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突破,全線崩潰。
洪成虎的嘴巴一開,市一中教學樓的質量問題,等於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被請去“談話喝茶”的人不斷增加。
有的人進去後,再也沒有出來,有的人進去又出來,一臉的如釋重負。
關於市一中教學樓工程質量的調查,歷時近一個月。
國慶節就要到了。
和洪成虎“交鋒”之後,向天亮躲得遠遠的,再也沒去過警備區招待所。
他也沒有上班,建設局是這次“動盪”的重災區,正在水深火熱之中。
九月二十九日上午,省公安廳廳長江雲龍,回省城前,特地把向天亮召到了自己的住處。
聽說江雲龍要走,向天亮有些不解。
“領導,您不是專案組組長嗎,這邊的案子還沒了結吧?”
江雲龍微微一笑,“你沒有看出什麼來嗎?”
“什麼啊?”向天亮更是如墜雲裡霧裡。
“你躲了二十多天,當然沒聞出什麼了。”江雲龍笑了笑,又問道,“你說,省委常委的排名,是紀委書記靠前,還是政法委書記列前?”
向天亮若有所悟,“正常情況下,應該是紀委書記靠前,比方說,沈書記比您靠前一位。”
點了點頭,江雲龍又問道:“本來就是紀委的事,沈書記又排在我前面,爲什麼專案組組長是我,他反而是副組長?”
“您資格比他老唄,瞧沈書記的模樣,好象五十還不到呢,再說,您在東江省快八年了,他好象還不到兩年麼。”
江雲龍微微搖頭,頗是不以爲然,“看問題不能太過膚淺嘛。”
向天亮有些明白了,“您是說,省委對清河發生的事,意見也不很統一?”
“說對了一部分。”頓了頓,江雲龍微笑着說道,“沈鴻烈和劉如堅,都是京城下來的,嗯?”
“噢,我明白了,他們是一個壺裡的。”
江雲龍笑道:“什麼一個壺裡的,別說得那麼難聽嘛。”
“嘿嘿,一個壺裡的,就是一個鍋裡的,一個意思麼。”
江雲龍點着頭道:“在省委常委的分工裡,清河市是我負責的,所以當這個專案組組長,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問題更在於有人不放心他們,所以,才把我推了出來。”
“哦……這麼說,查處洪成虎,阻力一定不小。”
江雲龍露出讚許的目光,“洪成虎官不大,但卻是清河本地出身的幹部中,最有頭腦最有實力的,上面有幾個人幫忙撐腰,那很正常不過嘛。”
“案子總定性了吧?”向天亮問道。
“嗯,那是逃不了的,他自己也交代了,害死那對母女,僱用黑道追殺你,這兩方面已經坐實了。”
向天亮又問道:“那,那市一中教學樓的事呢?”
“他有責任,領導責任,他也有罪,明知市一中教學樓工程存在質量問題,他裝聾作啞,瀆職罪是跑不了的,但市一中教學樓工程的責任人很多,比如你們建設局那個副局長孫佔祿。”
向天亮點着頭,“我知道,孫佔祿應該是市一中教學樓項目的第一責任人,而洪成虎據說反對過市第三建築公司承包市一中教學樓項目。”
“嗯,洪成虎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原以爲是一般質量問題,沒想到市一中教學樓那個塔樓會是個危險建築,如果不是你們及時揭露,後果不堪設想。”
“那就是說,塔樓要炸掉重建了?”
江雲龍點了點頭,“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羞澀的笑笑,向天亮道:“我知道,您是爲我好。”
輕哼一聲,江雲龍瞪了向天亮一眼。
“你的頭腦裡,總是缺少一根弦,政治的弦。”
向天亮心裡一凜,“您是說,劉書記任命我爲他全權代表的事吧?”
江雲龍繃着臉問道:“你就沒覺得這裡面的問題?”
此話一出,向天亮終於明白,江雲龍廳長和劉如堅書記,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領導,我當時頭腦一熱,就答應了,後來越想越不對勁。”
“哦……還算你明白得快,沒把自己陷進去。”
向天亮咧嘴一樂。
“我躲起來了,總沒事了吧。”
江雲龍搖搖頭道:“你啊,以後要千萬記住,吃政治這碗飯,凡事都要講究三思而後行,不象當警察,說白了那是一種職業,是純業務的工作,只要你有本事,誰當領導都得用你,就象民間的手藝人,一藝在身,吃飯不愁,就象餘中豪,他過去和郭啓軍不大對付,但人家破案是把好手,是刑事偵察領域難得的人才,郭啓軍還是得用他。”
向天亮道:“領導,您是不覺得,我不適合從政?”
