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顏斂眸,沉默感受着徘徊在耳畔的男人灼熱而急促的呼吸。她抿脣不語,只是伸出纖細玉手,輕輕覆在環住自己腰肢的那雙上方。
這雙手一如她記憶當中那般,依舊是強硬有力,炙熱如鐵。
便是這麼一雙黝黑粗糙的手,它曾經揮刀引箭,斬下了多少北疆蠻夷的頭顱,它緊握繮繩,隨它主人一起立下了如今的汗馬功勞。
可任其擁有無窮的驚天力量,這雙手環抱住她時,卻依舊是百般的輕柔細緻,怕是一不小心便會將她揉碎了一般。
經歷了三年的戎馬沙場日子,十七變了許多。
他比從前更懂得該如何隱忍。他能夠在文武百官面前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下,淡然自若。天子器重於他,稱爲盛寵也毫不爲過,人人都說他前途無量,但十七依舊能不驕不躁,從容不迫。
卻唯獨面對她時,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彷彿毫無長進。
只因爲她漫不經心的隻言片語,或是冷淡寡涼的一個眼神,他便直接被生生打回原形,他甚至根本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放下?
這又如何可能。
對她的那份情絲,早已隨着他奔涌的血脈深深滲入骨髓裡。任十七他剝皮扒骨,他這輩子恐怕也是無法放下她了。
“我的出生我已無從改變。你在我心中如珠似玉,也許我這輩子都不足以匹配。但只要你能說出口的,日後我都願意去努力。不管是昔日的中郎將,今日的驃騎將軍,或是其他什麼……只要能換一個你,我都會一一做到。”
牢牢箍住她的這個男人,眉目剛毅,棱角分明。這本該是衆人口中讚歎的那個馳騁沙場,強悍冷硬的鐵血將軍。可他此時,堅毅的眉峰緊緊蹙着,聲音暗啞脆弱,只是一個苦戀未果的普通男人罷了。
趙清顏的手愛憐地撫上他堅硬突出的指節,輕輕摩擦,她的脣角再次溢出一絲嘆息,緩聲道:
“你封侯拜將,或是日後立下更多功績,本宮自然替你歡喜。但若你本無心如此,只是爲了做給本宮的話,你大可不必這樣……”
“必不必要由我決定,無需你來干涉!”
十七猛地一個施力,強迫她轉過身來。
趙清顏一個驚愕之間,已經被他從正面再度擁入他銅牆鐵壁一般的懷中。
這一次,十七幾乎用了全身的力道,像是要將她的整個揉進自己身體裡一般,握住她腰背的雙臂,剛硬如鐵。
趙清顏一時間動彈不得,她蹙了眉,剛想擡起頭,上面的那人卻先一步擁緊了她,將下巴牢牢抵住她的頭頂。
趙清顏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頭頂的人忽然壓低了嗓音,粗啞地對她說道:
“你心裡是怎麼想,那是你的事。而我願意做什麼,則是我自己的事。你只需知道,無論是三年,六年,十年,或是更久,只要我還能活着回來,我都一直等着你。”
趙清顏的臉頰被迫貼在十七滾燙的胸膛上,在他道出這句話時,隔着一層單薄的布料,她清晰地聽見裡面打鼓一般猛烈有力的心跳聲。
只要能活着回來,我便一直等着你……
回想着十七方纔說的這句話,趙清顏胸口發澀,喉間竟是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再說不出話來。
這人向來是不善言辭之輩,此話若是旁人道出,她也許會覺得幾許輕浮。但若是出自他之口,趙清顏無疑相信他定然能夠言出必行。
這個男人待她如此情深義重,她亦不是鐵石心腸。
有那麼一瞬,趙清顏幾乎心軟,她想要伸手回抱住他。但趙清顏最後還是忍住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復一些。她攥緊了雙拳,聽見自己強自冷清而沉靜地這樣說道:
“將軍也是重情之人,只是本宮已有婚配,恐怕此生與將軍難有緣分了。憑將軍如今的身份地位,赫赫功績,自然有無數才貌雙全的女子愛慕敬重,又何必苦守着本宮一人呢。若將軍現下心無所屬,本宮在宮裡恰巧認識幾個適齡的大家閨秀,倒是可以引薦給將軍認識。”
十七聽了這句,頓時僵在原地。
他難以置信地垂下頭去,卻見懷中的女子,眉梢寡淡,擡眸回望向他時,盈盈的眸底甚至染了一絲清淺的笑意。
十七隻覺得方纔胸臆間的那一腔炙燙的熱血,彷彿就因她這麼無情淡涼的一句話,似是被數九寒冬的冰涼冷水兜頭澆滅!
他渾身溼透,心如死水,狼狽不堪!
這就是他心心念唸了這麼許久的女人嗎?
他視她爲心頭摯寶。
而她,卻雲淡風輕地企圖將他拱手讓人!
