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氣溫霎時下降了幾度,屋內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三秒的寂靜。
難怪這一次極密等級的談話都沒有迴避小傢伙,她今天站在這裡的身份已經不是孩子,而是他們的輔助者乃至戰友。
江樺臉色有些發青。荊明在有了想法之後第一個就告訴了他,爲了這件事他基本把能叫板的人都叫過一遍了,反覆調整了計劃,最後還是繞不開這個話題。女兒是攜帶者,天生爲戰場而生,這是一開始就明白的,但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大概是預見到了其他人的驚訝,荊明沒有停頓,立刻就給出了方案:“她的角色是狙擊手。填補火力缺口的同時,也是要被嚴密防護的對象,不會讓她正面接敵。就像上次一樣,遊離在戰場邊緣即可,她的攻擊方式也能讓她做到這一點。”
說到這他擡起手指,停在了另外一棟建築上:“巴雷特M82A1的最大射程大約在兩千米左右,以這裡作爲掩體,覆蓋範圍能達標。於小樓、林燕揚,你們兩個的位置剛好處在建築的兩端,從外面防護,確保狙擊手的安全。”
“說的很有道理,但這麼大的仗,讓個小丫頭頂位我也丟臉啊。”於小樓瞥了一眼旁邊沉思狀的江樺,“沒有其它辦法了?”
“現在我們所有能用的戰力都已經站在這了。”荊明說,“在獵人集會的時候就已經提出了吧——這次的作戰要確保普通獵人和攜帶者分開,盡力不讓他們接觸到夜鶯。從一開始我們能選的合作者就只有灰狼,但現在他們中了禁令不得出戰。”
“說到這個…”林燕揚想起了什麼,“孟隊怎麼樣了?”
“基本是涼了。”於小樓一攤手,“其他的不說,光精神就已經是什麼應激性精神障礙了,瞅着比老年癡呆還慘。以後還不知道,這次肯定是上不了了。”
“就算沒有他,灰狼現在也處於和我們當初相同的境地。爲安全考慮,上面也不會讓他們上一線。”荊明說,“而且,現在他們的代理人——那個‘甲’,行動力差得過分了,到了這個地步都完全沒有幫灰狼爭取的意思。要是沒有人取代他的地位,灰狼的凝聚力只會越來越散,就算滅亡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下可真成灰太狼了,咱們也成白眼狼了…”
“所以我們這一次沒有任何外援。要保證戰術的完整性的話,也沒別的選擇,只能啓用她。”荊明看着面前有些侷促的小女孩,“我看過了關於她的報告,單論狙擊的話,可以說是非常優秀。85%的‘集中’特性足夠填補技術上和體力上的不足,剩下的就是應變能力了。”
這話說出來讓大家的心思都有點沉重,如果說鶯歌事件還算是意外的話,這一次就真是讓江一竹上戰場了,而且還是普通獵人一輩子都未必能輪上一次的決戰。
在其他人商量的過程中江一竹始終都沒有說話。此時場面安靜下來,她左看看右看看,咬了咬嘴脣,忽然就放開了一直抓着江樺衣襟的手,一個立正站好,像是小士兵那樣擡頭挺胸:“我會聽哥哥的話的。”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就見她回過身去,拉住江樺的胳膊:“爸爸,真的沒關係的。不要擔心我,我這段時間一直都有在訓練,姐姐說我進步很大,我可以用槍的。”
她在這件事上展現出了一反常態的主動態度,說話語速快的驚人,倒是反過來安慰爸爸了。江樺看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副急迫樣子,繃了半天,也只能道:“爲什麼想去?”
江一竹被他這一句話問得當即就紅了臉,左看看右看看,磨蹭了半天,才搓着衣角,又恢復了弱弱的口氣:“我只是…想去找一找…這一次是阿姨幹出來的事吧,那江一弦應該也會來…我保證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就看一眼,一眼就好了…”
原來這就是她一直的心結,她和江一弦在邊境的絕地中有過短暫的相逢,那個倒影般的女孩也因此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種感情不是任何人能阻擋的,哪怕是江樺也一樣,不知道是愛或恨還是懼,只是想再見一次而已。
但大人們卻因爲她這話而被提醒了。他們的注意力始終都放在夜鶯身上,差點忘了對方的攜帶者有兩個!
