邊緣,一隻骨節發白滿身血跡的手緊緊的扒着邊緣。
傅清離蹲在懸崖的邊緣,俯視着拼勁力氣抓着邊緣的少年,然後他伸手。
藍纓突然撲了過來,她一把推開傅清離,伸手抓住少年的那隻手,她說:“別怕,我來救你!我不會讓他殺你……”
傅清離一個不妨,被她推的跌坐在地上,他擡眸看着她。
藍纓緊緊的抓着那隻手,她的身體探出一大截,終於看到少年的臉,她說:“別怕,我來救你……”
少年手被她抓住,他扒着邊緣的手卻因力竭而鬆開,藍纓死死的握着他的手,“別放棄……求你……”
少年仰頭看着她,他有一張精緻的臉,精緻的五官,像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被選到這裡的孩子沒有不漂亮的,少年也不例外,由他的容貌,可以想象他的姐姐也一定是個美麗的人。
少年的身體往下沉去,藍纓的手抓不住他的手,“抓住我!抓住我!我拉你上來——”
她的手一滑,少年的身體猛的往下一沉,藍纓說:“別放棄……你都堅持了八年,別放棄……”
少年輕輕搖了搖頭:“我堅持不下去了……我真的堅持不下去……我看到了太多……”他的臉上帶着絕望,眼中有淚水滲透,“我什麼都幫不了你,我太弱小了,我也不想看着你跟我姐姐一樣……對不起,我堅持不下去了……”
她說:“別這樣說,我不會跟你姐姐一樣,我保證。”
少年的視線落在藍纓的身側,他說:“我不要你這種人救……你和所有的教官一樣,是畜生……”
傅清離伸出的手僵了一下。
然後他又對藍纓說:“你像我姐姐,我不想你被這些人糟蹋……”
他用最後的力氣反手扭動着手腕,一點一點撥開藍纓死死抓着他的手腕,避開傅清離猛伸過來的手,瞬間跌落下萬丈深淵。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地,短暫的,輕輕的,一閃而逝,隨後歸爲原有的寧靜。
藍纓的手空了出來,她看着黑漆漆的山澗,懸在半空的手久久沒有縮回來,她慢慢的把臉埋到了厚厚的雪地裡。
傅清離緩緩收回手,懸在半空的手輕輕落在她的肩頭,他蹲在她身側,沉默的看着她,沒有開口。
身後有動靜傳來,傅清離慢慢的站起來,發現機構的人找了過來,領頭教官問:“什麼情況?爲什麼在這裡?”
傅清離擡腳走了過去,“我帶七號在附近特訓,看到有個孩子上山,就跟了過來,他自殺了。”他指指現場一片狼藉和血跡,笑了下:“阻止了還當我們是惡人了。”
藍纓趴在雪地裡,臉埋在雪地裡,趴着沒有動。
“那孩子呢?”領頭教官問。
傅清離伸手指了下山澗,“在下面。”
領頭教官皺了皺眉頭,“這些孩子怎麼就想不開?每年都要有幾個……”
那邊已經有人通知救援隊下去查看了,傅清離過去,伸手把藍纓拉了起來,藍纓的臉上被凍的發白,傅清離強行拉着她,“現在回去!”
藍纓完全站不起來,她臉上沒有表情,死氣沉沉的猶如死過一回一般。
傅清離託着她的身體,然後他伸手彎腰,一把把她抱了起來,他對領頭教官點點頭:“受了點刺激,我先帶她回去,有什麼情況要了解的再找我。”
領頭教官點點頭,“沒你們事了,都回去吧。”
傅清離帶着她下山,下山路不好走,他還抱着一個死氣沉沉的人,傅清離中途歇了幾回,愣是沒把藍纓放下來。
到了山腳下,她拉開車門,把她放進去平躺着,開了暖氣,拍去她身上的雪,喂她喝了兩口水,開車把人送了回她的住所。
緋紅站在門口,脣邊掛着一抹笑,看到傅清離抱着藍纓下車,笑:“難得在大白天看到教官。七號這是怎麼了?”
傅清離沒有說話,直接抱在她進了她的臥室,沒有放在牀上,而是送進了淋浴房,伸手打開淋浴,冷水直接衝了下來,藍纓終於有了反應,她伸手抱住頭,沉默的像只受傷的小獸,甚至連低嗚的聲音都沒有。
冰冷的水終於逐漸有了溫度,熱氣開始瀰漫,傅清離居高臨下的站着,問:“你是要自己洗,還是要我幫你洗?”
藍纓的身體在熱水下逐漸回溫,她抱着頭的手慢慢鬆開,她開口,嗓音嘶啞的像是被風雪暴虐過的破布般殘敗,她說:“出去。”
傅清離站起來,走到衛生間外面,說:“我就在外面。”
伸手關門。
她依舊蹲在地上,熱水澆透了身上的衣服,溫暖了她的身體,卻沒有溫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