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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項部長一直未曾透露要帶樑健去見的是誰,樑健也一直忍着沒有問起。項部長走在前面,揹着手,走着方步,雖然悠閒,卻依然擡頭挺胸,姿態十足,這麼多年了,他身上依然隱隱透着股軍人的作風。兩人走在這略爲僻靜的大街上,閒話家常,說說笑笑,字句雖不多,可也輕鬆,這竟有些不像是在北京的感覺,而身邊的人也像只是個普通老人。可終究,這段路有盡頭,項部長終究還是項部長,樑健終究還是樑健。
門口照樣有警衛守着,不過樑健是需要通報的,項部長是刷臉的。順利進門之後,項部長帶着樑健徑直穿過幽靜的天井,前堂,直奔古樸的後院。
後院裡,一位光着頭,穿着合身服帖中山裝的老人正在練字。見到他,或者說,見到那個光頭之後,此人的身份便在樑健心裡呼之欲出。這上面的大人物,除了一人之外,哪個是敢光着頭出現在熒幕之上。猜出其身份之後,樑健便看了一眼走在他前面的項部長,此時,他帶他來見這位首長的心思,也能猜出個幾分了。
樑健略微低了頭,跟着項部長走上前。差不多離着他大概有兩三米遠的地方,這大人物才擡頭,看向項部長二人,將筆一放,繞過桌子,笑着迎過來:“老項,你來了,快過來,看看我這字寫得怎麼樣?”
項部長快了兩步走過去,一邊看,一邊笑道:“這字不錯,比之前的有進步,不過,跟我的比,還是有差距。”
大人物哈哈笑了起來,道:“看你那得意的樣子,上次讓你佔了贏了一次,你還真一直以爲我比不過你了。”
項部長也笑了起來,兩人哈哈了幾聲,然後轉向了樑健。項部長介紹:“老趙啊,我跟你介紹一下,樑健,西陵省太和市的市委書記,早上我給你的那份資料,就是他給我的。”
“什麼太和市市委書記,你就直說是你女婿不就是了。”大人物老趙瞪了項部長一眼,然後上前跟樑健握手。樑健有些受寵若驚,說實話,這上面的大人物,除了項部長之外,這老趙還是樑健頭一個接觸。
握過手之後,老趙將二人請到了屋中。剛開始,樑健還有些拘謹,但當開始說起正事的時候,許是因爲精神的集中,顧不上拘謹了。
老趙問了一些關於那份錄音資料的問題,第一個必然是問樑健這份資料的真實性。樑健雖然對倪秀雲很信任,但在這件事情上,倪秀雲本身就有一些難言之隱,這一點樑健是清楚的。再加上,面前的人,不是一般人,話說太滿,萬一不符實,這可不是他樑健一個人的事情,還會牽扯到項部長,所以樑健回答儘量保持了客觀。但,錄音中所暴露的事情,樑健個人角度,是認爲起碼有百分之八十是真的,否則也不會驚動項部長。對此,樑健也委婉的表述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並表示,此事牽涉甚大,自己不敢輕舉妄動。
至於爆料人是誰,老趙也問了,樑健看了眼項部長,項部長靠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的,似乎對於兩人的談話,一點也不關心。樑健心裡轉了轉,搖頭回答:“不知道,這份錄音是匿名寄到我這邊的,目前還沒查到是誰寄出來的。”
老趙看了樑健一眼,顯然不是很相信樑健的這個回答,但樑健知道,看在項部長的面子上,老趙肯定是不會再追問他的。
問完這些問題後,老趙似乎就不想再提有關錄音的這件事了,他的話題直接從錄音的事情跳到了樑健的工作上,道:“西陵現在局勢似乎不太好,太和市作爲西陵省一個重要經濟城市,你這市委書記應該當得不輕鬆吧?”
樑健苦笑了一下,道:“剛到那邊,確實有點。”
項部長這時插進話來,道:“不輕鬆是應該的,太輕鬆還有什麼意義!”
老趙看了眼項部長,笑着對樑健說道:“你岳父的話說得其實也沒錯,俗話說,玉不雕不成器,這年輕人嘛就應該多磨練磨練,這樣以後纔好當大任嘛!”
這當大任三個字,讓樑健的心裡忽然動了動。他仔細看了眼老趙,他的目光朝項部長瞟了一眼,項部長當做沒看到,直接轉向了樑健,目光平靜中,卻似又有深意。樑健不敢確定,但這心卻又不可控制般的火熱起來。
這時,老趙看了看時間,道:“我有個電話要打,這樣,老項你們兩個先坐一會,我先去把這個電話打了。”
老項卻坐直了身體,道:“別,該說的也說了,我們也該走了,就不耽誤你了。”
樑健一聽這話,剛纔的火熱也顧不上了,心裡頓時有些急了,想這才擦了個邊,怎麼就該說的也說了。當即,樑健就看向了項部長,想要說上
一句,但項部長一個眼神過來,就掐滅了樑健心裡的那點念頭。樑健只好重新按捺下來,老趙似乎注意到了兩人間這點小動作,笑了笑,也不多言,只對項部長說道:“那我就不送你了,反正你也不算是客人。”
老項笑着擺擺手:“忙你的就行,我知道出去的路。”
說着,就帶着樑健往外走。一直走到了外面,他纔看了樑健一眼,道:“到底還是年輕,這老趙的話都說在那了,你就應該知道,這件事該你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
“但是……”樑健還是有些不甘心,既然項部長帶着他來見了這個大人物,難道僅僅是問了那麼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項部長打斷了樑健的話,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樑健沉下氣來,問:“您問。”
項部長筆直地看着樑健,問:“你認爲,作爲一個市委書記,最應該做的是什麼?”
