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十里運河。
秦寒慕初次邂逅上官渺渺，便是在這江州的十里運河。
當時正值盛夏，放眼望去，粉荷白堤相映成趣。
他遙遙地望見白堤之上，一襲水綠色衣衫的年輕女子，十里荷花，黯然失色。
女子似是感受到他熾烈的目光，忽而轉身。四目相觸的張皇，他連忙目光移向別處，手忙腳亂地驅馬前行。
女子的視線緊緊追隨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後隨行的八騎騎兵也消失在街口的拐角處，方纔掩着笑，收斂了目光。
那一刻，十里荷花，格外絢爛。
她當然知道他的身份，即便她並未看清他的模樣。
江州以九爲尊，州牧最尊，日常出行可攜九騎。
八騎騎兵，身份自然僅次於州牧。擁有如此身份地，就只有江州家喻戶曉的大將軍—秦寒慕。
自打來到江州，上官渺渺幾乎每天都能聽到他的名字，從街頭巷尾行商走販的閒談中，從茶樓戲臺名伶歌姬的戲文中，從孩童嬉戲打鬧時唱着的歌謠中——
“旗畫映烽火，刀劍染寒霜。秦有騎三千，鐵蹄踏天狼。”
也是那時，上官渺渺才知道，這位秦大將軍，曾率三千騎兵，連破蠻夷十二郡，未嘗一敗。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便是這樣一位常勝戰神，竟會在她的目光下如此驚慌失措。
上官渺渺輕掩着嘴角，笑彎的眼睛裡盈着灼灼荷花。
許是心裡盛滿的，都是他的影子，她一不小心，竟撞到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漢子。
她連聲道歉，那人卻不依不饒地將她逼到牆角。
“你撞了偶，便要付出代價。”那個男子一雙小而烏黑的眼睛，色眯眯地在她身上游走着，不依不饒地說着。
上官渺渺欲將他推開，怎料被那人一把擒住了雙手，重重地抵在牆上。
上官渺渺柳眉微簇，被扣在牆上的手掌間升騰起慘淡的黑色霧氣。她正欲動手，卻突然聽到一聲怒喝。
“大膽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江州城行兇，眼中可有法度？”
壯漢鬆開上官渺渺，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盯着馬背上說話的男子，冷聲喝道：“偶可是萬象門的長老雀言，偶的話便是法度。”
上官渺渺同樣望着馬背上的男子，她看着他的時候，眸子很亮，像九天星海落下，像十里荷花盛放。
她不動聲色地斂去了掌心間縈繞的慘淡黑霧，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去而又返的秦寒慕。
秦寒慕將目光投向上官渺渺，卻發現對方竟也在看着自己，便趕忙將目光移開。
“凡人自有凡人的法度，修仙者亦有修仙者的法度，萬法皆法，別說你只是一個長老，便是萬象門的掌門親至，只要在這江州城一日，變得守這裡的法度。”秦寒慕寸步不讓地說着，腦海裡卻滿滿都是女子燦如星辰，炫若繁花的眸子。
“那偶偏不守，你又能如何？”雀言冷笑一聲，再一次將手朝着上官渺渺探去。
“放肆！”秦寒慕怒喝一聲，腰間的長劍驟然出鞘，劍出如令，他身後的八名隨騎也齊刷刷地亮出了各自的佩劍。
可是令秦寒慕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那個自稱叫雀言的壯漢，手還未碰到那個女子，便突然痛苦地大叫一聲，軟倒在地。
上官渺渺掌心間的黑霧悄無聲息地隱沒，不留絲毫痕跡。
她朝着秦寒慕眨了眨眼，輕道了一聲：“多謝公子相助。”便步生蓮花，身曳如蝶地從他身邊經過。
她心中默唸着：“三……”
“二……”
“在下秦寒慕，敢問姑娘芳名。”還未默唸至最後一個數，秦寒慕已開口詢問她姓名。
“上官渺渺。”她心中竊喜，嘴角亦是得意地微微上揚，只是她始終背對着他，不願被他瞧見。
上官渺渺款款而去，秦寒慕的目光卻似在她身上生了根，直到雀言痛苦的呻 吟聲響起，他纔回過神來。
秦寒慕收起長劍，示意手下的隨騎上前去扶雀言。
雀言被架起身的那一刻，秦寒慕看到了他的臉，不由心中一驚。
原本黑紅色的面龐如今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巴、鼻孔以及耳蝸裡還在不斷地溢散出黑色的霧氣。
“鬼氣？”秦寒慕喃喃自語道，“如此眉目清秀的姑娘，竟然修的是失傳多年的鬼道。”
他再一次望向上官渺渺離去的方向，哪裡還有她的蹤跡，秦寒慕輕嘆一聲，自嘲地笑了笑：“秦寒慕啊秦寒慕，你一個區區凡人，居然還妄圖救一名修仙者？”
“秦將軍，這個人該如何處置？”兩名軍士將渾渾噩噩、不住呻 吟的雀言架到秦寒慕面前，畢恭畢敬地詢問道。
秦慕寒回過神來，隨口答道：“把他交給萬象門的李掌門處置吧。”
中州，雲夢山。
“鬼氣？”木玉一臉驚訝地盯着蒹葭的背影，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是說，妖妖體內現在有一道鬼氣？”
蒹葭背對着木玉說出鬼氣二字的時候，那滴自眼角垂落的淚早已化作冰花，隱沒於漫天的風雪。
他收拾好情緒，纔再一次轉過身來。迎着木玉盈滿震驚的眼神，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蒹葭擡起手，用手背輕觸着妖妖的額頭，柔聲問道：“妖妖，身子可有不適？”
妖妖認真地感受了一番，緩緩搖了搖頭道：“先前覺得身子有些冷，如今沒有什麼感覺了。”
“對了，我身子裡有一道鬼氣，這是什麼意思呢？”妖妖疑惑道，“鬼氣又是什麼呢？”
“你可有化解之法？”木玉焦急地問道。
“解鈴還須繫鈴人，只有找到鬼氣的主人才能化解。”蒹葭面色依舊凝重，“我們務必要在這道鬼氣侵入心脈之前，找到那個人，或者——”
“走，咱們這就去萬象門找那個什麼雀什麼言的，讓他給妖妖化解這一道鬼氣。”木玉說着，便拉起妖妖的手，準備帶她出發。
“雀言不是那道鬼氣的主人，你找到他也沒有用的。”蒹葭制止了木玉。
“你怎麼知道的？”木玉急切道。
“萬象門修器道，而非鬼道。”
木玉也才反應過來，自己是關心則亂。
“你剛剛好像說了或者，一定還有其它法子對不對？”木玉追問道。
“我在夢澤宗的典籍中看到過關於鬼氣的記載，江州境內有一種喚作幽泉草的植物，有祛鬼引魂之效，以千年幽泉草爲引子，催動靈寶攝魂鈴亦可化解鬼氣。”蒹葭眉峰緊簇，繼續道，“若是我沒記錯，攝魂鈴乃是萬象門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