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府,盛京將軍依克唐阿站在將軍府議事廳內那張東北地圖面前臉色凝重,陪都承德府防禦戰失利後,他已經預感到東北滿人冬天來臨的肅殺,而突如其來的水災,對於他這個盛京最高長官來說,更是雪上加霜的倒黴事。
奉天知府、蒲和知縣來請調賑災糧款的文書都送來了幾次,只是,他這邊可養着幾千號旗軍,加上戰事一起,遼河往北的航道早已斷絕,那裡拿得出這賑災的糧食,更別說洪水毀壞的村鎮,還需要一筆賑濟的銀子。
現在,別說的這賑災的銀子,就是要發的軍餉都已經讓他捉襟見肘了,年前,那些從北京城裡逃出來的親貴倒是湊了一筆銀子,不過,之後聽說豫親王那幾個親貴和俄國人走的近,拿了銀子去購置了一批軍火,還指望着能打回京師,不過,現在看起來基本是打了水漂。
而今天一早,從北面齊齊哈爾城傳來了消息,北面的黑龍江副都統劉永福已經起兵南下,墨爾根副都統特普闞兵敗自殺,呼倫貝爾總管長令不戰而降,齊齊哈爾副都統那彥盛引兵在布特哈城外交戰不過兩日,變遭蒙古馬隊襲擊了後路,兵潰百里。
而後退守齊齊哈爾城死守,轄區內蒙古旗額魯特伊克盟全盟導向對方,之後齊齊哈爾城西部的布特哈旗也舉起投降,現在齊齊哈爾城據說已經被團團圍住,對方至少擁兵超過兩萬以上,其中還包括大批蒙古、達斡爾等騎兵。
這戰事打成這樣,依克唐阿早已心灰意冷,旗人的天下可不是漢人硬要搶了去的,而是這根本扶不起的旗人自己丟的!這一點,他可比誰都清楚的很……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坐以待斃。不求恢復這大清的天下,只求死的轟轟烈烈而已!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時,外面有戈什飛奔來報,“將軍。外面有人來拜見,說是您舊識的信使!”
依克唐阿接過信,信封上火漆封着,拆開後,裡面還有一個信封,上面的名字讓他立時皺了皺眉頭……慶郡王奕劻!
他和這位慶郡王若說是舊識,那可多少有些勉強。之前這往京城裡的敬儀那倒是從未少過這位胃口不小、位高權重的王爺,不過這位不是早就投了那新政府了嘛,據說還保住了位置,在內閣中尚有他一個位置。
不過,在旗人的眼裡,這位可絕對是愛新覺羅的不肖子孫,這賣了祖宗的江山換的頂子,他日絕對是要遭報應的。就是斷子絕孫、身遭橫禍也不爲過,尤其是在東北面,這位勤郡王絕對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他拿起信封作勢要撕掉。不過稍候又停住了手,吩咐道:“讓來人到偏廳等候,就說我這邊公務繁忙,要稍候才能接見他。”
戈什應聲而去,依克唐阿這才把那封信又拿出來,仔仔細細、一個字不拉的讀了好幾遍,這才放下信,然後帶上幾個戈什走了出去。
偏廳之內,一個穿着棉衣和厚皮帽子、商賈打扮模樣三十來歲的精幹漢子正坐在茶几旁邊,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從青島乘船趕到盛京準備協助二鎮展開對東北攻勢的情報司軍官韓琛,而現在他卻是頂着奕劻信使的名頭進奉天來活動的,而經過仔細考察和判斷,在瞭解現在奉天兵力的部署,他非常明銳的判斷出一個結論——依克唐阿已經守不住了!
奉天的兵力並未按照原有思路進行防衛,駐防奉天的僅有三個營的兵力。而剩餘的近10個營的兵力,被安排在奉天北面的浦和城、鐵嶺、開原等沿河要衝,而從吉林、盛京交接的圖昌廳得到的消息,吉林將軍長順也在庫勒那窩集囤積重兵,至少有三千的吉林練軍駐防當地,顯然是意圖和依克唐阿遙相呼應……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片刻後早有戈什大聲喊道:“盛京將軍到!”
韓琛的神經立刻繃緊了,以奕劻名義帶來的自然是一封勸降書,他如此冒險雖然有所依仗,但也還是頗具危險的,這依克唐阿可不是那種能夠輕易說服的軟蛋,之前到遼陽府時,二鎮總兵官章奎對於這位的評價還是頗高的,這位可不是那種不知兵只懂銀子的角色……而正是因爲這一點,若是能勸降這位的價值顯得更爲重要。
可以說,若是號稱東北虎將軍、東三省海外天子之稱滿人大將依克唐阿也降了,那滿人中還能有幾個人有那抵抗的勇氣,這東北三省遼闊土地上的新政進程將會極大的加速!
