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軒選的這處院子, 不僅僻靜,花草也多。如今院子里正種着成簇的茉莉花,夏日裡這些白色的茉莉花競相開放, 清冷的花香味隨着夏日燥熱的風一起襲到人們身邊, 那空氣裡的煩悶好像也因此而減少了許多。
蘇之和趙軒如今正站在院子裡。日入時分, 天邊的晚霞帶着絢爛的彩色撒落在二人身上, 在兩人身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圈。
木昀已經喝下安胎藥, 被蘇之勸着睡下。
院子裡除了忙忙碌碌的下人們,就只有他倆安靜地站在一邊。
“蘇之,今日多謝你。”趙軒面帶淺笑地望着蘇之, 嗓音清越。
蘇之微微搖頭,“木姑娘能夠不顧世人非議也要護住自己的孩子, 讓蘇之佩服。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這般的勇氣的。”
“所以, 蘇之, 你沒有這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嗎?”趙軒問道,目光卻是看向一旁的茉莉花, 修長的手指撫上柔白的花瓣,由上而下,及至根莖。
蘇之一直注視着趙軒,這會兒還沒來得及回答,看見趙軒的舉動, 只來得及說一句, “別……”
“咔擦”一聲, 那株梔子花被攔腰折斷, 趙軒將梔子花遞到鼻前, 靜靜地嗅着。
梔子花的香氣在二人之間瀰漫,彷彿將彼此的呼吸都染上了香味。
“你不喜打扮, 如今這株花配你正好。”
趙軒說着,將手上的梔子花插入蘇之發間。
那株花還未開盡,只有最下面的六片花瓣盡情釋放着自己美麗,其餘的依然是含苞待放的模樣。
純白的花瓣襯得蘇之更加膚白盛雪,人比花嬌。
“謝謝。只是這花還是放在這處盛放來得好,如今將它插入我的發間,不過一日就枯萎了,憑白讓它失去了一段欣賞這世間的日子。”
蘇之說着就要摘下頭上的梔子花,趙軒卻一手按住蘇之,雙目直視着蘇之。
“蘇之,你喜歡這花嗎?”
“喜歡,只是……”
“喜歡,那便戴着,”趙軒一邊說着,一邊將蘇之置於發頂的手牽了下來,用自己的大手緊緊地裹着蘇之的小手,“蘇之,面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該像我如今這般,緊緊抓着不放。哪怕它下一刻就凋零,你又怎知它不願?”
趙軒看着蘇之的目光裡滿是柔情,蘇之微微偏頭,卻是避過了趙軒迫人的目光。
“小時候,我看着母親因爲他日日流連花叢而傷心落淚。後來,母親有了身孕,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母親那時喜悅的心情。然而,那個孩子並沒有喚回他。
我不忍母親日日如此,便去香樓等他,想着能不能勸他回去看一看。然而,直到母親難產而死,他都依然混跡在青樓中。
那時,我是恨他的。”
趙軒的聲音淡淡的,神色也很淡漠,彷彿講述的不是他的故事一般,彷彿曾經那個苦等在門口的小男孩不是他一般。
蘇之覺得自己的心莫名被刺了一下,被趙軒握住的手不自覺地反握住他的,像是想要給他帶去一點安慰。
“後來,跟了母親一輩子的嬤嬤給了我一封信。那是母親寫的。母親告訴我,趙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他趙源要是沒有母親孃家的相助,如今也不過是一個爲生計而奔波的窮人。她要我拿回趙家的一切,一點一滴都不能流入別人的手中。可偏偏在最後,她說,給趙源留一條後路。”
趙軒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嬤嬤還告訴我,她在死前,不曾恨過趙源一分,也不曾後悔選了他,因爲,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她只盼,來世不再遇見他。”
趙軒用着最平淡的語氣說着與自己最親近的兩個人的往事,那些曾經的傷痛終歸在時光中被淡化。
“趙公子,你……”蘇之看着平靜的趙軒,反倒覺得無處安慰。
傷害已經鑄就,而恨意也已淡化,趙軒對自己的父親早已無慾無求。
趙軒對上蘇之的目光,目光中染着一絲笑意,說道:“蘇之,過往的二十幾年,我用一張外殼欺騙了所有的人。在他們心中,我與趙源別無二致。若是沒有遇見那日青樓中的你,我不會認爲有一日,我是那樣真切地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我想寵着她,我想把最好的東西都送予她。
就像這株茉莉花,哪怕所有人都說摘下它是錯的。但是,只要你喜歡,又有什麼關係呢?
別人的話我不在乎,可是,蘇之。我在乎你。我想娶你,我想把像烏龜一樣縮進自己殼子裡的你拉出來,我想讓你和我一樣,毫不退縮地走出這一步。蘇之,不要再逃避了好嗎?”
