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公墓1995 八十一

秋風帶着陽光的暖意拂過我的面容,極其地輕柔,就好像姑娘的手。我能感覺到,那八百多個靈魂此刻正在我的周圍歡喜地遊走,好像在和我們一起分享着好天氣。這種感覺是我從來沒體驗過的。如此溫暖,充滿想象。

我緩緩睜開眼,發現關老師的神情中有股莫名的憂傷。雖然他一直盡力在掩飾,在逃避,但是我還是能夠感應得到。他一定有什麼心事。

“關老師,您有什麼心事嗎。這裡沒人,您可以講給我聽。”

他怔怔地看着我發呆,沒有說什麼。我卻有些害怕了。“關老師,關老師。聽見我在說話嗎?”

他終於反應過來。“嗯,桃子。其實我還真的是有心事。”

“說給我吧。說不定我可以幫您分擔一些呢。兩個人想總比一個人強,您說是吧。”我猜想他的心事自然是關於他老來喪子、夫妻不合之類的。這種事情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多安慰他幾句也就是了。

誰想到他和我聊的話題大出我的所料。

“桃子。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擾着我,讓我茶飯不思,寢食不安。我思考了很久,還是沒有答案。”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種謙和的微笑不見了,表情變得凝重。

他接着說:“你是個好孩子。咱們爺倆兒對脾氣,應該算上是忘年之交。你小小年紀書法寫得好,人品也端正,我對你十分的信認。這件事情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你幫我出出主意。”

他說到這裡,我已經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了。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那是去年九月十七。我還沒來公墓上班之前。兒子從哈爾濱回來,你知道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才三十歲就在哈工大成立的高科技公司擔任總工程師。我和他說我有個老朋友住在市敬老院裡,已經有兩三年沒有見面了,平時也就是寫封信互相問候一下近況。你有車也方便,要不帶我去看看他。兒子滿口答應了,第二天就開車拉我去敬老院。你知道敬老院在什麼地方嗎?”

我搖了搖頭。我還真的不知道市裡還有家敬老院呢。

他也不賣關子,照着公墓南面的大山一指:“敬老院就在咱們公墓面對面的這座山後面。”

“啊!”這我可沒想到,我只知道公墓的後面是朝陽村。左右兩側分別通往紅星鄉和火葬廠,還真不知道對面的山後面隱蔽着一座敬老院。平時只見到有出租車會繞到山後,還一直猜那裡面是什麼地方呢。

“從家裡開車出來,我們爺倆兒心情都不錯。邊開車邊聊天。兒子開的是他們單位的那那輛黑色皇冠。”

“黑色皇冠”,這四個字在我腦中像炸開了一個雷。我太熟悉這四個字了。曾經在我小屋牆上掛的那《邊城》報的一角。我不知多少遍地看到這四個字。不會是關老師的兒子撞的鄭佔田吧?我不能追問什麼,屏住呼吸聽他接着往下說。

“車子開到朝陽村口的時候,就在村子和公墓交界的那片玉米地旁邊。從對面駛來了一輛夏利車。本來兩輛車子應該可以順利地錯過去。但兩車相錯的那一刻。那輛車子不知道爲什麼向我們這面急衝過來。我兒子大吃失色,再想躲閃已經來不及。只聽見‘當’的一聲響,然後是拖得長長的淒厲尾音,接着是更響亮的一聲碰撞。當時我和兒子就知道出事了,然後腦子一片眩暈。等我們清醒過來下車去看才發現,那輛夏利車和我們的車發生完碰撞以後又撞到了一個電線杆上。”

“車裡面是不是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啊!”這回輪到關老師驚訝了。“你怎麼可能猜到是一男一女?”

