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樓是鄴城的男子都愛去的地方,除了少數幾個能守住自己的,每到月初,都是香樓最爲熱鬧的時候。
這一天,香樓的老鴇會精挑細選出五個還是雛兒的小姑娘,讓她們立於柱臺之上,由底下的男子出錢爭得她們的初次。
此時,蘇之就是她們其中的一員。
她穿着一身紅色紗衣,長髮只用一隻白玉簪子輕輕挽住,面上遮着一塊紅色面紗,默默垂首,彷彿底下的熱鬧與她無關似的。
價位卡在五百兩不動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滿臉得意地看着其他人,眼裡是對蘇之的勢在必得。
“一千兩。”突然,一個清越的男聲響起。
價位被突然擡至兩倍,其他人紛紛將目光移向出價的人。
只見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劍眉星目,俊秀非常。
老人憤恨地瞪了一眼男子,卻也只能作罷。
畢竟只是一個雛兒的初次,五百兩就是頂天了,再高,就不值當了。
剛剛出聲的男子悠悠然地站起來,他手持摺扇,扇子上繪有一副春宮圖,含而不露,男子也不覺得尷尬,搖的自然得意,慢悠悠地往臺上走去。
“小姐,請扶上趙某的手。”男子微微低身,一隻修長的手遞在蘇之面前,骨節分明,虎口處有繭。
蘇之將一隻白嫩的手,置於男子掌心。
男子反手相握,帶着蘇之緩緩向臺下走去。
走過迴廊的時候,微帶涼氣的風向着蘇之迎面吹來,險些吹開蘇之的面紗,蘇之趕忙用手捂住自己的面紗。
只要對方不知道自己的模樣,她就可以拿着賣身得來的錢,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離開這裡。
微微側首,蘇之看向旁邊的男子。
男子有着一雙桃花眼,眼尾上挑,嘴角微勾,顯得他有幾分輕佻。
不過會來這裡的人,又有幾個是不輕佻的呢?
“小姐看了這麼久,覺得在下長的如何?”男子開口,面向蘇之,眼裡全是調笑之意。
蘇之趕忙低下頭來,聲音低微,“公子長得很好看。”
這是實話。
男子明顯也被取悅了,輕笑一聲,道:“你倒是實誠。”
穿過長長的迴廊,步入後院,這裡有專門爲她們這些姑娘準備的房間。
推開房門,一股香氣撲面而來。
房間裡點着一支紅燭,昏黃的光芒顯得房間更加幽暗。
蘇之靜靜地走到牀邊坐下,雙手不停地鉸着,心始終吊着。
男子卻沒有着急過來,而是提着一壺茶,走到香爐邊。茶水盡入香爐,甜膩的香味總算散開些許。
“小姐,能幫趙某寬衣嗎?”男子問得客氣。
蘇之卻是明白的,她並沒有拒絕的餘地。
慢吞吞地走到男子的身邊,蘇之開始幫他解下腰帶。
可是這畢竟是她第一次與陌生男子相處的這般近,心慌意亂之下,腰帶卻是怎麼也解不開。
突然,男子的手伸到背後,握住了蘇之的手,蘇之頓時嚇了一跳。
可是男子卻未轉身,只是手把手地教蘇之解開了腰帶。
腰帶一鬆,男子就只剩下了裡衣。
男子悠悠地轉過身來,看着近在咫尺的蘇之,問道:“史大娘沒有教過你們該如何做嗎?”
史大娘,就是老鴇。
男子的聲音並無責怪之意,可是蘇之卻感覺到了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
那股膩人的香味已經散盡,蘇之的手慢慢挪到自己的腰帶處。
不像男子腰帶的那般複雜,蘇之腰上的不過是一縷紅絲帶,輕輕一解,絲帶隨着紗衣一起飄落在地上。
涼氣瞬間侵體,蘇之忍不住抖了抖。
男子卻沒有任何動作。
良久,男子不知說了什麼,語氣有些懊惱。
蘇之尚未聽清,一件長袍就迎面撲來。
“穿上,你去牀上睡,我就在塌上歇着。”男子說着,就走到了塌邊。
“可是,史大娘說……”蘇之有些不解,他都花了一千兩,完全沒有必要這般正人君子。
男子已經躺在了塌上,聞言向着蘇之的方向看去,見蘇之面帶猶疑,便說道:“睡吧,沒事。”男子的聲音有些低沉,一個翻身,男子就已經背對着蘇之。
蘇之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裹緊男子的長袍上了牀。
紅色的牀簾落下,蘇之望着那獨獨一支的紅燭,神思恍惚,一瞬間,她仿若又看見了被火苗吞噬的那件嫁衣。她備齊了鳳冠霞帔,卻只等來了一場滅門之禍。
第二日,蘇之被陽光刺醒。睜開惺忪的雙眼,蘇之往塌上望去,卻見那裡早已空無一人。
蘇之穿上昨日換下的粗布麻衣,帶好面紗,拿着老鴇給的錢,向着一家醫館走去。
剛到醫館,一個夥計就撲了上來,“蘇姑娘,你總算回來了。快和我去後堂,張大夫要趕走你的侄兒嘞。”
夥計帶着蘇之就往後堂走去,剛入後堂,就見醫館的張大夫正差人將一個小男孩從屋裡趕出來。
小男孩的臉色慘白,神智明顯不清醒,看見蘇之,只來得及喊一聲“姑姑”,便昏倒在了門口。
蘇之趕忙跑過去,扶起蘇霽,看着他蒼白的臉色,滿目心疼,空着的那隻手趕忙拿出銀兩遞到張大夫面前。
站在一旁的張大夫看見蘇之拿出的碎銀子,臉色纔好看些許。
蘇霽的病本身並不重,不過是久病不能醫,才拖到瀕死的狀態。幾副藥下去,蘇霽的狀況便好了很多。
只是這幾副藥下去,又讓蘇之陷入了初時的境地。
蘇之拿着藥碗正站在屋外想法子的時候,醫館裡的夥計拿着一包藥材過來了。
“蘇姑娘,這是明日的藥。”
蘇之接過夥計手中的藥,微微笑了笑,“謝謝。”如果不是這個夥計,依着張大夫的心性,霽兒怕是等不到自己回來。
只是心裡犯愁,這笑容裡便帶了幾分苦澀。
小夥計也是看人臉色長大的,這會兒當然知道蘇之在愁什麼。
“蘇姑娘,我聽說蘇府正在找教書先生。我看蘇姑娘學識不淺,不如去試試?”
