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是個很有眼色的人, 過去的事感嘆一番, 吃飯的時候就不再講了。
倒是一直在講瑞哥家的小娃娃和巧姐定的人家。
付巧言回憶一二, 問:“我記得巧姐比我還大兩歲呢,怎麼才定親?”
大越女子雖說成親晚些, 但大多都是及笄後定親。孃家人捨不得姑娘早出門子,也想叫兩個人能有個眼緣熟悉熟悉,拖上幾年再成親也是有的。
不過二十幾許才定親倒是有些奇了。
李娘子探口氣:“打小就你們姐倆最倔,哥哥弟弟都要小心陪着你們玩,她非要考上白月書院才能成親,我也講不過她,就隨她去了。”
這事也真是緣分天定,李娘子好笑道:“我原也以爲拖到這麼大找不到什麼好人家, 結果她有個同窗也是書呆子,兩個人一起考上了書院, 對方家裡就過來提了親。”
付巧言就笑:“多好的事兒,兩個人還能講到一起去呢。”
李娘子笑嘆:“可不是,我那女婿雖是個書呆子, 對巧姐倒是一門心思好。”
她說罷,頓了頓:“就是沒你相公這般體貼,呆傻得很。”
付巧言一聽相公這稱呼, 就忍不住紅了臉,她一半是不安,一半又有些難以言說的甜蜜,總之是有些五味雜陳的。
當着李娘子的面, 有些話又不能講。
榮錦棠倒是很自在,他一邊幫付巧言夾菜,一邊還客氣地跟李娘子聊天,問了許多付巧言小時候的趣事聽。
他還問:“巧言的小名兒是叫囡囡?”
李娘子就笑,聲音裡帶着懷念:“她爹孃一開始就她一個娃娃,寵的跟寶貝疙瘩一樣,就起了個這樣的小名。後來她弟弟生了,男娃娃就是不如女娃娃好帶,她爹孃就連小名都沒起,整天小子小子喊。不過他們家恆書已經很乖了,聰明得很呢。”
榮錦棠也笑:“確實很聰明,他可是順天府今年的解元呢。”
李娘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那孩子是真的聰明。”她原本確實爲付恆書高興,可沒說兩句又擔憂道:“他那麼小的年紀,得吃多少苦頭。”
她一向也很是慈母心腸,當年他們搬走的時候付恆書還年幼,小小的一個糰子,每年他們回鄉他都會坐在門口笑着喊嬸孃。
聰明又懂事,聽話又乖巧。
付巧言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還是道:“他在府學讀書,我也管不了他。”
李娘子就嘆:“現在孩子都大了,一個也管不了,還是你最省心。”
一頓飯吃得溫馨,等用完膳李娘子才猶豫地問:“你們如今是在上京安居?”
巧言的夫家一看便非富即貴,她也不知道她如何有這樣一門親事,只擔心她以後聯絡不上,還是問出了口。
付巧言看了一眼榮錦棠,倒是沒主動回答。
榮錦棠笑道:“家宅在狀元坊附近,以後嬸孃要是有事找巧言,便去棗花巷第三戶人家找便是了。”
他說罷又看了一眼張德寶,張德寶就立時取了一小塊木牌遞給李娘子。
“這是我們家的信物,嬸孃仔細收好,若有要緊的事務必要拿着來找人。”
那木牌不過巴掌大,上面刻着一個複雜的花紋,似是蛇纏飛鳥,一個字都沒有。
木牌一入手,李娘子心裡頭就有了些猜測,不過她沒有問這個,只是鄭重對榮錦棠道:“我也算是巧言孃家人,今天就豁出去倚老賣老,想跟你講幾句心裡話。”
榮錦棠也坐正身體,嚴肅道:“嬸孃請講。”
李娘子慈祥地看着付巧言,彷彿還是看當年那個扎個小紅辮子在院裡滿地跑的小姑娘。
她打小長得好,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彷彿會說話,那條巷子裡的嬸孃婆婆就沒有不喜歡她的。
“這孩子又乖又懂事,從小就貼心善良,後來家裡出了這麼大事,她自己一個人抗了下來,”李娘子頓了頓,又說,“她前些年不容易,往後就看你了。”
“公子一看出身不凡,只希望你能善待巧言,不叫她再吃那些苦。”
付巧言沒想到她這樣掏心挖肺說了一番話,也是十分動容:“嬸孃……”
榮錦棠捏了捏她的手,對李娘子鄭重道:“她是我的夫人,我定當愛護她關心她,不會叫她吃苦的,嬸孃且放心。”
他平日裡雖然老說些甜言蜜語,卻沒哪句比今天更令人感動。
付巧言回頭望着他,記住了他眼中難以撼動的真誠。
李娘子笑道:“這我就放心了。”
用完膳她就依依不捨走了,留下兩個人在雅間裡吃茶。
榮錦棠見她還是在想弟弟的事,就讓晴畫伺候她穿衣:“這條街有好些鋪面,趕着落日前我們都去逛逛?”
