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紐約飛深城,路上轉機稍稍耽誤點時間,落地時天是黑的,接通電話,大老王就一句話:“打車來殯儀館。”
白路心下一沉,被自己猜中了。該來的事情總是要來,誰也無法逃避。
等到了地方,大老王一個人站在門口等他,見面說道:“你叔走了。”
白路說:“猜到了。”
去年那會兒,白路認識的三個人接連重病,都是有生命危險的那種重病,經過一段時間治療,也許是運氣逆天,燕子和付傳宗挺了下來。可耿老漢沒堅持住,不過還好,臨去之前的這段日子過的特別舒心,整天就是到處走到處看,把前半輩子沒去過的地方走一遍,把前半輩子沒看過的景色也是看過一遍。
大老王說:“去看最後一眼,明天火化。”
白路點點頭,跟着大老王往裡面走。
大老王個子不高,比白路要矮一些,還很瘦,此時走在前面,竟是給人一種瘦弱的蒼老感。白路默默跟在後面,腦子裡有點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走廊的燈光很暗,裡面有道鐵門,門後坐個保安,對大老王和白路說:“晚上不讓進。”
大老王剛想說話,白路直接拿出三百塊錢:“我叔,最後看一眼,明天火化。”
那人看看白路,也沒收錢,打開門說:“快點。”
裡面是冰凍房,也就是停屍間,冰冷大鐵櫃裡躺着一個個曾經鮮活的人。
大老王拉開屬於耿老漢的那個櫃子,白路走近了看,默默地看,看上許久,一言不發。
大老王同樣不說話,這一種靜讓房間有種古怪的陰森感。
倆人就這樣站了二十多分鐘,白路朝耿老漢深深、也是久久一躬,然後起身。把冰冷大抽屜緩緩推回去、合上。
大老王看白路一眼,轉身出門。白路最後望一眼那個櫃子,明天再來,那個人就要不在了。
離開殯儀館。大老王問:“餓麼?”
白路恩了一聲。
大老王說:“陪我喝點。”
白路說好,倆人沿街而走,走上很久才找到家小飯店,進入點菜。
深城的夜晚很熱鬧,現在又是好季節。飯店裡有很多客人。
看看時間,不知道該算是晚飯還是夜宵,反正很多人吃的熱鬧,酒也是不停的喝。
白路和大老王找個空桌坐下,服務員過來點菜,大老王說:“拿手菜隨便上兩個,再一箱啤酒。”
在白路的記憶中,大老王很少喝酒。大老王好象是那種傳說中的戰鬥機器,時刻保持警惕,也是要時刻保持清醒。
聽客人這麼說。服務員說:“拿手菜的話,來個蛇咬雞?”
大老王愣了一下:“什麼玩意?”
“蛇咬雞。”服務員重複一遍,見大老王好象沒吃過這個菜,轉頭看看,指着不遠一張桌子說道:“就那個。”
那張桌子當中擺着大湯盆,裡面是煮出來的一大碗菜,是肉菜,按照服務員說的來看,應該蛇肉和雞肉。
大老王看了看,想說就點這個。白路趕忙搶話道:“不要,燉個牛肉,拌個土豆絲,炒個魷魚。來盤扇貝,炸個花生米,就這樣了。”
沒曾想,他點完了菜,服務員不是重複菜單,反是問話:“你是白路吧?”
白路說是。又說趕緊做菜。
服務員說:“馬上就好,稍等。”很快端上壺熱茶。
大老王問:“蛇咬雞怎麼了?”
白路說沒怎麼,拿過茶水給大老王洗餐具,又給自己的餐具清洗一下,茶水倒進桌子正中的塑料盆裡。
大老王沒有再問,等服務員上來啤酒,拿着開喝。
先喝後吃,父子倆不說話,基本是自己喝自己的,也是自己吃自己的,在沉默中喝掉一箱啤酒。
大老王說:“就這樣吧。”
白路招呼服務員結帳,卻是跑過來老闆,說他請了,然後攬着白路照上好幾張相。
白路配合照完相,告辭出門,大老王等在外面:“你平時都要這樣應酬?”
“差不多吧。”白路問:“住哪?”
