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呵,美人,陪哥睡一宿吧。”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在街邊對一個路過的長腿妹妹實施騷擾。

“一邊走,滾,滾遠點。”東北的女人倒也毫不含糊。

“瘋子來了,快走。”路邊有一個帶小孩的老太太趕快抱起自己的孫子轉身就走,孩子嚇得哇哇直哭。

“哈哈,哈哈,老子又能夠到處泡美女啦。”那個人毫不感到羞恥,搖搖晃晃地對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怪笑不止。這人四十歲左右,大高個兒,黑漆漆的面堂。他不是別人,正是從精神病醫院出院後的張達。

“別胡鬧了,咱們走。”後面有一對中年夫妻,男的過來拉張達的胳膊。

張達住院以後,那個小老婆想獨佔他的家產,可是他們又沒有辦理合法的婚姻登記手續,沒理由做到合理合法。她再和一個瘋子混在一起也甚感無趣,自己捲鋪蓋開溜了。張達畢竟是民政部門的正式職工,上級領導對他家裡的困難十分關心。把他母親安置在敬老院裡,又找來了他的表哥做他日常起居的監護人。本來表哥不樂意這樣做,後來聽說自己每月可以替張達領到數目不菲的工資,看在錢的面子上把張達接收了。

再過幾天,他們就準備把張達送到七里河市去。張達的表哥在那裡有自己的生意。這樣一來可以讓他換個環境,對他的病情恢復有利,二來可以離張達的上級部門遠一點,讓他們關心不到,這樣張達的錢就可以落進他們的腰包了。

真想不到,達哥也有這樣的下場。關於張達的情況,我都是聽孟哥說的,而他又是聽主任說的。至於主任聽誰說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敢說我嘴有多嚴,但起碼有一件事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就是晶晶曾經被人侮辱過。人都不在了,就讓所有的人都對她留下個美好的印象吧。

主任風風火火跑了進來:“桃子、小孟,你們不是要找晶晶嗎?”

“是呀。”我和孟哥異口同聲喊出聲來。

“有消息了。刑警隊陳隊長給我打電話了,他那邊的人在朝陽村附近發現了一具無人認領的女屍,讓你們明早去辨認。”

本來聽到有消息了我們兩個都異常激動,但一聽是死屍心又涼了半截。我心裡默唸着,祈禱着,千萬別是她。

第二天早晨天剛亮我和孟哥就在礦總院的路口會合,我們在這裡等所裡的通勤車。到公墓這麼長時間了,我也和不少殯管所的人打過交道,但還從來沒去過殯管所呢。那地方在我腦海裡一直都有種神秘感,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爲它坐落在火葬場的大院裡。

以前醫學院裡也有一個小型的焚屍爐,聳立着一根高高的煙囪。記得小時候到院裡面玩,就有夥伴指着那一排平房說那裡就是停屍間,而那個煙囪正冒着黑煙正在焚屍,聽說死人一進了那個爐就會自己坐起來。長這麼大,真正的焚屍爐和停屍間我可從來沒有見過。

初秋的清晨透出一絲寒意,讓我禁不住直打哆嗦。孟哥一言不發,看着公共汽車站牌發呆。

“孟哥,最近在忙什麼?門市的地點選好了嗎?”我主動尋找話題。

“嗯,我準備在這一帶開個小店。”他一指馬路對面。我看到那一帶有不少低矮的活動房。

“你要走了,我可怎麼辦呀。”眼看孟哥真要走了,我心中十分不捨。

“呵呵,這個世界上誰離開誰都一樣地活着。你可能會碰到一個比我還好的搭檔。”孟哥的話雖然實在,但總感覺到有些冷冰冰的。

所裡的通勤車到了,我和孟哥上了車。二十分鐘後,車子靠近火葬場。和我想像中的陰森、詭異有所不同,火葬場建設得更像一座花園,裡面有涼亭有假山,可是仔細看去,確實有根高高聳立的煙囪。不用說,那裡就是焚屍爐了。