十七抿緊了刀鋒般銳利的薄脣,攥住趙清顏腰肢的手幾乎開始打顫。他死死盯住面前這個容貌絕色的纖細女子,視線劃過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精緻眉眼,一遍一遍深深地看,他喘息濃重,鼻腔都依稀噴薄着陣陣熱氣。
許久,他咬着牙,壓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緒,一字一句問她:“你、這、是、何、意。”
聞聲,趙清顏眸色一凝。她沉默了一會兒,卻還是扯了個笑,對他說道:
“將軍現下也不小了,該是談婚論嫁的年紀。死守着那些舊人舊事,莫不如着手眼前。若說能與將軍匹配的適齡女主,本宮看平西王府的小女……”
“夠了!”
話未說完,十七怒吼一聲,嘶聲打斷。
趙清顏微微皺眉,仰面瞥見眼前的男人,目光忽然染上陰沉怒意。
他的眉峰緊蹙,顯得凌厲而冷硬,因爲隱忍,他渾身上下緊緊地繃着,他急促地喘息,看上去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
自他見到她第一面起,就把她放在了自己心坎最正中的位置。
她是他最極致的渴望,她是他傾盡所有也想得到的一個夢。
即便是她數次狠言冷語傷人,他對她的愛慕思念只增不減。即便是在遙遠的北疆塞外,他馳騁沙場,九死一生,心裡想的卻唯獨也只有她一人。
他一直都將她捧在手心,視她重於自己的性命。甚至可笑地想過,就算她最後真的再次嫁與他人,他也願意默默繼續守候。
可是就在這麼一刻,十七心底卻有些迷惘苦澀。他苦苦堅持到現在,到底爲的是什麼?
十七忍住眸中的痛意和酸澀,他目光冷冷地盯住她,幾個簡單的字句卻彷彿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
“你究竟把我當作什麼。”
說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我可以不喜歡我,你甚至可以厭惡我、鄙棄我。我寧願你命令我往後不許繼續打擾你和惜兒同那世子爺的生活,但你爲什麼偏偏要這樣待我?你想要許配我不喜愛的人給我,可你有沒有顧慮過我的想法?是了,你從沒有過,因爲我對你的喜愛,在你心裡根本一文不值。”
話音落下,他視線便再度緊緊鎖住趙清顏巴掌大的面龐。他屏息仔細地觀察,試圖從中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只要她隨便說些什麼,或者什麼也不說,只是微微蹙下眉頭。他的內心也許便能得到寬慰。
可是趙清顏什麼也沒有做。
她甚至直接躲開了他的目光,低垂下頭,抿住不點而朱的脣瓣。從他的角度,只可以看見她光潔姣好的額頭,和兩片濃密捲翹的長睫。
良久,她終於說話了,說的卻是十七最不想聽見的那三個字。
她垂眸斂目,輕聲對他道了句:“對不起。”
……
對不起。
這三字說得輕易,便也是默認了他方纔所言全部屬實是麼。
十七渾身上下的血液彷彿一瞬間被全部抽乾了,他覺得自己正被一種徹骨寒涼的冷意慢慢吞噬。
他的脣邊扯出一個僵硬而自嘲的笑,他最後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子,然後默默鬆開了手。
十七這次什麼話也沒再多說,他薄脣抿成一線,轉過身去,便要離開。
男人的這個動作,使得留在原地的趙清顏明顯也是愣了一下。
趙清顏眼見這道高大頎長的背影就要這麼離開,再思及十七方纔臉上那一抹近乎絕望的笑意,她的心竟像是被人直接攥在手中,狠狠收緊,再收緊。她胸口一窒,疼得厲害。
她下意識伸出手,張嘴想要攔下他。可是喉嚨在這個時候,卻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她美眸大睜,等到她終於往前邁出一步。男人早已繞過長廊,漸漸消失在了她的眼際。
**
十七在睡夢中顯得極不安穩。
夢中那個女人立在他半步之外,她低垂着頭,修長捲翹的睫毛在她絕美卻寡涼的臉上打下兩片淺淺的陰影。
憶起她對自己說的那些狠心的話語,那一字一句便像鋒利的針尖一般,毫不留情地深深戳刺在他的心窩。
他再也忍不住,一個大步上前將她猛地按進自己的懷裡,他拼命搖晃着她纖細的肩膀,質問她,怨她,氣她,恨她。最後狠狠地吻住她。
他嗓音顫抖,狂亂而哽咽地對她說:“你爲什麼要這樣待我?爲什麼要這樣踐踏我對你的感情?我到底還有哪裡不好?你跟我說,我都爲你改了好不好。”
可是他說了那麼多,那個女人依舊冷冷清清地站在原地。她面無表情地推開他,啓脣,吐出那句最傷人的“對不起”。
他整個人彷彿霎時間墜落冰窖,腳下一個不穩便往後跌。待眼前那個女子漸漸離他越來越遠,她的面龐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的時候。他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他什麼都抓不住……