樑健皺了下眉頭,這個問題,說簡單很簡單,樑健做市委書記,已經坐了三年多將近四年了,要說不懂怎麼做,也不算,可要說很懂吧,那項部長爲什麼還要問?既然問,那就說明對他的工作,還是有不滿意的地方。樑健沒有立即回答。項部長也不急,一邊走,一邊等着答案。
大約有兩分鐘時間,樑健纔開口回答:“我認爲,作爲一個市委書記,最應該做的,自然應該爲民謀福利。”
走在前面的項部長搖了搖頭,道:“太虛。”
樑健的眉頭又皺了一些,沉吟了一下又道:“貫徹上級會議精神,發展地方經濟,維持地方穩定,最大程度上爲民謀福利。”
聽他說完,項部長停了下來,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往前走。樑健琢磨不透這剛纔的一眼是什麼含義,正想着,聽得項部長說道:“既然你都懂,爲什麼有些事,還做得這麼不成熟呢?”
樑健沒接話,他知道這問句不是問他,而是表示一種質疑,一種疑惑。靜了幾秒後,項部長又接着說道:“你要知道,對於一個地方發展來說,經濟和穩定纔是第一位的。你作爲地方上的一把手,這兩點纔是你工作上的重中之重。之前你在永州市,不能說你的工作不出色,確實,有些方面你很出色,你把永州那些隱患幾乎能掀得都掀了,甚至江中省都被攪了個天翻地覆。但,我問你,被你這麼一攪,這永州市,甚至江中省的經濟和工作會受多大的影響,你想過沒有?尤其是永州市,他的經濟會退後多少你又想過沒有?”
項部長這連着兩個想過沒有,問住了樑健。他想過嗎?當然是想過的,在政治上,很多人都追求穩定,這一點,樑健從來都是深知的,但他在主觀上,是有些不贊同的這種爲了追求穩定,而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默認有些違法的存在。但項部長此時這麼嚴肅的兩個想過沒有,卻不得不讓他重新審視這個問題。
他在思考的時候,項部長一直沒說話,繼續走着他的方步。良久,項部長才開口打斷了樑健的思緒,樑健擡頭時才發現,不知不覺間,這路又快走到了盡頭。
項部長說:“年輕人,心高氣傲是正常的。但是,這條路,這麼多年,這麼多人這麼走下來,難道每個人都是錯的?自古以來就有一句老話,叫做家和萬事興。這國家雖大,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家。”
“可是……”樑健還是有些無法說服自己內心的那點執拗。項部長看了他一眼,制止了他往下說的**,道:“這反腐的事情,不是逞一時之快。你作爲一個市委書記,管得是一方百姓,想事情,要大局化。這一次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既然我今天帶你去見了那個人,那就是在告訴你,這件事會有人管,至於怎麼管,什麼時候管,那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了。”
樑健看着項部長,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該說點什麼。他想起他答應倪秀雲的事情,那個叫綠萼的姑娘,心頭便一陣煩躁。若是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那綠萼怎麼辦?項部長是不知道綠萼的事情的。樑健皺着眉頭,猶豫不決。
正好這時,兩人也走到了大門口,項部長停了下來,對樑健說道:“你也不用送我進去了,回去吧,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自己掂量。剛纔那個人的話你也聽到了,你這今後到底能不能當大任,就看你這太和市市委書記這一位置坐得穩不穩了!”
項部長這話,分量很重。樑健到了嘴邊的話,不由往下吞了幾分。他站在門口沒動,眼見着項部長就要進去,樑健還是沒忍住,拔腿追了過去。門口的警衛見樑健突然動起來,差點就要拔槍,樑健見機快,喊了一聲爸,這兩人才收了動作。項部長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樑健,樑健走上前,咬了咬牙,將綠萼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說完後,樑健又道:“我知道,這件事求您可能有些不合適。但是,綠萼只是個還未滿十六歲的小姑娘,不管怎麼說,既然我遇到了,我覺得我就有責任,我不能就這麼放任不管。”
項部長看了樑健一會,道:“行,我有數了。你回去吧。”
樑健有些感激又有些愧疚地看了看項部長,點點頭,道:“那您保重身體,我回去了。”
項部長點頭。樑健轉身,這一回項部長站在那,看着樑健走。
走了兩步,聽得項部長在後面喊:“等有空,帶着項瑾一起來看看我。”
樑健忙轉身,點頭應是。
他這一句話,樑健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又輕鬆了許多。到底,這項部長還是將他當做家人看的。
背後,項部長也在想,或許當初項瑾看上這小子,就是看中他身上那股子怎麼也磨不去的血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