警察還沒有來,我和孟哥在傳達室裡要等一會兒。我還是感覺冷,覺得上下牙齒不住地打架。我實在害怕,害怕那停滿屍體的屋子,害怕蓋在人身上的白牀單,更害怕揭開單子的那一剎那。爲了緩解一下自己的緊張情緒,我出來透口氣四處轉轉,一不小心轉進了骨灰託管廳,看見高高的架子上從上至下整整齊齊地存放着上千個精緻的骨灰盒。走近看,不少盒子鑲金帶銀,想來價值不菲,上面不但有逝者的名字,不少還鑲嵌着相片。我想人世間最讓人震撼的地方就是產房和骨灰存放間了。這是人生的兩個點,起點和終點,人就是兩點之間的短短一條線而已。難道我和晶晶也只是兩條相交的直線,交點一過就各奔東西越走越遠?

一個骨灰盒的名字吸引住了我——馮熊熊。看相片是今年輕的女孩子,長相還有幾分稚氣。我心裡一驚,不會就是那個鬧鬼宿舍裡的熊熊吧?不管是不是,我對着那個盒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輕聲說道:“不知你是不是那個熊熊,但我相信你是個好人。也許你的感情生活不幸福,但那些事情畢竟都過去了。我求你一件事情,把我的晶晶還給我。”

周圍十分安靜,大清早的還沒有人來,所以任何細微的聲音都顯得十分清晰。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是發自於面前的骨灰,仔細一聽,聲音又不見了。面前幾百個骨灰盒,是哪個人在向我說話嗎?是熊熊嗎?她在回答我?

我還在發愣,已經聽到遠處孟哥的呼喚。

公安局那邊派來的兩名警察已經到了。我們一行人在孫所長的帶領下來到停屍間。出乎我的意料,停屍間裡並沒有那麼多的推牀,也沒有蓋在人身上的白牀單。而是和骨灰存放間差不多,都是一排排的格子,每一個格子就是一個裝人的大抽屜,上面還標有黑色的編號。所長查了一下號碼,在第二十三號格子處拉了一下,一具女屍就出現在我們眼前。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視着一名工作人員帶着白手套拉開套在女屍身上的塑料袋。我不敢看了。我怕,我實在怕那裡面躺着的就是晶晶。頭已經露出來一半,幾乎能看到她長長的頭髮了。我緊閉雙眼,眼淚不知不覺中流了下去。

晶晶就是那樣的長髮。論年齡,論時間,再看頭髮,那裡面不是晶晶的可能性越來越小。我不敢睜眼了,真不敢想像如果那裡真的是晶晶我會怎樣。

我聽到孟哥一聲帶着歡喜的驚歎:“啊,這不是晶晶。”

我不知說什麼好,孟哥的這一句話給了我無盡的勇氣。我偷偷拭去淚水,不想讓人看到這種沒出息的舉動。

“啊,怎麼是她!”幾秒鐘之內第二聲驚歎。我來不及睜開雙眼,但從孟哥的語氣裡聽得出來,這具女屍確實是我們認識的某一個人。

我又不敢睜眼了。面前的死屍竟然是自己認識的一個人,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孟哥,是誰呀?我認識嗎?”

“你一定認識,是十里居的那個小服務員。”

“啊!小靜。”我剛剛放下的心又被扔到了半空中,她怎麼會?

我終於睜開雙眼,面前的女屍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

果然是十里居的服務員——不過不是小靜,而是那個曾和小靜一起的農村紅。

雖然不是晶晶,也不是小靜,但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走了,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她是怎麼死的呢?我不解地問身邊的警察。

“我們只負責帶你倆來認屍,別的情況我們不瞭解。就算了解也不能告訴你。”

我點了點頭。但願他們能快些破案。可是我的晶晶又在哪裡呢?