江雲龍又是微微一笑,“而政治不是職業,它是一個舞臺,什麼人都有,到處都有陷井,有時候哪怕一句話,一件小事,都能將自已陷入絕境,萬劫不復,比方說這一次,你要是當上那個所謂的全權代表,那就等於變成了人家的槍,讓你打誰,你就得打誰,事過之後,挨槍之人不一定能記得是誰開的槍,但你這把槍,卻將是名聲在外,被人家牢牢的記住。”
“領導,我,我明白了。”
其實,這個道理,向天亮早就想明白了。
江雲龍道:“這一次你要是拋頭露面,衝鋒在前,那就會得罪一大批的人,市一中教學樓工程的問題,有罪的當然罪有應得,但大多數責任人都還在這個體制內,他們中的不少人會東山再起,你以後會怎麼面對他們,怎麼與他們共事,清河是你的家,是你的起步之處,如果在這裡你都到處是敵人,你以後還怎麼進步?”
向天亮一邊點頭,一邊苦笑起來。
“領導,我現在躲得遠遠的,可把劉書記給得罪了。”
“哈哈,其實也沒什麼,兩權相衡取其輕,這可是你說的嘛。”
“得,您也取笑我了。”
江雲龍笑道:“他不會動你的。”
“那是,那是因爲有您在麼。”向天亮道。
“不是。”
“是什麼?”
江雲龍道:“那是因爲市一中教學樓事件的發生,給劉如堅打開局面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契機,他憑着這個事情,可以很快的聚攏人心,從而掌控清河市的大局。”
“借事生事,借題發揮。”
江雲龍繼續說道:“對,而你是整個事件中的關鍵人物,也可以說是有功之臣,所以,他至少不會把你怎麼樣,因爲他怕冷了別人的心,但是,他可以把你冷凍起來。”
向天亮不解的問道:“冷凍?什麼叫冷凍起來?”
“不問不打,不管不顧,就當你是空氣一樣。”
向天亮一聽,咧嘴樂了。
“領導,這樣也挺好啊,劉書記要真這樣對我,我認了。”
江雲龍笑了笑,“行,你小子就這點強,榮辱不驚,心態特好。”
向天亮坐到江雲身邊,討好的挽起他的胳膊,低聲的問道:“領導,您看啊,我幫你辦了不少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嗯,這倒是,你出生入死,我還沒幫你辦啥事哦。”
向天亮道:“所以,您得幫幫我吧?”
瞪了向天亮一眼,江雲龍問道:“怎麼幫你啊?”
“嘿嘿……縣官不如縣管,您遠在省城,日理萬機,我要是有事,不能總找您吧。”
江雲龍哈哈的笑起來。
“嗯,這倒是個問題,我不幫你,你會罵我,我要幫你呢,子彈打過來也冷嘍。”
“呵呵……所以麼。”
江雲龍說道:“清河的領導班子裡,也就是三駕馬車是個核心,書記劉如堅恐怕不合你心意,市長高堯呢,上次在清河國際大酒店,你壞了他的好事,現在他可能已經知道了,正恨死你呢。”
“那我就找方應德副書記?”向天亮看着江雲龍。
江雲龍只是微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認。
向天亮心裡有數了。
方應德副書記,應該是江雲龍的人,以後,他就是江雲龍在清河的代理人了。
江雲龍問道:“你們建設局的情況怎麼樣?”
“蔫了。”
“什麼蔫了?”江雲龍奇道。
向天亮說道:“兩位最有實力的人,局長張行,前妻被抓,盟友孫佔祿出事,他當然蔫了,副局長楊力恆,正是洪成虎的親外甥,他當然也蔫了,這兩人都蔫了,整個建設局當然就蔫了。”
江雲龍笑着問道:“既然如此,你待在建設局裡,覺得還有意思嗎?”
向天亮一怔,“領導,您想讓我,讓我離開建設局?”
“怎麼,捨不得啊?”
猶豫了一下,向天亮道:“是……是有點。”
江雲龍收起了笑容。
“小向,我意思是,你不但要離開建設局,而且是離開清河市。”
向天亮楞住了。
“離開清河市?”
“知道我爲什麼要你離開清河市嗎?”江雲龍問道。
向天亮搖頭道:“不知道。”
沉默了一會,江雲龍嚴肅的說道:
“小向,官場是有規則的,明規則也好,潛規則也罷,有的規則,你是不能違反的,如果你違反了,你就要受到懲罰。”
向天亮若有所思。
江雲龍道:“之所以讓你離開清河,是因爲你犯了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