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張衡書記打來的。
這應該是個主動修好的電話。
想到了張衡會主動修好,向天亮就是沒有想到,張衡會這麼迅速的主動修好。
這當然正中向天亮的下懷,在電話裡,向天亮乘機說,正有重要的事情彙報,張衡也是順坡下驢,讓向天亮馬上過去面談。
於是,向天亮擱了電話,便匆匆的往書記樓趕。
向天亮非常明白,在這次權力角逐中,贏得人事調整的勝利後,接下來的迫切任務,就是小心維護縣委縣政府的團結,促進三方力量之間的平衡,特別重要的是,不能讓張衡書記和陳樂天縣長實現真正的聯合。
一把手就是一把手,審時度勢的本事,高出其他人一籌。
縣長陳樂天那邊,應該是正在沮喪失敗,然後會開始“檢討”失敗的原因,最後纔會考慮是否修好及如何修好。
而張衡不一樣,在常委會裡,他本來有三個重要的盟友,但顯然的,現在他幾乎已是孤家寡人,總共才十一個人的班子,張衡很容易判斷出,武裝部長許賢峰已經背叛了自己,而另外兩個,常務副縣長姜建文和縣委辦公室主任高永卿,一定出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高永卿還好一點,而姜建文卻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到了差不多崩潰的邊緣。
因此,張衡的決擇不但迅速,而且是英明正確,團結向天亮和陳美蘭等人,是維護自己一把手地位的最好辦法。
在政治活動中,每個人都展現在衆人面前,因此,都格外注意自己政治形象的塑造,都會比平時表現出更爲強烈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在這種心態支配下,他會因你使他下不了臺而產生比平時更爲強烈的反感,甚至與你結下終生的怨恨,同樣,也會因你爲他提供了臺階,使他保住了面子、維護了自尊心,而對你更爲感激,產生更強烈的好感,這些,對於今後的合作共事,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給人臺階,及時救場,如同爲人滅火。
樂意給人臺階,讓對方能下來臺,不單單是個技術問題,沒有容人雅度,凡事總愛冒壞水,見別人落入尷尬便幸災樂禍,就不可能成爲一個圓場高手。
當然,沒有圓場的機智,也會使人力不從心。
這種圓場,同樣要具備兩種素質方能達到,一是要有包容、忍讓的雅量,樂於給人臺階,二是要善於應變,就象救火的消防隊員們那樣臨危不懼,才能迅速地對難堪境地作出反應,找到應付辦法。
這就叫把丟掉的“臉”找回來,人許多時候應多爲自己打算,有些人並不會體諒你的處境,很多人更是見到你尷尬便樂不可支,所以,打圓場不但要替人解圍,更得要爲自己找臺階,脫離窘境,自找臺階之術,不可欠缺,不可不修。在現實中,常常會有錯誤決策而陷入尷尬困境的情況,這或多或少會給自己帶來負面的影響。因而如何進行補救就顯得尤爲重要了,爲了使錯誤能夠及時得以補救,最要緊的是掌握必要的糾錯方法。將錯就錯,就不失爲一個好辦法,這種方法就是在錯誤決策之後,能巧妙地將錯誤續接下去,最後達到糾錯的目的,其高妙之外在於,能夠不動聲色地改變自己的困境,從而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來。
向天亮走進張衡的辦公室,臉上表現的是謙恭的,也是內疚的。
“張書記,您好。”
張衡起身的速度比平時快,握手的力量和持久也不同以往,臉上的微笑雖然有些勉強,但多了不少真誠。
“刮目相看,刮目相看啊。”
“張書記,對不起。”
“哎,我是要聽你說對不起的。”張衡微笑着說道,“關於對不起這個詞,我剛已經聽兩個人說過了,都是在電話裡。”
“陳副書記,和許賢峰許部長。”向天亮問道。
“嗯。”張衡擺了擺手,很大度的說道,“坦率的講,我對陳美蘭同志和許賢峰同志早有預判,只不過沒有想到,會是這麼強烈和徹底。”
向天亮忙道:“我保證,陳副書記和許部長同我一樣,會一如既往地支持您的工作的。”
“這個我相信,絲毫都沒有懷疑過,包括你天亮同志。”
“謝謝,謝謝張書記的信任。”
張衡看着向天亮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新人總將舊人換,這是不可抗拒的客觀規律,我已經五十多歲了,我還有些自知之明,所以,在縣委書記任上平安着陸,是我最大的心願。”
向天亮點着頭,張衡的話說得這麼直白,他自然明白其中蘊含的意義。
“因此,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張書記彙報。”
向天亮忽地一臉的嚴肅,讓張衡也不得不收斂了笑容,“哦,你說。”
是關於昨天晚上,是關於姜建文和高永卿,還有盧海斌的書稿,和姜建文保險箱裡的,當然,還有姜建文的老婆許白露,以及他的秘書張思成和司機趙大剛。
故事並不冗長,但足夠驚心動魂,張衡聽完,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這幾個手下,都是些什麼貨色啊。
說完以後,向天亮就靜靜的等着,等着張衡從沉默中醒來。
張衡的反應,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強烈,向天亮心想,要麼是張衡處變不驚,修爲深厚,要麼,就是他對姜建文和高永卿的所作所爲早就瞭然於胸。
“天亮啊,我覺得你的處理方法,似乎有些不大妥當吧。”
“張書記,我覺得這是最好的。”
“哦,何以見得。”
張衡問道:“你可以把他拎出來,直接放置在陽光下。”
“您是說姜副縣長嗎?”