我情緒十分低落。今天沒有班,我和孟哥坐車回到市區分道揚鑣。

我從新華書店下車,決定步行回家。和街上穿梭的行人走在一起,忽然有種充實感,覺得自己還生活在人世。我害怕獨處,害怕安靜,害怕自己那些煩亂的思緒。

再向前不遠就是醫學院了。前面不知什麼事情圍了一大堆的人。我現在最喜歡人多了,我不想遊離在人羣之外。擠進人羣,原來是兩個人正在爭吵。聽幾句便明白了大意。原來其中的一個人是邊上小餐館的老闆,另一個是來這裡吃飯的食客。食客吃完飯出門時才發現沒有帶錢,他說回去取,老闆卻抓住他不依不饒。看架勢剛纔兩個人已經動了手,現在臉上都有些輕傷。

北方人脾氣比較大,這兩個也都不是善主,雖然被人拉開過,但一場拳腳之戰還是一觸即發。不過吃虧的一定會是那個食客,因爲飯店的兩名夥計已經拿了棍棒跟了過來。我一看那飯館老闆不是別人,正是我舅舅的好朋友錢三。舅舅也是警察,不過不在雞冠區,而是在另一個區的派出所當副所長。錢三和他是光屁股娃娃,從小玩到大形影不離。舅舅還領我去他家的飯館吃過幾次飯呢。有時馬路邊上碰見錢三了,還互相打個招呼,我得管他叫聲錢叔。

再瞧那位食客正大口地喘着粗氣,一看平常就不運動,和人家練了兩下子體力就跟不上了。他也看到了那兩個拿棒子擠入人羣的夥計,知道自己就要大難臨頭。怎麼這傢伙看着有點眼熟——這不是孟哥上回介紹我認識的何胖子嗎?

“住手!”我這聲喊嚇了所有人一跳。兩旁邊看客紛紛躲避。等大家看清楚我的相貌又不住地竊竊私語,這小孩是不是吃了豹子膽,想一個人擺平這場惡戰。

我不管他們的議論快步走進人羣。錢三和何胖子都認出了我。“錢叔、何哥,都是自己人,誤會誤會。”

他們雖然放下了架子但還是瞪着對方,顯然怒氣很難在一時間平息。

“錢叔,這位何哥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在醫學院上班。他絕對不會成心不給您錢的,一定是今天忘了帶。當然,他吃了飯不交錢是他的不對,多少錢我賠給您也就走了。”

我這麼一說兩個人之間的火藥味淡了許多。何胖子小聲嘟囔着:“我就說我忘帶了,你還不信。我能賴你幾個錢不成。”

錢三道:“幾個錢沒什麼,主要是你不交錢好好說話呀,解釋一下就完了唄,還和我犯橫。我就不吃硬的。”

街上圍觀的人看這架打不起來了,沒什麼意思,紛紛帶着遺憾離去。我掏出錢來要給錢叔,他說什麼也不要。

“桃子你別客氣,我怎麼能收你的錢,你舅知道還不罵死我。再說他眼眶也腫了,打架是我不對,我再賠他點醫藥費吧。”

我十分感謝錢叔給我的面子。道別後,我拉着何胖子回了醫學院的校辦醫院。他臉上是些皮外傷,擦點碘酒再開點藥也就走了。一路上何胖子千恩萬謝,說今天多虧了我。雖然礙於面子沒有深說,但我知道這次對他的幫助確實不小。要是我不出頭,就衝錢三兒的脾氣,弄不好得把他打個殘廢。

“嗯,大恩不言謝。桃子,沒想到你年齡不大爲人這麼仗義。有件事,我得和你說一下。”

“什麼?”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可以和我說的事情。

“其實這件事我本不該告訴你,但是……算了,我還是不說了。改天吧,改天有空和你說。我上完藥學校那邊還有事。你哪天想起來就給我打個電話,我和你細聊。”他吞吞吐吐神神秘秘的,我最恨別人說話只說一半了,打定主意這一兩天就去找他,說不定他說的事情和晶晶有關呢。