“我不但知道是一男一女,我還知道被撞死的兩個人男的叫鄭佔田,朝陽村人,現在碑就立在咱們公墓裡。另一個女的叫謝萌萌,是衛校的學生。”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這些?”關老師退後了兩步,眼裡閃出我從沒見過的一種恐懼的光。

“這有什麼難的。又不是我猜的。報紙上寫着的。”我聳了下肩,想輕鬆一下。我有些害怕關老師這種表情。

“報紙,什麼報紙?”關老師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您先別急,先把剛纔的故事講完,我知道的事情一定原原本本告訴您。”

“好吧,我接着講。撞車的地方本來離村口就有點距離,周圍也比較荒,一整天也看不見幾個來往的車輛和行人,所以雖然車禍不小但根本沒有人知道。那輛夏利出租車本來就是紅色的,撞完之後車裡車外更是一片血紅。車前臉已經被撞得嚴重變形,前風擋玻璃全都碎了。向裡面可以看到車裡的兩個人。女的坐在副駕駛位上,前面就是電線杆。腦袋上撞了個窟窿,還在汩汩地冒血,肯定是沒救了。男的也被擠壓在車裡,雖然身上多處在流血,但好像還有鼻吸,在粗重地喘着,看樣子也快斷氣了。我當時就急了,喊兒子讓他趕快打電話去叫救護車。說不定這個男的還有救。兒子剛跑出去幾步又返了回來。他直接給我跪下了。說‘老爸今天咱們犯了官司,兩條人命,罪輕不了。如果現在去打電話,無異於暴露了身份。我現在功成名就、尚有妻兒老小,如果要是進去了就什麼都完了。也許是十年,也許無期,或者乾脆就槍斃了也說不定。您就忍心眼睜睜地看着您的兒子走上那條不歸路嗎?’他看把我說動了,就乾脆拉我上了車。我那時已經麻木了,也不知道怎麼做是對怎麼做是錯。任由他擺佈。他直接開車逃離了現場。送我回家之後連夜回了哈爾濱。”

“噢。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

“自打那以後,我就經常茶飯不思,精神恍惚。眼前經常出現那個司機在我面前喘息的樣子。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許當時我們打一個電話就能挽救他的生命呢。從這點意義上來說,我也算是一個殺人犯。後來孫所長來看我,說給我介紹一個公墓的工作。我一聽是爲死人服務的,就直接接受了。我想爲這些死人多做點事情,也就算是爲自己贖罪吧。”

說到這裡,他低下了頭。我注意到他的眸子裡竟有淚光閃動。

(一百五十四)我沉默了一會兒,內心卻在不住地翻騰。沒想到中斷的線索竟然在關老師身上接了起來。我覺得自己有點明白那張《邊城》報的指示意義了。不知再向下挖還會有怎樣的秘密出現。

一小會兒後,關老師擡頭看我。“桃子,現在該你說了,你是怎麼知道那兩個人名字的?什麼報紙?”

“《邊城》報啊。上面詳細地寫着那個交通意外的過程。我回憶着那份報紙上的內容然後背給關老師聽:

“?本報記者訊:本月十八日,一輛夏利出租車行駛到朝陽村口時和迎面駛來的一輛皇冠轎車相撞。皇冠車只受輕微擦傷,夏利車在急轉彎之後又撞在路旁的電線杆上。銀冠出租車公司司機鄭佔田和一名女乘客謝某均當場死亡。肇事皇冠車逃逸。據目擊證人村民李某稱,皇冠車爲黑色,黑a(哈爾濱市)的車牌照。警方已介入調查此案,有知情者請和市公安局刑警大隊聯繫。”

關老師大驚失色:“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怎麼了,我被他的舉動嚇着了。不就是報紙登條新聞嗎?至於激動成那樣嗎?

“桃子,這件事可太奇怪了。”

“怪在哪裡呀?”我倒覺得沒什麼。

“我家一直在訂《邊城》報,每期都看,根本就沒有這一期。”關老師的臉上又滲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還以爲怎麼了呢。就這麼一小條新聞,您漏看了也說不定呀。”我幫着關老師做假設。

“不可能的,從撞車到逃逸,那條路上根本就沒有人。更沒有一個什麼目擊者。你說怎麼出來個張先生?還能看到皇冠車是黑a的車牌?除非?”

“除非什麼?”我緊張地問。

“那張報紙呢?那張報紙還有沒有?我想看一下。這樣就能證明我的判斷。”

“報紙?本來是帖在我小屋牆上的。可是前段時間神秘地消失了。”說到報紙的消失,也是件奇怪的事。我問過爸媽了,他們根本就沒動過我的東西。一件東西能自己消失,也十分另人費解。

“除非……”關老師喃喃地說道,好像不是在和我對話,而是自己說給自己聽。

“除非目擊者張先生本身就不是人。”

我差點笑出聲來。沒想到關老師這樣唯物的人也說出這種話。“關老師,您不是一直教育我世上沒有鬼嗎?”

