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身在現場的歐陽明,也很難確定興王到底是怎麼跳下來的。
當時興王站在城頭,與吳王交涉,要吳王與他聯手,共同討伐韓廣平,吳王先指責興王自立爲帝的行爲,又勸他懸崖勒馬,未爲晚也。接着提起被韓廣平屠戮的先帝子孫,以及剛被韓廣平殺害的誠王姬妾子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的份外懇切,要求興王以大局爲重,開城門迎自己進城,並要劉青投誠。
他自認官軍,劉青卻是流寇反賊,所以連聯手討伐這樣的字眼都不用,反要劉青投降。興王聽了一時無話可答,城頭上安靜了一會兒,歐陽明只以爲他們是在商量對策,不想等了一會兒,城頭上忽然跳下來一個人,那人在跳下來之時還叫了一聲:“父皇,不孝子來見您了!”
他呆呆的看着城頭,眼見有一人探出半個身子,似乎想要抓住興王,卻沒夠着,要不是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了回去,險些也跟着掉下來。
吳王也呆愣了一會兒,然後第一個反應過來,下令:“攻城!”又命貼身護衛在大軍掩護下強渡護城河搶回興王的屍體。
最終當日雖沒將城門攻破,可是他們卻順利的搶到了興王的屍體,吳王主持發喪,自然把這筆賬算在了劉青頭上,說興王乃是受劉青逼迫,不願助紂爲虐才捨生取義,同時藉此鼓舞士氣,正式開始猛攻洛陽城。
“大公子,時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歐陽明走進靈堂,想叫還在守靈的楊熙回去睡。
楊熙穿了一身孝衣,一動不動的跪在靈前,也不理會歐陽明。
歐陽明嘆了口氣,走到他跟前蹲下來,低聲勸道:“斯人已逝,大公子還當節哀。”
楊熙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轉頭問他:“我阿孃和京裡的弟弟妹妹,都不在了,是嗎?”
他細長的眼睛裡隱隱有水光閃現,卻倔強的睜着眼睛,好像是怕一眨眼,那淚水就會落下來,歐陽明心下憐憫,哄勸道:“誰跟你胡說了?沒有的事。”
“你騙我!今天吳王在兩軍陣前都說了!”楊熙提高了音量,直直瞪視着歐陽明。
歐陽明默然,心想也不知是誰嘴這麼快,竟然就讓他知道了。
楊熙見他默認了,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他飛快轉頭,不想給歐陽明看見自己的眼淚,索性伏倒在地吞聲哭了起來。
歐陽明這才明白,這孩子一直留在靈堂守靈,恐怕不只是爲了興王,還爲了他自己的母親。眼下看他哭的渾身顫抖,卻硬是不肯哭出聲來,就嘆了口氣,叫靈堂裡守着的人都退了出去,在門外看着,給楊熙留出痛哭的空間。
等衆人都退出去,裡面才終於漸漸傳來嗚咽聲,那嗚咽聲越來越響,最後更有一聲一聲呼喚孃親的聲音傳出,讓守在門口的一衆人等俱都聽得傷心不已。
歐陽明一直負手而立,仰頭看着天上的星星,等到裡面聲音漸歇,他才親自進去,將哭的力竭的楊熙抱出來,送回了房去,又囑咐侍女好好服侍着,自己去跟楊宇覆命。
“是我疏忽了,”楊宇揉了揉眉心,“忘了囑咐他們。耀明,眼下戰事吃緊,熙兒這孩子我就託付給你了,他還小,需要有人開導着。”
歐陽明應了:“王爺放心,我會盡力照顧好大公子。”
楊宇現在確實沒有心力顧及楊熙,把這事交給歐陽明之後,就一心籌劃怎麼拿下洛陽。他與歐陽明合作已有數年,歐陽明替他做了許多他不方便做的事,所以他一直很信任歐陽明,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一次自己竟然做了一個十分錯誤的決定。
至正四年四月二十九日,興王楊瑞在洛陽城頭墜亡,同日,吳王楊宇向洛陽城發動猛攻,流寇劉青據城死守,雙方連續交戰二十餘日,城內彈盡糧絕,終於五月二十五日城破。劉青率殘部向城北撤退,沿途點火燒燬無數民居宅院,位於城北的洛陽行宮也未能倖免於難,被劉青一把火焚燒殆盡。
吳王率軍進城之後並沒放過劉青,遣部將一路急追,終於將劉青殘部剿滅,並把劉青的人頭帶了回來。
立在焦土廢墟上的楊宇,看着劉青的人頭,一時有些茫然,近百年的行宮毀於一旦,到底是他的錯,還是劉青的錯?
幾乎與此同時,誠王楊川收到了謝希齊的信,信中說他已說服了隴右節度使皇甫雲,他將於六月初東進,切斷京師與涼州的聯繫,並趁勢突襲京師。另一方面,朔方節度使張鈞也將派兵南下,對京師形成合圍之勢。
楊川將信給楊重、宋俊、裴一敏等人看過,衆人召集將領商議,決定於三日後對梁州城發動猛攻。
在收到興王的死訊之後,各路戰報又開始源源不斷的送到了謝希治和周媛手上。
“劉青真是夠狠。”周媛想起自己當日所見的洛陽美景,心中很是唏噓,“這樣一來,楊宇恐怕就不能很快西進潼關了吧?”