“對,一個敗類嘛。”
“我同意,他是一個敗類。”
“那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你現在的處置,完全是在保護他嘛。”
向天亮微笑着,頗含深意的說道:“我這樣做,不但是在保護他,而且也是在保護高永卿主任。”
“噢……”張衡沉吟着說道,“言下之意,你同時也在保護我,對吧?”
“是這樣的。”向天亮夠率直的。
看着向天亮,張衡問道:“你認爲,我也是一個象姜建文那樣的人?”
“不,我不這麼認爲。”向天亮搖着頭。
“這是真心話嗎?”
向天亮微笑道:“張書記,我說的是真心話,但是。”
“但是什麼?”
“張書記,我怎麼想的其實並不重要,但是,別人會象我這樣想嗎?陳縣長會這樣想嗎?市委領導會這樣想嗎?”
張衡怔了,向天亮說得沒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姜建文要是出事,高永卿倒是受影響不大,而自己卻大爲不妙,光“領導責任”一條,就足以將自己從一把手位置上拉下馬來。
“你說得有道理,天亮,這一層,我考慮得不夠細啊。”
“張書記,我只是一點不成熟的建議,您是領導,大主意還得您拿。”向天亮謙虛着。
張衡又習慣性的擺了擺手,“你不必自謙,你的思路應該是這樣的,穩住姜建文,是重中之重,對不對?”
向天亮點了點頭,沉吟着說道:“我對高永卿主任有信心,相信他能守得住自己,但對姜建文副縣長,我沒有把握,一方面自己揹着那麼多事,另一方面,身邊人又都在背叛他,他很難保持理智和剋制。”
“嗯,所以你判斷他會整出事來。”
“據我所知,他的性格有點,有點那個。”
張衡點着道:“不錯,他的性格決定他絕對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所以……”向天亮看着張衡。
張衡明白向天亮的意思,“你是說,讓我去做他的工作,儘量讓他不要鬧出事來。”
“張書記,我認爲只有你,才能勸住姜副縣長。”
張衡默然。
終於,張衡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不說們的破事了,天亮,關於工作,你有什麼具體的思路啊?”
向天亮心裡鬆了口氣,也笑着說道:“張書記,我現在只是名義上的副縣長,還得在明天開始的人代會上過一回吧。”
“呵呵,那不過是形式主義,頂多是左手通過右手,走個過場嘛。”
向天亮當然知道,現在不是談工作的好時機,更何況,有些工作上的想法,他暫時不想對張衡說。
留一手是必須的,因爲信任還沒有達弋應有的高度,誰知道張衡會不會中途變卦呢?
而且,陳樂天縣長那邊,在慘敗以後會甘心認輸嗎?
張衡的態度還是很真誠的,“天亮啊,縣政府那邊的工作,我對你是寄予了極大信任的。”
“我儘量不辜負領導的期望。”向天亮的表態也很直接,不提組織而說提領導,就是一種強烈的暗示。
“好吧,以後有什麼事情或問題,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向天亮起身,知道自己該告辭了,“張書記,那我走了。”
離開張衡的辦公室,向天亮沒去二樓找陳美蘭,而是直接回到政府樓這邊。
因爲他相信,政府樓這邊,一定比書記樓“熱鬧”。
所料不差,陳樂天縣長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生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