關老師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現在相信因果循環。從我兒子莫名其妙地死去那一刻起。我感覺到,一定是老天要懲罰我。”

我突然想起關老師的兒子沒來由地猝死在家裡,再聯想到他剛纔說的車禍,不禁地出了一身冷汗。難道這真是一種懲罰嗎。

“關老師,您先別多想了,我回去讓報社查查,有沒有那期報紙。不就真相大白了嗎?也許目擊者在玉米地裡小解什麼的。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嗯,桃子,你話說了一半。除了司機之外,那個女孩子的事你是怎麼了解到的?”關老師想起了我剛纔還提到了那位女乘客的名字。

一言難盡。我把自己調查衛校鬼宿舍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講給他聽。

“熊熊的懲罰。難道這次事故不是一次意外。撞車前的那一刻,那輛夏利突然改變了前進路線朝我們直衝過來。我也覺得奇怪,司機開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改變前進的路線。”

剛剛有些思路,我們卻又重新掉回了迷團之中。

(一百五十五)回到公墓辦公室,我準備給《邊城》報社的編輯打個電話。前文提到過,我業餘時間給《邊城》報社的刑事版故事畫插圖,所以和那裡的幾位編輯私交不錯。我計算着那張報紙的時間。

按關老師的講述看,那場交通意外發生在九五年的九月十八日。而報紙上提到了“本月十八日”,毫無疑問,這是一張九五年九月的報紙,而且報紙的日期是一定是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間。把範圍縮小到十天,就好辦多了。電話過去以後編輯很痛快地說沒問題,下午就幫我找齊,有空過去取就行了。

伸了個懶腰。那些曾經發生的事情一樁樁像過電影般地在腦海裡出現。我突然覺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岱哥跑了過來,帶着一臉的驚喜。“桃子,晶晶的事有眉目了。剛纔她呼我來着。說是沒你的新呼機號,所以打給我了。”

“啊!”這可是我沒想到的意外驚喜。得到全不費功夫。誰想到,我們絞盡腦汁想了那麼長時間她會自己出現。

唉,上月用工資給自己換了個摩托羅拉漢顯的呼機,號也換了。我的小卡西歐被我姨幫我處理了。沒想到這麼點的一個小細節差點就誤了我終身大事。還好有岱哥。我興奮地跳了起來。想抓住岱哥的呼機看。他一邊樂一邊按住自己的呼機。

“搶什麼搶什麼?給你看還不成?”

我拿過他的呼機。上面打着這樣一行字:“今天呼桃子,才發現他換號了。這段時間你們過得還好嗎?我很想念你們。今天下午四點,如果有空,讓桃子到三十中後山腳下的右側防空洞,我想見他。——晶晶”

原來是真的,我欣喜若狂。

這傢伙,這麼長時間沒露面,到底去哪兒了?防空洞見面,我臉上泛起了紅暈。

三十中的後山層巒疊障,由很多小山丘組成,坐落在雞西市的西側,一般統稱爲西山。離我家很近,走路不過十多分鐘就可到達。那裡留下來許多抗日戰爭時期的很多防空洞和地下要塞。小日本在東北的最後幾年,大肆組織當地勞工挖掘修建地下軍事設施,特別是防空洞和地下要塞,在東北的山區幾乎隨處可見。位於我們雞西下屬虎林地區的虎頭要塞是東北最大的一個軍事要塞,方圓數十公里,據說地下蜿蜒的面積有我們雞西市區這麼大,可想要用多少勞工的性命才能換到,解放後才被當地農民偶然發現。這些自然都是題外話。我們西山地區的防空洞規模沒有那麼寵大,但也基本是山山相通。當地的孩子從小就到那裡面玩,還經常拿着手電從裡面鑽進鑽出地探險。所以對裡面的地形很熟悉。

雖然防空洞處處都透着古舊和神秘,但那裡卻也是情人幽會的絕佳場所。可能現今大城市的孩子不會理解。但在九六年,還沒有什麼所謂的鐘點房。地下戀情如果發生在小城市的街上不日變成爲街頭新聞。所以公墓邊的樹林、西山的防空洞這些地方卻那了風月所在。

下午,我換了身自認爲最帥的衣服去了西山。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朝思暮想的晶晶我就掩飾不住地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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