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那立着看戲的江嫺,很快領會了我的意思,走過來也對這宮人開導:“你不必害怕,既然榮妃娘娘都已經如此說了,心中有什麼委屈、有什麼苦衷,就權且說出來吧!”於此緩頓,“榮妃娘娘,會爲你做主的。”
我沒有急於再開口,飄轉了目光靜靜然去瞧這公孫薇的反應。她面上的顏色本就不好看,此刻該是愈發認定了我與江嫺聯合起來一起欺負她,面色青白中那神色漸由慍惱轉爲孱弱。順着往下迂迴,瞧見她那垂在身側的手是緊緊攥成拳頭的,手背上已經有青筋依稀的顯出來,可以昭著體察到她此刻的隱忍。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看着看着就習慣了的緣故,我面上平靜,內心的波瀾也漸漸消退了去,覺的一切稀鬆平常,並未再有過多的感懷。
“怎麼,榮妃娘娘都已經在這裡了,有什麼苦衷和委屈你還是不敢說麼?”江嫺聲波略揚,她側過面眸,徐徐一笑、目色狡黠,“怎麼,心中究竟是有着什麼樣的顧慮,叫你連榮妃娘娘的威儀都膽敢拂逆了去!”末尾忿忿的一發狠,牙關緊咬、震懾忽成。
殿內繃緊的空氣突忽一下就起了一顫!
江嫺陡然迸發出的氣場是叫人無法忽略的,這突兀的威儀莫說那宮人了,縱是我與公孫薇都跟着下意識一抖!旋即回神,覺的這心猶在跳動,頷首抿脣不動聲色的定了定心。
這宮人經了江嫺軟硬兼施的一番敲打,想來已是看明白了當前這陣勢。這宮裡頭的人哪一個就是愚癡的?她便願意莫名其妙就替誰做了出氣筒、以身代誰成了冤枉的替死鬼?
“榮妃娘娘!”又是突兀的一下,這宮人突忽把身子繞過江嫺後,向我一下下跪行過來,這一聲喚真可謂是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悽艾了!
我下意識蹙了蹙眉頭,冷眼漠視着匍匐了身子叩首跪拜於足下的她,內心一陣嫌惡。
這時江嫺又緊趕着湊過來,揚聲對這宮人開導的急且殷切:“這人吶,活在世上最好都放聰明一些,風浪來了死的永遠都是不知時事、不知變通的蠢貨!”她一斂目,“既然開了口就不要再有所顧慮,知道什麼就說出來……”尾音一徐。
不知道怎麼,眼前的江嫺這副模樣叫我覺的有些近於瘋癲,或許是因我從未見她如此的瘋狂過吧!我覺的不舒服,蹙眉微喚她:“甄美人,你先退下。”
而她要說的話似乎也已經說完,此刻倒藉着我的命令做了臺階下來,正了身子對我一禮後,也就至了一旁候着。
我擡步又對這宮人行了一行,在她身側的地方立定,啓口時這聲音不緩也不急,徐徐的:“方纔甄美人是急躁了些,但心是好的。”妙眸往公孫薇處掃了一眼,繼續對這宮人,“畢竟這宮裡頭最要不得的就是巫蠱之術,而當前又是非常時期、事關皇嗣,本宮是決計不能不過問的!”我微把聲音一沉,面上神情略仄。
這麼一來二去的,這宮人已經平靜下來。顯然她與後宮裡大多的人一樣,也不愚蠢:“榮妃娘娘。”再一喚時,聲色已經恢復了些平
和鎮定,這一擡眸時眼底便閃爍了思量的星芒。
我頷首瞧着她,心裡大抵有了個囫圇,知道這宮人到底還是爲了保命,而要開始一通胡牽亂咬了!
其實在她開口前,不妨先做一個遊戲,自己思量一下她會說出誰是所謂的“幕後主使”呢?又或許她會更聰明一點,從頭到尾咬定自己完全不知道、而機變的把一切都扣到另一個人的頭上。
放眼來看,時今宮裡除了我、江嫺這兩個雖憎公孫薇卻要宮人說出幕後主使的;再除了公孫薇自己;這之外,幾個與這公孫薇有些交集的,就是那兩個同處在這漱慶一宮的閔才人和蘭才人了!