韓琛站起身來,卻沒有面朝門口,而是站到客廳中間那幅高高懸掛的字畫面前,表現出潛心品字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外面腳步聲已經停在了門口。
“你是何人?”依克唐阿站在客廳門口,他顯然也看到屋內這位一副泰然的氣度,作爲盛京將軍、一品大員的他,見慣了那種下屬唯唯諾諾、誠惶誠恐的模樣,這位信使的表現顯然大出他的意外。
聽到問話,韓琛這纔不緊不慢轉過身來,拱了拱手,而不是行旗人的打千之禮,這立刻就明明白白的表露了他漢人的身份,而他也了立刻注意到依克唐阿臉上似乎沒有表露出任何的驚訝,對於自己漢人的身份,顯然對方也是早有預料。
他表情十分冷靜的沉聲答道:“依克唐阿大人,在下韓琛,我只是個小人物,我是誰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代表的人……以及大人您又如何看待這時局,大人你又準備如何安置你手下的想法!”
說完這幾句話,韓琛還是十分鎮定的盯着站在門口的依克唐阿,能否說動對方,自己上來能否讓對方認同自己,這是一個極其關鍵的要素,若是對方認同你的身份,認同你的表現,那你纔會具備與對方進行正面談判的資格。
而此刻,門口的依克唐阿國字臉上也是好不表情,只是目光冷冷的盯着裡面這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漢子,在軍中,即便在腐朽透頂的八旗軍中,只要下的起賞金,照舊有那種不畏死的死士,但是,不怕死和能不能成事,這絕對是兩碼事情。
他見多了那種喝了兩壺地瓜燒拔刀子什麼都敢幹的軍中混球,但是,那種垃圾說白了連進敢死營都派不上用處,最多就是個炮灰的料,而面前這個漢子,雖然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但是臉上表露出的滄桑,足以說明對方的老成。
現在,他已經非常確信一點,這漢子絕對不是奕劻那個愛錢如命的王爺派來的,旗人裡,他根本見不到這種能擔當的漢子,這讓他不免有一些氣餒,這兩百年間,滿人處處都顯着尊貴,卻把幾百萬滿人養成了廢物和渣滓……
真正能成事、有能耐的漢子,面前這個年輕人絕對算得上是一號,對方現在顯然並不和自己同乘一條船……
面對面互相打量了足足有一盞茶時間,韓琛雖然表情依然鎮定但是老皮襖背心裡冷汗已經慢慢的淌了下來,對面這精猛的滿人漢子,和那些個混吃混喝、好逸惡勞的八旗子弟絕對有着極大的差別,對方凌厲的目光,讓他也有些不自然,而且,自己竟然一時間無法判斷對方到底有沒有進一步談判的意圖。
好在,就在他準備採取下一步試探之前,依克唐阿淡淡的開口了,“韓琛……你肯定不是慶郡王的手下,不知道在新軍中擔任何職?”問完這句話,依克唐阿也不再門口站着,而是舉步入內,同時示意韓琛入座。
韓琛轉身入座之時,也是輕輕舒了口氣,看來這一道坎算是邁過了,自己總算爭取到了繼續談判的資格,落座之下,他拱拱手還是表情平靜的說道:“大人眼光果然犀利,在下隸屬新軍近衛軍,官職是七品的營千總銜……不知道大人是否看過慶郡王的信?”
“慶郡王……他可是你們漢人執掌這新政府的好幫手啊,他的書信,又有何可看之處?”依克唐阿擡眼看了看韓琛,語氣淡淡的說道,奕劻對他而言確實是毫無尊敬的必要,這話的意思也十分明白,他來聽的,顯然不是奕劻信裡說的那些廢話和給的好處。
韓琛聽到這話,倒是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意,對於這位慶郡王奕劻,南洋體系上上下下多少都是看不起的,讓這位依舊留在權力中樞的作用,在他們看來,和那位皇宮內半死不活的小皇帝完全是一般作用。
“依克唐阿大人,北京內閣剛剛任命的黑龍江民政大臣劉大同劉大人對和您當初在黑龍江共事一直都是不吝美言,秦大人也軍政部公開場合說過,在對俄的邊界爭端中,您的立場能得到他完全的贊同!所以……”
說道這裡,韓琛伸手摸了摸袖子,從中掏出一封信遞給此刻表情有些奇怪的依克唐阿,能夠得到對手和昔日同僚的認可,就這一點來說,對每個人都是值得欣慰的事情。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