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即使是樑秋也按捺不住一驚,蹬牆旋身抓住一邊的工業用腳手架,整個人吊在上面才免於摔落。就在他腳下,足有籃球場大小的巨爪還在收攏,堅硬的水泥和聚合磚在那力道下就像是豆腐塊,整個高臺在眨眼間分崩離析,一塊塊滾入下方的水坑裡,徹底讓他失去了落腳之處。
樑秋一揮手抹去額邊無意識的汗滴,手臂發力翻上鋼架,踩在那不足一掌寬的架子上纔得到進一步觀察的位置。也正是這樣他看見青龍正轉過頭來,遲緩的雙目隨他而動,定定地盯着着眼前這螞蟻般大小的人影,面孔卻不帶多少的威嚴。相反,從中透出的盡是極端的痛苦與…悲傷。
“是你…”他忽然明白了什麼,終於變了臉色,“現在是你在主導着這東西麼?”
沒錯,那模樣實際像極了少年最後墜落時的神色。不長的生命中他觸碰不到任何人類的喜怒悲歡,但在人生被剝奪的前一刻他感受到了最爲深切的感情。原獸本無思想,但這份情感太過刻骨,隨着他一同流入了這終極的身軀,讓這以他爲心臟的怪物都被執念所感染。
“你居然會有執念這種東西…是你在追求的‘人生的意義’麼?”樑秋看着那張扭曲的面孔,嘴角嚴厲地擰起,“這種時候,你還要以此爲執念?那種東西在你成爲‘終極’的一刻就已經實現了,現在你便是終極本身,這麼多條命爲你奠基,這樣的意義還不夠麼?”
青龍的動作停住了,它依舊擡着那空洞的眼眸,像是發怔似地看着眼前的人。
“這就對了。像之前一樣,只要接受就好。”樑秋舒了口氣,“如果你非要去求得一個意義的話,那麼這便是你所存在的意義——作爲世界上第一個攜帶者的直系後裔、作爲足以操縱‘終極’的核心,去改變這個世界。不必多想,我依舊會告訴你怎麼做,接下來只要…”
他的話說了一半便打斷了,巨大的危機感讓他不得不再度跳起身躲避威脅:青龍再度動了起來,這一次不僅是頭顱與利爪,長達近百米的身體都在緩緩地遊動,它追逐着高臺上躍動的人影,不斷地掰碎他踏過的火柴棍般的聚合鋼筋,勢頭完全是不死不休。
它要進攻這個男人,這便是他最後的執念。數十年間他都是任樑秋操縱的木偶,沒有思想亦不會有怨言,然而此時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活死人,卻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抗。
樑秋踩上又所剩不多還算完整的鋼架,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着,勉強平復下狂跳的心臟,隨後一刻不停地從腳手架上躍起撲向背後。那裡的牆皮僞裝被聲波震碎,露出的是裡面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型操控板。
他散掉了眼裡的紅光,一手上前將其輸出值撥到最大,整個備用電路的功率轉到極限,瀰漫的達格磁場隨之達到頂峰,隱約都能聽到劇烈的電磁反應發出的噼啪響聲。
身處這樣程度的磁場當中,對於攜帶細胞的個體來說就如同置身於煮開的沸水,運作着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呻吟。青龍被罩個正着,磁場迅速削弱它的力量,而同時吸引器的信號命令又在同時蠻橫地灌入它身體,這讓它巨大的軀幹都在一時間顫抖起來,長長的脊柱像是搖搖欲墜。
樑秋放下手,背上同樣被虛汗浸透。他同樣處於磁場邊緣,當然也不好受:即使滅去血瞳,高強磁場仍讓他呼吸沉重暈眩無力,用力抓住鋼架纔不至於摔落。
而相對於他,青龍的活性度又要精煉數倍有餘,受到的壓制作用當然也翻番,他只看着眼前場景便能想象出眼前的巨獸正在承受何等的痛苦,足夠扭曲任何意志。
“你應該知道,反抗是最無意義的東西。”樑秋朝他低喝道,“幾十年都是如此,到了現在你卻想顛覆麼?”
他的後話被龐大的聲浪淹沒了,低着頭的青龍吼叫起來,強烈的聲波幾乎擊穿耳膜,將四周數米內的水汽都震散開來。百米之外聽到那聲音的人都不由得堵上了耳朵,距離最近下的樑秋更不必說,即使是他也被震得五臟六肺一陣翻涌,一個搖晃險些從鋼架上掉下去。但在他再度擡起頭的時候,看到的是如泰山壓頂般當頭而降的巨大黑影!