謝希治點頭:“他一番苦戰纔拿下洛陽,總要休整一下,還要出告示安民,聽說這幾個月,城內百姓餓死的人沒有半數也有二三成,恐怕得從江南運糧賑濟。另一個,爲防朝廷再派兵來襲,城牆還得重新整修,沒有一月四十天,他恐怕出不了洛陽城。”
周媛嘆了口氣,“幸虧他們掌握了水路。”戰爭實在是太殘酷了,他們身在局外,光看戰報都如此沉重,那些身在前線的人,到底是怎麼撐下來的?還有熙兒,小小年紀就被楊宇帶去了陣前,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這些。
兩個人看戰報的時候都是滿心沉重,出了門面對信王妃和孩子們,卻要換回一張笑臉,報喜不報憂。
信王妃並不多問,每次聽了周媛的轉述都做出放心模樣,可私下裡卻供起了白玉觀音,每日三次焚香祝禱,甚是虔誠。
日子就這麼到了八月裡,因戰事到了關鍵時刻,謝希治和周媛滿心裡都是這事,日常談天也多是分析戰事進展,以致於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被他們兩個給忽略了。直到有一天吃飯時,葉兒剛把蒸好的魚端上來,周媛就一陣乾嘔,然後掉頭跑了出去。
謝希治忙跟了出去,扶着她輕輕拍背,有些擔憂的問:“我看你這幾日就吃得少,精神也不大好,是哪裡不舒坦麼?”說着把手移到了她的手腕上給她摸了摸脈搏。
周媛還在乾嘔,嘔了半天卻什麼也沒吐出來,她捂着翻騰的胃回道:“也沒覺得不舒坦,就是懶懶的,不太有胃口。”說完又擦了擦眼角的淚,看謝希治似在發呆,就問他,“怎麼了?”
“你,”謝希治回過神,盯着周媛看了半晌,先把她小心翼翼扶進屋子裡,又接過葉兒送來的水,親自餵給周媛漱口,然後才問她,“你月事多久沒來了?”他恍惚覺得她是有一陣沒來月事了,可不敢確定,還是要問一問她。
周媛仔細想了想:“好像有一段時間了,兩三個月?這次怎麼晚了這麼多?”
謝希治坐到她身邊,又扶起她的手仔細診脈,有一段時間他只能聽見自己胸腔裡跳動的聲音,根本無暇細細感受周媛的脈搏,只在心裡不停的自問:真的是有了嗎?她有了我們的孩子?狂喜讓他的冷靜飄飛而去,始終不能定下心神來診脈。
到此時周媛也明白過來了,她用另一隻手捂住嘴,驚詫道:“不會吧?”她可還沒做好準備要當媽媽呀!
謝希治深深呼吸了一次,讓自己快點冷靜下來,然後好好給周媛診過了脈,才握緊她的手答道:“我們有孩兒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嚇到她似的,可週媛還是驚得瞪大了眼,半晌說不出話。這麼快就有孩子了?他們要升格做父母了?也太快了吧!
謝希治小心的把周媛擁入懷裡,輕輕拍她的背,卻並沒有說一句話。
他的心跳有點快,一聲一聲的響在周媛耳畔,讓周媛漸漸冷靜了下來,等最初的驚惶過去,隱藏在心底的喜悅也慢慢浮了上來。
是啊,他們有了孩子呢!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男孩的話,是像大郎那麼機靈好呢,還是像二郎那樣憨厚好呢,或者像堅兒一樣懂事可人疼也不錯。女孩的話,要是像茜娘那麼漂亮就好了,以自己和謝希治的基因,應該不難吧?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起來,謝希治聽見她的笑聲,慢慢鬆開了手臂,問她:“笑什麼呢?”
“我在想,要是能生個像茜娘那麼好看的女孩兒就好了。”周媛伸手環住了謝希治的脖子,貼着他的臉說道。
謝希治想到自己也有個茜娘那樣的女兒,頓時整顆心也軟成了一灘水,“好啊,就生個那樣好看的女兒。”他一面說一面側頭親了親周媛的鬢髮和耳朵。
“可是,要是那樣好看,又有些擔心將來不知什麼樣的女婿才合意呢!”
還沒生下來,就開始擔心女婿了,謝希治抱住周媛笑了起來:“你呀,還是先想法吃點飯,然後去告訴七嫂這個好消息吧!”
爲了鼓勵和安慰(阿根廷輸了QAQ)作者,大家是不是該有所表示呀,感覺最近評論少了 555~
還有沒收作者專欄的,
戳進來包養一下吧
PS:周媛他們身在海南,與兩路前線都有幾千裡的距離,所以得到消息的時間一定是晚於實際很久,大家明白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