第二天,我和孟哥到公墓上班。聽孟哥說,朝陽村那邊又停了幾輛警車,一定是去調查農村紅死因的。最近那邊接連地出命案,110巡邏車來回出沒,弄得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十分緊張。還好我每天是從紅星鄉這邊上山。我實在怕路過朝陽村,怕再看到張淑清,怕再和那些詭異的事情打交道。

關老師的氣色不大好,也很少和我們一起聊天了。我知道他失去了兒子又和老伴兒吵架,近一段時間不怎麼順。一直想找個機會安慰他一下,今天時機就不錯。他大清早剛從墓地上清掃回來,而我正在描一塊老碑。關老師這個人不但自己乾淨利落,打掃起墓地來更是有板有眼。秋天墓地間的甬道上鋪了一層秋葉,每天清晨他都會打掃得乾乾淨淨。我和他打招呼:“關老師,忙完了嗎?”

“桃子,今天有活啦。”他還是露出那種極具風度的微笑。

“關老師,您打掃一次墓地需要多長時間呀?”

“我每天早晨四點鐘起牀,打掃到六點回來吃早飯。然後再打掃西區,一直到現在。這不是落葉多嘛,都要清掃乾淨。”

媽呀,算一下時間,他每天要掃將近四個小時。如果換成我就算有這個體力也沒這個耐心呀。“關老師,那些葉子幹嗎要每天清掃,就算您掃乾淨了第二天不還是會落下來更多。”

關老師溫和地笑笑:“話不能這麼講,你看看這些碑……”他用手一指後面的那幾排白碑,“這些墓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問了。也許他們的子女兒孫都有各自的事情,想不起來這裡面的人;也許是他們不在本地住了,或者家庭發生了變故。我覺得他們實在是太可憐了。我現在願意在墓地裡多走動走動,給他們打掃打掃,陪他們說說話,這樣他們地下有知也不會太寂寞。”

我掃了一眼他身後的那些白碑。那些碑應該是剛建公墓時就立起來的,至少有四五年了。歲月和風雨讓萬物斑駁,使這些碑上的字跡模糊了,變淡了。這些碑裡應家屬要求重新描字翻新的只有十之一二,剩下大多的舊碑都沒人照看,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他們是挺可憐的。不過還好,他們起碼比野地荒墳強得多。看這周圍,青山綠水,還有您這麼好心的掃墓人。您說您能和他們說話,怎麼說呢?”我知道那只是他打的一個比方,不過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

“只要閉上眼睛,你能感受到陽光、風,還能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關老師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就閉上了眼睛,好像很陶醉的樣子。

我學他緩緩閉上雙眼。太陽和風撫摸着我,我果然可以聽到四面八方的遊魂輕輕的訴說。

秋風帶着陽光的暖意拂過我的面容,極其地輕柔,就好像姑娘的手。我能感覺到,那八百多個靈魂此刻正在我的周圍歡喜地遊走,好像在和我們一起分享着好天氣。這種感覺是我從來沒體驗過的。我緩緩睜開眼,發現關老師的神情中有股莫名的憂傷。雖然他一直盡力在掩飾,在逃避,但是我還是能夠感應得到。他一定有什麼心事。

“關老師,您有什麼心事嗎。這裡沒人,您可以講給我聽。”

他怔怔地看着我發呆,沒有說什麼。我卻有些害怕了。“關老師,關老師,聽見我在說話嗎?”