青龍猛地撞在面前的高牆上,力道之大,重達數十噸的沉重身體都完全沒進大半,鑲嵌其中的主支撐柱像是豆腐那樣被沖塌,接着整個基地都在重力的牽扯下開裂,帶着大塊的殘骸,徑直下落!
“畜生…!”
樑秋半驚半怒地低喊一聲,冷汗從額角淌下來,滴落在七零八落的地面上。多年來他運籌帷幄俯瞰一切,但現在終於有一件事徹底脫出了他的計算——作爲屈從於本能的原獸,眼前這頭巨物居然敢於反抗達格磁場的鎮壓!
對於血統完全的正統原獸而言,這行爲就像是雪人反抗驕陽。但此時這東西完全癲狂了,用最極端的方式貫徹那執念。它直衝樑秋足下發射磁場的機械,以最原始的方式衝撞它,每接近一次,帶來的便是更進一步的痛苦,但它樂此不疲地自殘着,堅固的鋼鐵隨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裂痕在表面越聚越多,最後…整個崩潰!
深達數十米的基地完全坍塌,周圍的地面隨之流沙般傾入,站立其上的建築都跟着倒塌。那山崩地裂的動靜引得酣戰中的獵人們都不由得暫停了開火,像是一時間忘了面前襲來的原獸羣一般,集體側目望向聲源——那裡赫然已經留下一個被殘骸碎礫填滿的凹坑,直徑可達百米,幾乎是從工業區憑空挖出一塊巨大的墳墓。
“那東西怎麼樣了?”
這個疑問出現在所有人心裡,卻沒有一人敢於出聲去問。場景短暫地安靜了幾秒,似乎周圍被召喚來的原獸都跟着愣了愣。人和怪物在同時朝着同一地點駐目,如同出席同一場葬禮的賓客,但這脆弱的安寧眨眼間便被打破了。
坑中的瓦礫戰慄起來,下一刻強烈的風將它們全部掀上天空。青灰巨影破地而出,帶着燃燒的血瞳、帶着雷鳴般的長吟聲衝向地面天空。細胞在它身上瘋狂地運轉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癒合,似乎連被折損的氣力都在快速恢復。所有的原獸都昂起頭來,高高低低的長嘯嘶叫響徹整片天空。
那是臣民迎接王歸來的號角。這堅定的王還是贏了,它克服了原獸的天敵,完成了身體與精神的雙重進化,甚至打敗了最爲狡詐的人類。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阻止他們,這是真正的,終極的降臨。
槍口朝外的獵人羣開始節節敗退,有了四象的指揮,原獸羣又變成了有將之軍,經過連番打擊的他們已經不再是這些怪物的對手了。額頭冒血的通訊員踉蹌地衝向中央的身影,急切問道:“王隊,我們接下來…還有辦法麼?”
王慶僵直地站在那裡,木然環視着面前的場景:許多人已經接近彈盡糧絕,每開一槍便不得不騰挪迂迴,直至與原獸的距離拉到遠小於危險區,近乎是用肉體做誘餌將原獸擋在圈外;紅瞳的軍隊還在涌入,他們的防禦在這面前就像沙堆之於大海。
“還有辦法聯繫得上外面麼?”王慶回頭問着,語氣居然出奇地平淡。
“這是要呼叫外援麼?”手下猶豫了一刻,還是拔出了腰間的信號槍,“可以是可以。但現在這樣子…真的還需要這麼做麼?”
王慶再度陷入了緘默。看現在原獸的勢頭,這一次的影響範圍必定也是全城,這麼大規模的遷徙不可能不引起城區武裝的注意。但引起注意後又怎麼樣呢?知道原獸的異樣和知道這異樣背後的真相是兩個維度的事情,而現在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們去搞清了。
“單兵可用的重武器還有多少?”王慶又一次問道。
“沒多少了。RPG還能用的就剩三支,重狙也只有老何那裡還有,剩下的就是甘油炸藥手雷二蹦子那些東西了。”
“很好,這就夠了。”王慶隨手將望遠鏡丟給他們,解下背後的SKS步槍,“炸藥和火箭筒都給我,重狙留在這掩護一下。剩下的人分小組行動,能打的信號彈全都打了,打完之後帶上傷員順着九點鐘方向撤退。”
“現在到處都是原獸,就算西邊那片稍微少點,所有人一起移動的話也肯定會引起注意…”屬下的話說了一半梗住了,整個人都在一時間顫抖起來,“王隊,你難道…”
“對,這是我最後一道命令,必須服從。”王慶淡淡道,“待會所有人回撤到掩體周圍,由我來吸引這些東西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