教書先生?
蘇之從小就飽讀詩書,父親並沒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想法。加之蘇之愛看書,勤學好問,學識倒不比某些男子差。
教書先生或許可以一試,畢竟現在她也無路可走了。
午後,蘇之將蘇霽哄着睡着了,便出了醫館。
不是前幾日的粗布麻衣,蘇之換了一身衣裳,素色上襦,黛綠色的下裙,裙襬處點綴着點點桃花。長髮被挽成垂髫分肖髻,結鬟於頂,燕尾用一條青色絲帶束住,垂於肩上。
這身衣裳是蘇之及笄那年,嫂子送給她的。這次逃亡,除了這件衣裳和幾本書,蘇之什麼都舍掉了。
經過一路打聽,蘇之到了蘇府。
高高的牌匾上,寫有“蘇府”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蘇之有一瞬間的晃神,竟好似看到了那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可是,那個蘇府早已化爲灰燼。
閽人通報沒多久,一個梳着雙平髻,穿着藍灰色襦裙的姑娘就出來了。
“這位就是蘇姑娘嗎?”秋菱和善地問道。
蘇之淺笑着點頭。
“那蘇姑娘和我進來吧。蘇府可是好久沒有找到合適的教書先生了,不過我看蘇姑娘氣質溫婉,看起來也頗有學識,想必小姐也會喜歡你呢。”
秋菱說着,就上前拉住蘇之的手,引着她去了後院。
秋菱帶着蘇之進了一處院子。院子裡種着一棵桃樹,看起來應該有些年齡了。如今正是春日,樹上的桃花競相開放,好不熱鬧。微風吹來,還會有幾縷花瓣飄落,不知落在何方。
一路走來,蘇之能夠看見許多桃樹。她們途徑小河塘的時候,岸邊竟是種了一排的桃樹。
秋菱彷彿看出了蘇之的困惑,笑着解釋道:“我們夫人喜歡桃花,所以少爺就找人移植了許多過來。一到春日,到處飄的都是桃花,倒也好看。”
蘇之點點頭,她其實也喜歡桃樹。
她曾想着種出一片桃林,春日裡有滿樹的桃花可賞,夏日裡可口的桃子可嘗,閒來無事還可以做做桃花糕,釀釀桃花酒。
蘇之尚且想着,便和秋菱進了內屋。
一個婦人正坐在塌上,她穿着一身妃色的襦裙,挽着凌虛髻,發間插着淡粉色的步搖。
婦人的旁邊還坐着一個小女孩,五六歲的模樣,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裙子,頭上扎着兩個小糰子,兩邊掛着丁香色的花鈿,靈動可愛,手上拿着一塊糕點正吃得津津有味。
“夫人,這是蘇姑娘。”秋菱向着婦人說道。
“咦,你就是新的教書先生嗎?你長的好好看呀,我喜歡你。”婦人尚未行動,女孩子先丟下手中的糕點跑了過來,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蘇之。
“霖兒,我平日裡教你的禮儀你又忘了?蘇姑娘別介意,我這個女兒有些貪玩。如若日後姑娘成了她的教書先生,還望多多包涵。”婦人,也就是蘇府的少奶奶葉霖責備地看了一眼小女孩,說道。
小女孩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一隻手卻還抓着蘇之的衣角不放。
蘇之輕輕搖頭,說道:“蘇之明白。”
“蘇姑娘別拘束。我們爲霖兒找教書先生,倒也不是想要她學得多少大道理,只是不希望拘了她的目光而已。往日裡請的那些教書先生對女子讀書或多或少都有些輕視,霖兒也就不太喜歡他們。不過蘇姑娘同爲女子,想必能和霖兒相處得很好。”
葉霖剛說完,蘇念霖就仰着小臉說道:“孃親,孃親,先生就是往日裡爹爹說的那種需要保護的女子是不是?爹爹說了,遇到這樣的女子,要保護她,那念霖是不是要對先生很好很好才行呀?”
小姑娘話語純真,看着自家孃親的目光認真無比。
葉霖笑着揉揉蘇念霖的頭髮,說道:“是呀,霖兒要好好待先生,切不可再像往日那般,不然可會氣跑先生的。”
“不會不會,念霖喜歡先生,先生也不像那些人,”蘇念霖舉着一雙小手使勁地搖着,目光移向蘇之,“先生喜歡念霖嗎?”
蘇之被小姑娘的熱情弄得猝不及防,心下有幾分喜悅,帶着笑顏說道:“嗯,先生喜歡念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