“這也是要注意的一點。”荊明立刻補充,“那個女孩的行動沒有任何規律,我們也沒有線索。既然是面對全體獵人的決戰,她大概率也會來,要盯緊她的出現方位。不過到目前爲止她還沒有什麼附帶的能力,只要讓分開她和夜鶯逐個擊破就好。”
“這樣的話…”林燕揚躊躇着道,“也要讓她和夜鶯落到一個樣子麼?”
江一竹一聽這話當即就是一個激靈。她不能完全理解大人們所商量的事情的殘酷,但也能從這樣的氣氛中感覺到些什麼。她又是貼到了江樺身邊,以此來平復心中的不安,但後者此時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去。
那確實是和江一竹擁有相同面貌的孩子,毫無疑問也流着一半自己的血。但她也沾染了惡魔的血腥氣。在將那個人處以極刑之外,還要親手把江一弦也…
“多大個事兒,再怎麼說也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到時候帶回來不就好了。要說起來,小竹不也是咱們從夜鶯那裡撿回來的,現在不是照樣好好的。”
某個吊兒郎當的聲音突然突兀地插了進來,屋內的人一齊回頭,果然就見樑秋樂呵呵地站在門口,一副西裝革履的派頭。
幾個人倒是沒有太驚訝,畢竟大家都早都習慣話事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作風了,但吐槽還是要吐一下的:“喂喂,這偷聽的架勢是怎麼回事?”
“誒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其實你們剛開始說的時候我就回來了,只不過看你們說得熱鬧,就沒好插嘴。”樑秋說,“再怎麼說我也頂着個主管的名頭,這種事可不能缺席。那小姑娘的事暫且就這麼安排,小明你接着說。”
“沒什麼好說了。”荊明將電子地圖調出在屏幕上,用手挨個划過去,“作戰面剛好能照顧到整個區域。狼爪狼尾,再加上江一竹呈三角形負責這裡,狼耳的空中火力填補周圍,攻勢輻射狀覆蓋狼牙所在的這一點,圍困夜鶯,從她手裡搶下電波塔,必要時候加裝達格擴張器,然後擊敗她,這就是全部戰略。”
“這樣啊,那我確實沒什麼可說的了。”樑秋聳肩。
“所以你的出現只是走個過場麼…”
“這不是幫你們解決了那小姑娘的問題麼。”樑秋說着卻是晃起了手上印着特殊紅章的小本,“還有就是這個。這一次你們可是真正不受限地全員出戰了,這麼大的陣仗,不配點好裝備怎麼行。上頭都批下來了,樣機都放在外面,你們不去看看?”
林燕揚看到那小本怔了一下:“您這段時間…都去軍火庫了?”
“那當然,這波可是大出血啊。”樑秋眼角的皺紋帶着笑意,卻異常平靜地看着屋裡的幾個人,目光尤其在江樺身上停留了一下,“外部條件是都到齊了,剩下的就看人咯。我希望這一次...制定好的計劃能都如期進行。”
話是這麼說着,屋裡的人還是一個接一個地走了出去,只有江樺父女和荊明還留在屋裡。作爲白狼的隊長和戰術指揮,他們的任務毫無疑問是所有人中最重的,無論哪一方面。
江一竹就那麼坐在椅子上,看着兩人各自搗鼓各自的工作,明明有三個人的室內卻靜得只剩下鍵盤鼠標和紙頁的紛飛聲。半晌後江樺從摞好的文件堆中站起身來,走向牆角,將手伸向擱在一邊的狼牙。
“你不想殺夜鶯。”荊明突然在背後開了口,都沒有用問句。
江樺沒有說什麼,只是看着手上的刀刃。手指在狼牙刀柄上的裹布間摩挲了許久,才低聲道:“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如此了。”
“是麼,這是作爲隊長的判斷啊…”
荊明聞此卻也沉默了一下,片刻的思考過後,他忽然擡起臉,邪眸之中有着不同尋常的深邃光芒。
“但如果我說——可能還有其它方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