他終於反應過來說:“嗯,桃子,其實我還真的是有心事。”

“說給聽我吧,說不定我可以幫您分擔一些呢。兩個人想總比一個人強,您說是吧。”我猜想他的心事自然是關於他老年喪子、夫妻不和之類的。這種事情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多安慰他幾句也就走了。誰想到他和我聊的話題大出我的所料。

“桃子,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擾着我,讓我茶飯不思,寢食不安。我思考了很久,還是沒有答案。”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種謙和的微笑不見了,表情變得凝重。

他接着說:“你是個好孩子。咱們爺倆兒對脾氣,應該算上是忘年之交。你小小年紀書法寫得好,人品也端正,我對你十分信任。這件事情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你幫我出出主意。”

他說到這裡,我已經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了。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那是去年九月十七,我還沒來公墓上班之前,兒子從哈爾濱開車回來。我有個老朋友住在市敬老院裡,已經有兩三年沒有見面了,平時也就是寫封信互相問候一下近況。而他有車也方便,就叫他帶我去看看老朋友。兒子第二天就開車拉我去敬老院。你知道敬老院在什麼地方嗎?”

我搖了搖頭。我還真的不知道市裡還有家敬老院呢。

他也不賣關子,照着公墓南面的大山一指:“敬老院就在咱們公墓面對面的這座山後面。”

“啊!”這我可沒想到。我只知道公墓的後面是朝陽村,左右兩側分別通往紅星鄉和火葬場,還真不知道對面的山後面隱蔽着一座敬老院。平時只見到有出租車會繞到山後,還一直猜那裡面是什麼地方呢。

“從家裡開車出來,我們爺倆兒心情都不錯,邊開車邊聊天。兒子開的是他們單位的那輛黑色皇冠。”

“黑色皇冠”這四個字在我腦中像炸開了一個雷。我太熟悉這四個字了。曾經在我小屋牆上掛的那《邊城報》的一角,我不知多少遍看到這四個字。不會是關老師的兒子撞的鄭辛元吧?我不能追問什麼,屏住呼吸聽他接着往下說。

“車子開到朝陽村口的時候——就在村子和公墓交界的那片玉米地旁邊,從對面駛來了一輛夏利車。本來兩輛車子應該可以順利地錯過去,但兩車相錯的那一刻,那輛車不知道爲什麼向我們這面急衝過來。我兒子再想躲閃已經來不及。只聽見嘭的一聲響,我腦子一片眩暈。等我們清醒過來下車去看才發現,那輛夏利車和我們的車發生完碰撞以後又撞到一根電線杆上。”

“車裡面是不是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啊!”這回輪到關老師驚訝了,“你怎麼可能猜到是一男一女?”

“我不但知道是一男一女,我還知道被撞死的兩個人男的叫鄭辛元,朝陽村人,現在碑就立在咱們公墓裡;另一個女的叫謝萌萌,是醫學院的學生。”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這些?”關老師退後了兩步,眼裡閃出恐懼的光茫。

“這有什麼難的,又不是我猜的,是報紙上寫着的。”我聳了下肩膀,試圖讓氣氛變得輕鬆一點。我有些害怕關老師這種表情。

“報紙,什麼報紙?”關老師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您先別急,先把剛纔的故事講完,我知道的事情一定原原本本告訴您。”

“好吧,我接着講。撞車的地方本來離村口就有點距離,周圍也比較荒,一整天也看不見幾個來往的車輛和行人,所以雖然車禍不小但根本沒有人看見。那輛夏利出租車本來就是紅色的,撞完之後車裡車外更是一片血紅。車前臉已經被撞得嚴重變形,前擋風玻璃全都碎了。女地坐在副駕駛位上,前面就是電線杆,腦袋上撞了個窟窿,還在汩汩地冒血,肯定是沒救了。男的也被擠壓在車裡,身上多處在流血,在粗重地喘着氣,看樣子也快沒命了。我當時就急了,喊兒子讓他趕快打電話去叫救護車。兒子剛跑出去幾步又返了回來,給我跪下了說:‘老爸今天咱們犯了官司,兩條人命,罪輕不了。如果現在去打電話,無異於暴露了身份。我現在功成名就,還有妻兒老小,如果進去了就什麼都完了。也許是十年,也許無期,或者乾脆就槍斃了也說不定。您就忍心眼睜睜地看着您的兒子走上那條不歸路嗎?’他看把我說動了,就乾脆拉我上了車。我那時已經麻木了,也不知道怎麼做是對怎麼做是錯,任由他擺佈。他直接開車逃離了現場,送我回家之後連夜回了哈爾濱。”