閔才人張彩兒與公孫薇交好,自然是不好說她爲主使、要陷害公孫薇的。但那蘭才人蘭兒就不同了……
果然,這宮人猝一開口,情理之中的,她說出了我心中猜度的答案:“榮妃娘娘,這人偶娃娃的事情奴婢真的不知道,但期間祥德苑裡那位蘭才人來過……蘭才人的出身畢竟是特殊的,在不曾騰達之前與奴婢有些交集,那遭便拉着奴婢敘舊。”她眉目一垂,怯怯的又凝了眸波擡起來,聲音細弱,“去了……奴婢的房間裡。所以這人偶興許是……”於此她不再繼續這話茬,只把聲音拖了個冗長,後聲息一收、叩首又拜,語氣哽咽起來,“請榮妃娘娘爲奴婢做主,也爲我們家僖昭儀作主啊!”哀哀慼戚。
面着她這麼一副轉換極快的情態,我心中輕哂,心道就這麼看着,不知道的還當真以爲這是一名對主子極其忠心的奴婢,會深感其赤心一片、忠意無雙呢!感情這眼睛看到的和真實的狀況,反差委實是巨大,決計是不能相信的。
但這宮人還算“貼心”,雖然一開始我並沒想着能借此把誰網羅進來,可眼下她口裡這字字句句的措辭倒是正和我的心意。
說起來也真是那蘭才人命運不濟吶!早先我拉了江嫺來公孫薇這裡,本是因爲心裡的那一口酸醋、還有她對我的怠慢,我只意在要給公孫薇一個下馬威、挫挫她的銳氣。但沒想到江嫺早有謀劃,居然擺了這麼一出。
其實江嫺與那什麼蘭才人閔才人的又都有什麼過節?她擺陣仗應該就是針對公孫薇、不爲別的就爲噁心她!畢竟這前遭有了孩子的公孫薇已是衆矢之的,又屢屢藉着肚子裡的那塊兒肉招搖顯擺、鋒芒盡露的得罪了不少人。
可此舉卻叫我動了心思,網羅進了一個早有舊怨的蘭才人……
這是我的造化,還是我一步一步淪陷地獄何其不幸的喪鐘的敲響?
我覺的自己此舉有點兒瘋狂,我當真是吃了毒醋中了蠱惑,我恨一切試圖勾引皇上的人,那蘭才人當初被蕭華凝收買、害的我被降級,這麼一遭我可從未忘記,時今想來便愈發覺的那口氣我從未真正的嚥下去!
縱然這陣子以來蘭才人倒也不是個完全不知趣的,她不敢再有鋒芒。但留着她遲早是個禍患,這一直是我梗在喉嚨的一根芒刺!
如今藉着機會,這根不算很痛、但屢屢觸及便會發癢的喉中刺,剛好可
以拔除……
睥了眼一旁不動不言的公孫薇,她面目繃緊,似乎已經沒了什麼情態。我竟然辯駁不出她此刻心中到底是在做何思量的。
又將目光順路對江嫺一個示意,旋即轉回去落在那宮人身上:“如此說來,詛咒皇嗣、害僖昭儀失了龍胎的……就是這位蘭才人沒錯了!”中途一緩語氣,落言驟地一厲。
衆人都沒有接口,但流轉的空氣似乎隨着我語氣的落定而開始一顫一顫……
就這麼過了須臾,我刻意不把那話繼續下去,這氛圍就變得愈發凝重。
這時江嫺幽幽然的啓口,面上掛着的神色是刻意的探尋:“這蘭才人本是皇上身邊貼身伺候的宮人,後得皇上擡舉、念她多年服侍有些功勞,這才賜了她位分。”於此看向我。
我斂瞼頷首。
她又道:“只是,皇上對她並未有多寵愛……這原也是后妃間的‘人之常情’,但這個卻心存怨恨,居然感詛咒皇嗣!”語氣一揚後驀地落下來,旋即快步走向我,聲息急急,“榮妃娘娘,請一定要爲僖昭儀做主,懲處蛇蠍心腸的惡人,整飭這後宮裡頭一股子不正之風吶!”聲音比前遭驀然就高出許多。
江嫺在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神色很是動容,那份懇摯與憤慨,似乎她比被害的當事人僖昭儀還迫切!
我心中早有打算,感謝江嫺配合着我好好兒演完這齣戲。把神色一收整、面上一肅:“來人——”我突然啓口。
這一道聲色甫揚起來,沉中顯仄,一下就引衆人一個激靈!室內空氣被帶到了緊張與肅殺的境地。
彷彿有無盡的血腥氣息流轉漫溯,由淡至濃漸漸馥郁。這似有若無的感覺連我自己都覺的不舒服。
我想快些結束這使人不適的一切,沉了眸色肅聲吩咐:“把祥德苑裡的那位蘭才人……杖斃!”
這是塵埃落定的兩個字,上嘴脣碰着下嘴脣一須臾便吐出的句子,輕輕幽幽、柔軟中帶着致命的肅殺!
周遭宮人都是一震,身邊不遠的公孫薇和一側的江嫺也一震!
顯然衆人都未料到我居然會如此之狠,她們還是第一次正正經經見識我這個榮妃行出的手段。
“榮妃娘娘!”公孫薇錚一反應,快步湊到我近前與我面對着面歇斯底里,“怎麼可以不稟報皇上就擅自杖斃妃嬪!”
“呵!”我動了一下眼眸瞧着她,勾脣哂笑、目露蔑意。就此笑說,“僖昭儀你可真是菩薩心腸。”前句話聲音輕緩,徐徐的。至此陡然就一凜冽、眯成一條縫的桃花眸中滲出冷凝的光,“她害你沒了腹中的孩兒,你還如此寬宥她。還是你同她跟本就是一夥的,擺了這一道苦肉計?”
公孫薇聞言甫地一震!周身顫抖、幾不能成言。
我冷冷看她一眼,眸波落的重且沉澱。該吩咐的都已吩咐,我委實不願在這地方多留片刻,轉身對江嫺使了眼色,冷笑一聲,就此緩步離去。
一步步的,去時步履沉重,來時似乎也並不怎麼輕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