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深和簡藍下了飛機就直接買花去了望瀾山公墓。
兩個人先是去祭拜了簡藍的媽媽, 然後又去看了許紀川,最後走出山門的時候,一直顯得情緒很低落的簡藍忽然冷不丁說了一句:“我大概永遠也不可能原諒簡教授了。”
有些事, 只要一想起來就痛, 就怨。她唯一能做的, 大概也就是不去想罷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狠心了?”她擡眸望着他, 目光深深, 靜謐地看不出情緒。
許念深卻感覺到那靜謐中的微瀾。簡博文的那篇專訪放出來之後,許念深就感覺到了簡藍情緒的波動,但她從未開口和他談過,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個不習慣把自己情感弱處表現出來的人。
但現在她主動對他說出來了, 顯然也不是一時衝動。
他想伸手抱抱她, 可轉念想起這是在公共場合, 於是手伸出去變成了輕輕握住她的肩頭:“不要勉強自己。”
不要勉強去原諒,也不要勉強去恨。恨一個自己愛的人, 許念深能夠想象這有多痛苦,他不希望她痛苦。
簡藍點點頭,抽出墨鏡戴上,轉身上了車。
來接他們的是同樣休假回來的許言,他坐在車裡正在笑着發語音消息, 見許念深和簡藍回來, 他就衝着簡藍說了句:“藍姐, 你知道杜默音同學要去相親了嗎?”
杜默音是默默的大名, 自打大家見面重逢之後, 這兩個人不知道怎麼地就混到了一起,雖然默默沒正式答應去當技術顧問, 但她和許言的戰友情卻蒸蒸日上。
簡藍有些意外,然後笑了:“她會把人家悶死的,你該遙控指導一下她。”
許言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晃了晃手機:“我正在向她傳授本人積攢了百年的經驗。”
一直在旁邊沉默圍觀的許念深彎了彎脣角,悠悠說道:“都一百年了,那得多老套。”
簡藍哈哈大笑,伸手去捏許總的耳垂:“你真壞。”
車裡的氣氛霎時輕鬆了不少。
許言笑着做出副打了個冷顫的樣子:“談戀愛了不起啊,小心被單身狗報復把你們扔給記者啊。”
就這麼一路說笑着回到了許家。
許言走到前頭敲開門,衝着家裡就喊了一聲:“伯母,你親愛的小言還有你最愛的兒子和未來兒媳都回來了!”
本來就有點兒緊張的簡藍聽他喊了這麼一嗓子,突然覺得臉上有點兒發燒。
許念深見她連耳根都紅了,微訝之餘不由失笑,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沒事,別緊張,我媽和我的喜好差不多。”
簡藍還沒說話,聽到動靜的池潔已經匆匆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一見到自家孩子們就笑彎了眼:“回來了?快去坐着,待會就可以開飯了。”
簡藍一聽池潔這麼說,便立刻條件反射地說道:“阿姨,我來幫你們吧。”
池潔看了看她,笑着點頭:“好啊,那藍藍過來陪我說話,念深和阿言一邊兒自己玩兒去。”
許念深溫然的笑意裡透出幾許佯裝的無奈。
許言轉過頭:“伯父,簡叔叔。”
其他人此時也已經循着腳步聲的來源向着樓梯那邊看了過去,只見許崇濤和簡博文正一前一後從樓上走了下來,兩個人的臉上都掛着十分愜意的笑容。
“藍藍來了?”許崇濤一邊說着,一邊轉頭看了簡博文一眼,笑道,“你爸的棋藝退步了,以後沒事讓念深多陪他下幾盤迴一下手。”
許念深笑了笑:“您別吹過了,我可不想簡叔叔失望。”
兩個父親哈哈大笑。
簡藍看着簡博文,心情有些複雜。那種打從心裡發出來的暢快笑容,她好像從很久以前就沒有看到過了,是從什麼時候呢?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把注意力從他身上移開。
一羣人閒扯了幾句後,池潔便帶着簡藍去了廚房,許言興致勃勃地和他伯父跑去手談了,而許念深則和簡博文去了花園裡喝茶。
簡博文到現在還記得當初許念深親自來找他坦承和簡藍在談戀愛的時候,他對自己說的話。
他居然等了藍藍這麼多年。
那一刻,簡博文欣慰之餘,心情也非常複雜。
“念深,”他收起思緒,笑着喚了一聲,說道,“我把藍藍交給你了。”
許念深正色點頭:“您放心,我會好好待她。”
簡博文看了他良久,忽然幽幽道:“要是曉靜還在,一定也會很喜歡你這個女婿。”話音到最後,目光已變地悠遠,像是有些出神。
牽扯到簡藍父母的私事,許念深也不方便多言,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坐了一會兒,最後簡博文長長嘆了一口氣,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池潔也在和簡藍說話。
她看着簡藍在一旁嫺熟地打着下手,原本心裡還隱約漂浮着的那麼點兒彆扭也不知怎地就被欣慰給全然替代了。
池潔想,看來對這段感情用心的也不僅是自己兒子。又想,其實這孩子這些年也很不容易。
“藍藍,”她的笑容裡便泛出幾分慈愛,溫和地喚了她一聲,“前陣子你和念深的那個新聞……你有怪他嗎?”