“噢,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

“自打那以後,我就經常茶飯不思,精神恍惚,眼前經常出現那個司機在我面前喘息的樣子。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許當時我們打一個電話就能挽救他的生命呢。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我也算是一個殺人犯。後來孫所長來看我,說給我介紹一個公墓的工作,我一聽是爲死人服務的,就直接接受了。我想爲這些死人多做點事情,也就算是爲自己贖罪吧。”

說到這裡,他低下了頭。我注意到他的眸子裡竟有淚光閃動。

我內心不住地翻騰。沒想到中斷的線索竟然在關老師身上接了起來。我覺得自己有點明白那張《邊城報》的指示意義了,不知再向下挖還會有怎樣的秘密出現。

一小會兒後,關老師擡頭看我說:“桃子,現在該你說了,你是怎麼知道那兩個人名字的?什麼報紙?”

“《邊城報》啊,上面詳細地寫着那個交通意外的過程。”我回憶着那份報紙上的內容然後背給關老師聽:本月十八日,一輛夏利出租車行駛到朝陽村口時和迎面駛來的一輛皇冠轎車相撞。皇冠車只受輕微擦傷,夏利車在急轉彎之後又撞在路旁的電線杆上。銀冠出租車公司司機鄭辛元和一名女乘客謝某均當場死亡。肇事皇冠車逃逸。據目擊證人村民李某稱,皇冠車爲黑色,黑A(哈爾濱市)的車牌照。警方已介入調查此案,有知情者請和市公安局刑警大隊聯繫。

關老師大驚失色:“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怎麼了,我被他的舉動嚇着了。不就是報紙登條新聞嗎?至於激動成那樣嗎?

“桃子,這件事可太奇怪了。”

“怪在哪裡呀?”我倒覺得沒什麼。

“我一直在訂《邊城報》,每期都看,根本就沒有這一期。”關老師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我還以爲怎麼了呢。就這麼一小條新聞,您漏看了也說不定呀。”我幫着關老師做假設。

“不可能的,從撞車到逃逸,那條路上根本就沒有人。你說怎麼出來個村民李某?還看到皇冠車是黑A的車牌?除非……”

“除非什麼?”我緊張地問。

“那張報紙呢?那張報紙還有沒有?我想看一下。這樣就能證明我的判斷。”

“報紙?本來是貼在我小屋牆上的,可是前段時間神秘地消失了。”說到報紙的消失,也是件奇怪的事。我問過爸媽了,他們根本就沒動過我的東西。

“除非……”關老師喃喃地說道,好像不是在和我對話,而是自己說給自己聽,“除非目擊者李先生本身就不是人。”

我差點笑出聲來,沒想到關老師也會說出這種話。“關老師,您不是一直教育我世上沒有鬼嗎?”

關老師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但我現在相信因果循環。從我兒子莫名其妙地死去那一刻起,我感覺到,一定是老天要懲罰我。”

我突然想起關老師的兒子沒來由地猝死在家裡,再聯想到他剛纔說的車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難道這真是一種懲罰嗎?

“關老師,您先別多想了,我回去讓報社查查有沒有那期報紙,不就真相大白了嗎?也許目擊者在玉米地裡小解什麼的,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嗯,桃子,你話說了一半。除了司機之外,那個女孩子的事你是怎麼了解到的?”關老師想起了我剛纔還提到了那位女乘客的名字。

一言難盡,我把自己調查醫學院鬼宿舍的事情從頭到尾地講給他聽。

“熊熊的懲罰?難道這次事故不是一次意外?撞車前的那一刻,那輛夏利突然改變了前進路線朝我們直衝過來。我也覺得奇怪,司機開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改變前進的路線。”

剛剛有些思路,我們卻又重新掉回了謎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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