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怔了一下:“看不懂?”
“嗯…我不認識字的…”
江樺看着她那副窘樣,意識到了些什麼:“以前的阿姨也沒教過你識字嗎?”
小竹已經九歲了。其他的孩子在她這個年紀,應當已經上了小學,是能讀簡單的兒童讀物的時候了。但她…
“對…我很笨的,阿姨說我這樣的人學了也沒什麼用…”一提到阿姨,小竹馬上就回到了最畏怯的樣子。
“別聽她說的。”江樺打斷了她,“小竹很聰明的,只要學,都能學會。”
小竹擡起頭,半是疑問半是驚訝地看着爸爸:“真的嘛?”
“當然是真的。”江樺說。
小傢伙愁容漸漸舒展:“但是現在不能吃飯了…”
“沒關係。”江樺說着,舉起了菜單,“我讀給你。”
小竹呆住了,似乎是沒想到還有這個辦法,隨即小臉上放出驚喜的光來。
江樺壓低了聲音,儘量不打擾到小餐廳裡素雅的氣氛,像讀故事書一樣,念着那幾個菜名。
番茄意大利麪、黑椒意大利麪、芝士焗飯、密西西比肉醬飯、蜂蜜煎餅、冰激凌華夫餅…他果然按着自己答應的,把整個菜單唸了一遍。對他來說,這些菜名加一起,頂的上他平時一天說話的量了。
小竹歪着小腦袋認真地聽着,等到江樺全都讀完了,才說:“嗯…全都是沒聽過的菜啊…不過,只要有糖的,就很好吃的吧…”
看來她確實是只知道這麼幾樣東西。於是江樺叫來侍者,要了一份蜂蜜煎餅和小份沙拉,又給自己要了一份肉醬飯。不一會,菜就全都端上了桌子。
不愧是注重精緻的店家,這蜂蜜煎餅端上來的時候還冒着熱氣,邊角金黃酥脆,中心是像烙餅一樣的褐色,用叉子戳一戳是軟軟的感覺,留着點點滴滴被烤出來的蜜糖。大概是注意到了食客是個小孩子,上面還別出心裁地用奶油畫了一個心形。
小竹看到這一盤煎餅時眼睛都直了,拿着刀叉左碰碰,右點點,就像拿着一塊燙手山芋一般怎麼也捨不得下口。最後,她小心地把最上面畫了心形的那塊小煎餅放在了一邊,隨後纔開始吃下面的部分。說是煎餅,實際上是烤出來的,火候正好,外酥裡軟,咬一口就沁出絲絲的蜜糖,合着雞蛋的滑嫩和隱約的牛奶香氣,簡直是享受。
這麼好吃的煎餅,讓小竹都有點收不住手了。開始還是小倉鼠一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慢慢地就變成了啃西瓜的模式。她不太會用刀具,只會直接上嘴啃,結果吃的急了,被燙的直吸氣。
“慢點吃,不急。”江樺一直看着她,見狀趕緊上手,幫她把煎餅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她這纔開始用叉子叉着,小塊小塊地品嚐起來。
就在二人互相埋頭苦吃時,店裡的燈卻突然滅了。
“布穀,布穀。”牆上的木鐘跳出歡叫的布穀鳥,連叫八聲。隨着這一陣叫,燭光從樓梯口蔓延下來。店員們舉着三叉燭臺,微笑地走到每一桌面前。
“這是本店每週末八點的活動,”店員們解釋,“八點是幸福的時間。”
說着,他們便把燭臺放在每一張有客人的桌上。江樺這桌當然也不例外,店員擺燭臺上桌時,小竹的目光始終追隨着那星星點點的火苗,低聲驚歎:“爸爸,是蠟燭呀!”
店員看了看小竹,又看了看江樺,頗爲神秘地笑笑說:“好浪漫啊,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啊。”
“誒?”小竹不太懂這句話,“前世的…情人?”
江樺對此沒什麼表示,仍然只是端着茶杯喝着檸檬水,但這只是因爲他不擅表達而已。
前世的情人啊…
父女倆都在心裡品味着這句話,在燭光中用完了晚飯。
小竹看起來真的很喜歡這裡,吃得很慢很慢,直到最後才戀戀不捨地把那塊畫了奶油的煎餅給吃掉。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飽嗝,隨後馬上捂住了嘴,好像怕打擾了這一份寧靜一般。燭光在她清澈的眼中盪漾,彷彿曦輪映在無波的潭水之中。
……
吃完飯又是接近九點了,夜晚的城市纔剛剛露出眉目,孩子們睡覺的時間卻已經到了。小竹今天本來就走了不少路,早已經很累了,不停地打着哈欠,腳下也有點不穩了,卻始終努力地跟着爸爸走,沒有吭一聲。
直到她沒注意到路邊的一枚小石子,被重重地絆了一下,她驚叫了一聲,卻感覺到從手上傳來的大力,把她的重心拽了回來,這纔沒有跌倒。
“累了?”江樺蹲下身問她。
“有一點…”小竹揉着眼睛,“沒關係,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雖然這麼說,江樺看得出來小傢伙已經是很累了,只不過她從來不提要求,這才一直在撐着。
這時二人旁邊路過了一家人,是最平常的三口之家,同樣是個女孩,比小竹小一些,看起來三四歲,騎在高大的爸爸身上,興奮地“駕駕駕”騎着大馬。爸爸拽緊了女兒的兩條小腿,哈哈大笑。媽媽在旁邊嗔怪着安全問題,臉上卻帶着笑。
熱熱鬧鬧的一家人從江樺父女身邊走過,就像雀鳥掠過花羣。雀鳥歡騰,花卻無言。
江樺目送着這一家人遠去,轉過頭說:“我揹你吧。”
小竹立刻睜大了眼睛:“揹我?這…這個,爸爸會很累的呀。”
“不累。”江樺說着,已經轉過身來,“上來吧。”
小竹又是猶豫了好久,這才小心地爬上江樺的背,白白的手臂環上他的脖子。江樺站起身來的時候她還小小地叫了一聲,下意識地更加用力,整個人都貼在了江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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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身上藏着怪物的因子,可她的身體依然很小,很軟。江樺揹着她逐漸離開了商區,熱鬧在背後遠去,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小公園。翻過公園裡的一座小假山,就到家了。
晚上這裡幾乎沒有什麼人,大地託舉着滿天星斗,籠罩在兩人頭頂的蒼穹,安靜的只剩下稀疏的蟬鳴。
“爸爸…”小竹突然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喚道。
“嗯?”
“今晚…很開心。”小竹說,“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蠟燭也很漂亮,還見到了那麼多好玩的東西…爸爸真的很好…”
江樺沉默着。
“以後…還能再和爸爸一起出來嘛?”小竹靜了半晌,突然小心翼翼地問道。
江樺側目看去,小竹的小腦袋斜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半睜半閉地像是要睡了,但眼睛裡卻仍流露着疑惑和期盼的光,急切地等着他的答案。
他回過頭去,輕聲但堅定地說:“會的。”
“而且,還有很多次。”
小竹抱着他脖子的手收緊了,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把臉深深地埋在了江樺的脖子後面,他感受到小傢伙溫熱而均勻的呼吸。
沒錯,就是要給她那個屬於孩子的,幸福而無憂的,最平常的未來。
他託緊了小竹的腿,向前走去。在諾大的星空之下,父女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