簡藍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池潔是擔心自己會介意許念深當時沒有出來迴應,她笑了笑,說道:“我怎麼可能怪他,是我說不要他迴應的。以後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證明給那些人看。”
池潔點點頭,眼睛裡的笑意就更深了。
晚上許念深開車送簡藍他們回家,道別時趁着簡博文走開倒水的時候迅速在簡藍臉上親了一下,兩人相識一笑。
送了許念深出門,簡藍返回來剛走到客廳,就看見簡博文端着杯子站在那裡看着她似欣慰地笑。
“你和念深感情這麼好,”他溫聲問,“有想過什麼時候結婚嗎?到時候爸爸幫你們看看日子。”
原本臉上還掛着笑意的簡藍驀地一頓,臉上就有了幾分不自在,敷衍地彎了彎脣角,回了一句:“我們這樣挺好的。”
簡博文倏地愣住,半晌,才勉力牽出一絲笑來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半夜的時候簡藍醒了,可能是因爲晚上那盆水煮魚特別好吃所以她稍微吃多了點兒,感覺渴得慌,於是起牀想去客廳裡倒水喝。
結果她看見了簡博文。
他正一個人坐在陽臺上抽菸,月光下,他身畔那張雕花小桌上的菸灰缸裡看起來並不空閒,這大概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支了。
簡藍有些許愕然。
在她的印象裡,簡博文是從來不抽菸的,而在她更年幼一些的美好記憶裡,他還曾經說過苦惱或者不開心的時候只要下兩盤棋寫兩篇字靜下心來就好了。
但今天許崇濤卻說他的棋藝退步了,簡藍記得,以前許叔叔贏的時候更少些。
她頓了頓,走過去喊了他一聲:“爸,這麼晚你還沒睡?”
簡博文的身影一震,連忙擡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一邊轉身一邊往菸灰缸裡摁菸頭,還揮了揮空氣裡的煙味,衝她笑道:“晚上吃多了,我消消食。你怎麼還沒睡?”
“我口渴。”簡藍停頓了一下,說道,“家裡有蜂蜜嗎?”
簡博文怔了怔,旋即一股感覺到自己終於被女兒需要的強烈喜悅便充斥了整個胸腔:“有!有有!我去給你泡,你找不見的,你坐着等會兒,很快就好。”
簡藍也沒拒絕,點點頭應了一聲,就坐了下來。
身後很快傳來一陣帶着雀躍走遠的腳步聲。
簡藍沒有回頭去看,卻覺得鼻尖驟然有些發酸。
***
在T市待了兩天後,簡藍和許念深就回了B市,許念深慢慢發覺簡博文給簡藍打電話的次數勤了很多,不像以前通常都是他從新聞上看到簡藍有什麼事,或者想幫助她的事業的時候纔會打過來,而是像他的父母一樣隔三差五會關心一下孩子的近況。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簡藍的態度。她接到簡博文電話的時候雖然還是不怎麼熱絡,但也再沒有了以前的淡漠和不耐。
她甚至有時候會主動跟他提起小時候的趣事——那些有簡博文存在的童年美好記憶,這是許念深以前從沒在她口中聽到的過去,比如和許念深一樣,她小時候也常常被自己父親抱在腿上坐着教她畫畫,所以其實她畫的畫在外行看來也還挺像那麼回事。
許念深看她講得自然而愉悅,忍不住笑着湊過去親了她一下:“那你什麼時候也給我畫兩張。”
簡藍就嘿嘿壞笑:“好啊,給你來張‘泰坦尼克號’。”
許念深略略挑眉,眸光深邃地望着她:“我無所謂,只要你到時候還能騰出手來。”
簡藍就張牙舞爪地要撲過來咬他。
許念深就笑着張開雙臂把她圈在了懷裡。
簡藍緊緊抱着他。
“怎麼了?”察覺到她有些不對勁,許念深想退開身看看清楚。
簡藍卻把他抱得更緊,須臾,說了句:“許總,我愛你。”
許念深驀地一愣:“我……”
“沒讓你迴應啦!知道你毛病。”簡藍笑着從他懷裡退開,眉眼彎彎地望着他,“反正我知道你愛我,不信你敢說不是。”
他這時纔看清她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紅暈和眼中故作的霸氣鎮定。
許念深脣邊的笑意緩緩漾開:“嗯。”
然後伸手將她重新攬入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