大老王在賓館有房間,帶白路去再開上一間,各自休息。
到這個時候,白路纔有時間打電話,先通知揚鈴和柳文青,說是回國了,過幾天回北城。再給麗芙和珍妮弗打電話,說不用過來。
在這些電話裡面,柳文青和麗芙什麼都沒問,只有揚玲問白路是不是在公開戀情。
白路說:“別胡說。”
“你不公開戀情,幹嘛要當街親珍妮弗,還讓不讓珍妮弗找對象了?”揚鈴問道。
白路沉默片刻:“再見。”掛斷電話。
不光是揚鈴關心這個問題,標準公司那麼多妹子,都想知道答案。比如滿快樂,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忽然打來電話,說寶寶老傷心了,你不能這麼對待她,你要說清楚在紐約到底做了什麼,是不是和珍妮弗那什麼了。
白路說:“把電話給寶寶。”
滿快樂不幹:“我給你打電話,幹嘛要給寶寶?你想找她就給她打電話。”
白路說:“那我掛了啊。”
“你要是敢掛,我就殺了你。”滿快樂喊道。
白路停了下說道:“不是不想配合你,是我明天要參加葬禮,對不起。”
滿快樂一聽,趕忙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那什麼,你別傷心啊,趕緊休息,我掛了。”
看着電話屏幕從亮轉黑,白路放下手機,走去窗前往外看。
外面燈光明亮,街上有人來往,熱鬧的城市總是很有活力。
想想自己,同樣有活力,每天都是忙啊忙,只是這種忙好象有些盲目?
胡亂想着,一下想起老邵被打事件中的劉雲和郭金龍,在那件事裡面,老邵很倒黴。挨兩次打。老邵那個被迫辭職的同事更倒黴,本是警隊精英,因此沒了工作不說,還捱上更多打。
可是跟郭金龍和劉雲比。他倆的事又不算什麼,起碼現在還活着,起碼家人也活着。劉雲的過去不必說,十幾年前就沒了這個人。郭金龍雖然還活着,可肯定活不長久。而且家人全沒了,世上只剩他自己。
活着而已,誰比誰更慘?
人活着,做事情要講究將心比心。假如換做自己在那個位置上,被人冤枉,被人欺負,出獄後,會不會像現在的郭金龍一樣瘋狂?
答案是肯定的,白路什麼都肯吃,就是不肯吃虧。
可國家和法律都不允許這樣事情的發生……看來啊。自己骨子裡就是個罪犯,一直都是罪犯,只是沒被抓而已。
在窗前多呆會兒,後半夜才上牀休息。
第二天一早,跟大老王趕去殯儀館。
等去了地方纔知道,大老王根本沒預約,就是說今天火化不了。
白路不想走後門,可大老王因爲不能火化的事情有些不高興。白路也不想壞了規矩,畢竟人活着就要按規矩辦事,不能因爲自己是明星、自己有錢。隨便提前加塞……
讓大老王在門口等會兒,他去找經理。
大明星的名頭比較好用,經理在會客室見他,詢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要力所能及,他一定盡力去做。
白路說:“我有個小要求,希望你們能幫我一下。”
“請說。”
白路說:“我希望你們今天能晚下班十分鐘,可以麼?晚下班的這段時間,所有加班的人,我出加班費。每人一千,可以麼?”
經理問具體是什麼事情。
白路說的很簡單:“我叔要火化。然後得帶骨灰回家鄉安葬。”
經理說:“那不用加班,我可以安排一下,提前燒了。”
白路不幹:“我不能壞規矩,按說讓你們晚下班已經很不應該,可是實在沒辦法,所以麻煩大家晚下班一會兒,麻煩你能跟員工說一聲麼?”
見白路要求,經理出去跟領導請示一下,再把負責火化的幾個人叫一起通知一聲,敲定這件事情,回來再告訴白路。
對於工人來說,晚下班一會兒就有一千塊收入,雖然不多,但也不少,拿來喝酒也好,都是答應的很痛快。
等知道經理同意他的請求,白路馬上點錢,拿出兩萬塊問夠不夠。
經理說用不了,白路放下錢說謝謝,轉身出門。
告訴老爹一聲,倆人暫時回去賓館休息,下午再趕回來。
火化時天都要黑了,白天喧鬧的殯儀館,現在很安靜。
沒有追悼會,沒有人送別,也沒有哭泣,一切都很安靜。白路去結款,火化後又是多等會兒時間,骨灰涼卻下來,才裝盒拿出來。
雖然還是按正常程序在走,不過只有他們自己,效率要高很多,不到半個小時,一切都已經完成。
往裡送的時候,白路最後再看一遍耿老漢,心裡默默說上一句:我會好好照看你的林子。然後就此告別。
因爲大明星來辦業務,經理全程陪同,一直陪到送他倆離開。
白路連連表示感謝,經理說:“這個沒必要謝,如果可能的話,沒有人願意來這裡。”
是啊,誰願意來這裡?白路再次感謝,跟大老王打車回酒店。
在酒店訂機票,然後退房,回飛烏市。
按照大老王的意見,已經見過耿老漢最後一面,白路不用再送回去了。
白路不用意,堅持着一定要回去。
於是就回去吧,那是很長的一段旅途,先去機場等上好久才上機。下飛機以後去火車站換火車,下火車再換汽車才能回去塔城,也就是曾經的塔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