十七猛地睜開眼,看見的卻是頭頂烏壓壓的牀樑,待那一瞬的怔忡過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將軍府中。
窗櫺外還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大概還未到卯時。案几上的燭臺燃了一夜,現下早已經塌陷得只剩下乾涸的蠟油。
他擡手,在自己眼角抹了抹,果然又已經是溼涼一片。
自十七從錦繡閣離開之後,已過去十餘日。但當時的那一幕幕這幾日他幾乎夜夜夢見。他不想回憶起那日她嘴裡絕情的話語,他想要逃避,想過用酒水麻痹自己的神經。
可是無濟於事,閉上眼後,腦海裡浮現的依舊還是她清冷的眉目,寡淡的字句。
他是堂堂七尺男兒,身肩剿滅蠻夷的重任。
他手下率領的萬千將士,敬畏仰慕於他。長安城上上下下的百姓,愛戴信任他,等着他此次能夠夷平北疆,凱旋歸來。
明日他便要帶兵出征了。
在這麼一個關鍵時候,他爲了一個心裡根本無他的女子,如陷魔障,駐足不前……
十七咬牙,迅猛地自榻上翻身而起。隨便扯來外袍套在身上,提起榻邊長劍,拔足出了門外。
晨曦的薄光透着早間的一縷涼意,靜謐地灑進將軍府院內。
卻見十七手握長劍,身姿矯健。他劍氣如虹,迅如飛電,一招一式都有着雷霆一般的氣魄。
之後過去了兩個時辰,天漸漸亮了起來。十七終於冷着臉將長劍收入劍鞘。這麼一番操練,單薄的外衫早已被汗水全部浸溼,隱隱透出下面鼓實精壯的肌理。他喘着粗氣,汗珠順着墨色長髮滴滴答答連成串地淌下。
十七隨手褪下外袍,赤裸着身軀大步走去不遠處的石井邊上。冰涼的井水兜頭澆下,澆滅了他身上蒸騰的熱氣,也冷卻了他心頭的那一點躁動的情緒。
他薄脣冷清,面孔剛硬,立在這空蕩蕩的院落中,顯得孤單淒冷,卻也堅毅挺拔。
當前來通報的侍衛趕過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高大威猛的驃騎將軍目光冷沉,渾身溼透地孤自站在井邊的一幕。
將軍赤着上身,露出胸膛上那一道道擰結纏繞的,深淺不一的傷疤,再配上他面上陰戾的神色,瞧上去實在有些猙獰可怖。
饒是那侍衛在入將軍府之前,也曾提劍上過沙場,見了這一幕,也不禁嚇得愣在原地。
倒是那十七先一步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他不耐地回眸,瞧見侍衛呆呆地立在原地,冷聲呵斥:“未有我的允許,誰準你擅自闖入這裡!”
十七掃向那侍衛時,目光森冷,氣勢更是冷冽。嚇得那可憐的侍衛一個哆嗦,險些站不穩腳。
那侍衛頭皮發麻,雙腿一軟就跪至地上,一邊磕頭賠罪,一邊語無倫次地着急說道:
“將軍息怒,是小的不懂規矩,求將軍饒了小的一命。小的也是前面派來稟報將軍的,前面說什麼安陽還是陽安世子爺來了,道是已經在前廳侯了許久……小的真的只是奉命,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求將軍不要怪罪啊……”
後面那侍衛哭哭嚷嚷地說了什麼,十七已經沒去聽了。他抓住了幾個關鍵的字眼,陽安世子爺來了。
世子爲什麼要來他的府上?而且是現在這個時辰?
思及此,十七蹙起了眉。
待十七換了一套乾淨衣衫,隨侍衛踏入前廳的時候,世子爺果真如侍衛方纔所言,已經坐在那裡等着了。
十七也是當真佩服面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他從前一怒之下曾經對這世子大打出手,聽說世子那次傷得極重,修養了半月,才得以出門見人。
但現下二人相見,這世子爺竟還能對着他扯出一個還算斯文有理的淡笑。
十七面無表情,只是冷淡地點了下頭,在世子身側的椅上撩袍坐下。
世子放下手中茶盞,也不講那些曲折客套,開門見山地笑着道:“在下此次前來只想問將軍一句,將軍是如何料想平陽公主的?”
十七原本面上並無太多起伏。聽見這世子爺含笑道出她的名字,他目光如炬,冷冷地望向座上的男人,卻不言語。
世子見此,挑了下眉,垂眸撫弄着手中的青瓷茶盞,不緊不慢地繼續道:“你心裡可是在責怪公主近日對你的態度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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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保證以後不虐十七了【頂着鍋蓋逃走】
話說……
是大家看文的時候木有注意,還是我真的描述的很差勁啊ORZ
難道木有人在字裡行間中,看出公主隱隱約約的不捨和無奈麼……
下章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