蘇之明白,從木昀認出自己那一刻開始,她便清楚了,趙軒,他從一開始就認出了自己。
那件她曾極欲掩埋的過往,卻是她和趙軒的最初。
蘇之望着眼前的人,他滿目深情,那雙細長的桃花眼裡如今只容得下自己一人。
“趙軒,這裡曾經受過傷,”蘇之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一邊緩緩說道,“在離開離島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大抵是不會再爲任何人心動了。可是,如今,它又找回了最初的感覺。趙軒,你能幫我護好它嗎?”
蘇之面上帶着淺淺的笑容,一向皺着的眉心如今也疏散開來,彷彿多日來的憂愁終於一掃而空。
“會,從今以後,你的喜怒,你的哀傷,我與你一同承擔。我會爲你冠上我的姓氏,用我的今生護住你。”
趙軒輕輕摟住面前的小姑娘,從今往後,這個人,將是他的妻。
――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蘇北面帶惱怒之意地看着趙軒,那眼神活脫脫的是要宰了面前的人。
趙軒面不改色地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話,“蘇伯父,我打算擇日迎娶之之。之之義父那邊,明日我會親自過去說。今日晚輩過來,就是想要獲得伯父的同意。畢竟在之之心中,伯父已是她最親近之人。”
“趙軒,你這是來獲得我的同意,還是來通知的?你這一聲不吭的,就想將之兒拐跑,你當我這蘇府是擺設吶?”蘇北說着,氣憤中,一手習慣性地扔出一個硯臺。
硯臺帶着墨汁撲向趙軒,若是依着往常,趙軒鐵定是夢躲過的,不過今日,他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任由硯臺砸向他的胸口,墨汁染黑衣裳。
蘇梵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
劍眉一挑,蘇梵帶着滿滿的調侃走進趙軒。
“這是幹什麼,老爺子,人家好歹也是來提親的,這樣子可不是讓他難堪嗎?”蘇梵不鹹不淡地說道。
“提親”兩個字明顯刺激到了蘇北。
蘇北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趙軒,語氣中染着極大的火氣,“提親,就一個人直戳戳地往這一站,這叫提親?”
“伯父,晚輩說了,今日只是來爭得您的同意。若是您沒同意,晚輩直接帶着聘禮上門,豈不是更讓您難做?”趙軒耐着性子解釋道,餘光卻撇向一旁煽風點火的蘇梵,要不是老爺子在場,這兩人怕是都得打起來。
“既然你說要讓我同意,那我直說,我不同意,你走吧。”蘇北倒也乾脆利落,一丁點念想也不想給趙軒。
這纔多久,就想讓他嫁女兒,做夢呢?
蘇梵感受到了來自趙軒滿滿的殺意,輕咳一聲,終於打算做一回好心人。
“老爺子,您想想啊,這會兒阿軒能夠這麼理直氣壯地來找您,肯定是已經得了小之的芳心。這會兒您不同意,不是讓小之傷心嗎?”
蘇梵一句話就點在了關鍵處。
蘇北的神情稍稍有些鬆動,但是卻還是板着一張臉,明顯是十二萬分的不願意。
“阿軒也只是來提親,您要是真捨不得小之,那就讓他把婚期定的遲些。又不是急着讓小之嫁人,您老何苦在這兒生悶氣,連帶着小之也爲難。”
蘇梵的話處處不離蘇之,一向疼蘇之的蘇北被徹底地勸服了。
蘇北彆着一張老臉,看見趙軒身上被自己潑出的墨汁,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我同意就是,不過趙軒我可告訴你,婚期由我來定,你可別想着這幾日就將之兒娶進門,那是沒門的事兒。”蘇北說道。
趙軒自然樂得同意。
從蘇北的書房一出來,趙軒直接對着蘇梵就開打。
“趙軒,你個忘恩負義的,我剛還幫你說話,早知道,就讓老爺子一直不同意。”蘇梵一邊極力地躲着趙軒的招式,一邊尋着空隙反擊。
“蘇梵,我倆認識多久了,我能不知道你的性子。鐵定是你最近又搶了我的生意,這纔來彌補的。不然,你樂得在一旁幸災樂禍。”趙軒一邊說着,一邊招式不斷地往蘇梵身上進攻。
終於,兩人之間的爭鬥以趙軒一拳塞在蘇梵腹部結束。
蘇梵捂着自己的腹部,咬牙切齒地說道:“趙軒你等着,我不非得讓老爺子把婚期定的越遠越好。偏讓你看得着吃不着。”
一旁的趙軒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悠哉悠哉地說道:“你們對我越不好,之之就越心疼我,反正我虧不了。”
蘇梵狠狠地抽了抽嘴角,看着一旁的趙軒,突然覺得他這副樣子很眼熟。
他彷彿看到了,每每被蘇北訓得灰頭土臉,跑到葉霖身邊求安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