付巧言已經多少年沒出來玩過,說要出去逛逛就高興起來,一下子就不糾結那些事了。
外面風很冷,兩個人都戴好暖帽,榮錦棠就牽着她出了魚兒遊。
魚兒遊和草木書局在朱雀大街的最外側,越是往裡走越熱鬧。
只有晴畫和張德寶跟在他們身邊,不過付巧言也能感受到有不少禁衛藏在人羣裡。
她湊到榮錦棠耳邊說:“我們找個鋪子進去吧,外面人多。”
榮錦棠知道她是擔心外面不安全,擡頭見眼前是琳琅閣,就說:“要不看看首飾?這裡的金銀器也是很好。”
尋常百姓是不能用金器的,便是銀器也不是俗物,有錢人家就會用鎏金的首飾當門面,也是很好看的。
琳琅閣這裡就沒多少純金件,都是銅鎏金或者銀鎏金,大多不如宮裡頭織造局做的精美。榮錦棠帶她來,不過是看個新鮮。
不過琳琅閣的鋪面很寬敞,分上下兩層,四周的展示櫃上擺了不少的器物,遠遠一看就金光閃閃的,很是漂亮。
榮錦棠陪着她在一樓轉了一圈,便有個管事模樣的中年女子出來迎了。
她很會說話,一張嘴就說:“少爺夫人定是瞧不上一樓的物件,不如請二位隨我去二樓瞧瞧?”
付巧言看了榮錦棠一眼,就見他笑着說:“全憑夫人做主。”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要使壞去逗她,付巧言在他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然後就衝那管事笑笑隨她上了樓。
二樓被隔成許多小雅間,也方便要買金貴物件的夫人小姐們,倒很是貼心。
管事引他們往最大的一間雅間去,正站那等管事開門,旁邊另一扇門就從裡打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從裡面緩步而出。
她正在跟身後的幾位賬房吩咐事,見有客人,原本只是稍往邊上讓讓,卻不料那老太太擡頭不經意看了榮錦棠一眼,頓時愣在那裡。
榮錦棠倒是沒注意這邊,正低着頭聽付巧言跟他小聲講話。
老太太身後的那幾個賬房都停在那裡,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她。
她眯起眼睛,又仔細看了一眼付巧言,心裡略定了定,揮手就叫賬房們都走了。
等人都下了樓,她才湊過來笑着開口:“少爺夫人是頭回來吧?正巧我今天來店裡一趟,不如我給兩位講講細節?”
那女管事一見她就往後退了一步,衝兩人解釋:“這是我們老闆。”
付巧言很是吃了一驚,大越這些年是漸漸有了改觀的,就拿這次出來玩講,路上看到的女管事賬房並不少,老闆可就見到這一位。
還是個年紀這樣大,頭髮已經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笑眯眯站在那裡,看起來就慈眉善目,很能叫人心生好感。
她笑道:“兩位裡邊請。”
付巧言和榮錦棠對視一眼,兩個人就進了雅間裡面。
這裡擺設很靜雅,一盆吊籃掛在窗口,剩下便是一組茶桌茶椅,靠門邊上還有一個妝臺,爲了讓夫人小姐們試戴用的。
雅間裡還燃着淡淡的香。
付巧言坐在榮錦棠身邊,問她:“老人家多大年紀了?身體瞧着很硬朗。”
老太太依舊是滿面笑容,她一邊快速給那管事吩咐取什麼樣的貨上來,一邊答:“老太婆今年就六十啦,在家裡閒不住,就老想來鋪子裡看看。”
榮錦棠也笑,他眼睛多毒,看出老太太態度不太尋常,也道:“老人家很厲害。”
老太太沒張羅着要給茶吃,就坐在那給他們講玲瓏閣的歷史。這些事,當年她覺得難熬,現在看不過是過往雲煙。
“兒女都管了別的分店,只我對這老店有感情,一直拋不開手。”
“那倒是好,一直有事做,人才精神呢。”付巧言笑道。
她從來都是個和善人,見誰都笑意盈盈,講話也客客氣氣,瞧着就舒心。
老太太發自內心想:果真跟旁人是不同的。
不一會兒,女管事就領着幾個小二捧了盒子進來。
等所有物件都擺在付巧言面前,她才發現老太太叫拿的這幾樣有一半都是純金打造,剩下的雖然是銀鎏金的,也精美絕倫。
單看那刻花鏤空的手藝,就叫人忍不住瞧了又瞧。
榮錦棠見她喜歡,不由讚賞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還是很沉穩,她笑眯眯坐在一邊,輕聲開始講那些金銀器的細節。
“這裡都是我們琳琅閣大師傅的手藝,他隱退好些年,這是僅剩的幾件藏品,一直不捨得拿出來賣。”
她取了其中一件仙人登樓的掐絲髮釵給付巧言看,這件髮釵的墜子處做了一整個鏤空的閣樓,上面有云水假山,甚至還有九個仙人在圍着閣樓做着不同的動作,每晃盪一下,那些仙人就彷彿活了,看起來極富詩意。
榮錦棠意有所指:“那老人家今日怎麼捨得拿出來了?”
老太太看了看正在看下一樣物件的付巧言,笑道:“夫人面善,好物當然要有好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好夢,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