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投機,劉偉鴻沒有在朱建國家裡多呆,很快就告辭出門,慢慢走向林慶賓館。
天氣已經炎熱起來,時間也不是很晚,街道上很熱鬧,人來人往的。很多羣衆帶了小孩子出來壓馬路,歡聲笑語的。
隨着改革開放的腳步逐漸延伸,全國各地都在起着喜人的變化。
徜徉在如織的人流之中,劉偉鴻感到一種熟悉的氣氛撲面而來。記得上輩子在省農科院上班的時候,劉偉鴻光棍一條,就經常上街,漫無目的地溜達,觀賞夜景,這種氣氛,他很喜歡。不知不覺間,心情好了起來。
劉二哥輕輕哼着歌曲,走進了林慶賓館。
進到房間裡面,劉偉鴻先衝了個涼,在牀上躺下來,擡腕看了看手錶,抓起牀頭的電話,給朱玉霞的宿舍裡撥了過去。劉二哥有晚上看書的習慣,不過這會子,卻不大看得進去。剛剛於阿姨提到了朱玉霞的終身大事,劉偉鴻就想着給她打個電話。再說黃桃花也去大寧一段時間了,不知道過得怎麼樣,心理創傷是不是有所好轉,也是劉偉鴻比較關心的。
這個苦命的女孩子,如果能從深淵中走出來,重新開始生活,那是劉偉鴻很樂意見到的結果。
此時給朱玉霞的宿舍打電話,根據劉偉鴻的經驗,幾乎是一打一個準,朱玉霞肯定在的。她沒有什麼戶外的娛樂活動。
果然,電話沒響幾下,那邊就接了起來,傳來朱玉霞淡淡的聲音:“你好。”
“朱醫生,是我。”
劉偉鴻也是“標準化回答”。
“嗯。”
朱玉霞淡淡地迴應了一句,自然是聽不出多少情緒波動的,不過劉偉鴻還是覺得,朱玉霞的語氣略略起了一點變化。
畢竟朱玉霞是個年輕女孩,再怎麼沉默寡言,太缺少同齡人的溝通,也還是不妥當的。其實在劉偉鴻想來,真正的心理學大師,是必須要經常接觸社會的,單單死啃書本子,怕是不行。當然了,朱玉霞以後若是不做掛牌營業的心理醫生,而是繼續呆在象牙塔內做學問,或許單憑啃書本,也能成爲知名學者吧。劉二哥對心理學,總歸不是真正的在行,說不定將自己宅在家裡,正是成就“大師”的必經途徑呢?
這個誰說得清楚。
“你是想問黃桃花的事情吧?”
出乎劉偉鴻的意料,這一回,朱玉霞居然主動開口了。往常都是靜靜地等待劉偉鴻開口,劉偉鴻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偶爾會在回答的過程中有所延伸。
劉二哥也給了個“嗯”字,淡淡的,不過嘴角卻浮起一絲笑容,覺得這樣子逗朱玉霞一下,也是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一貫以“嗯”字和人溝通的朱醫生,聽到這聲不鹹不淡的“嗯”,心裡作何感想。
不過劉二哥很快就失望了,朱玉霞壓根就沒對他的“不佳態度”有任何反應,徑直說道:“她在學校安頓下來了,勞動服務公司,她在小賣部做售貨員。剛到那會,怕得厲害,像個小兔子似的,受不得半點驚嚇,總是偷偷流眼淚。”
劉偉鴻微感詫異。
黃桃花盡管是被迫在鴻業酒店賣笑,總也算是見過世面了,怎麼到了寧清大學會怕得像個小兔子似的?估計還是自卑心理作怪。劉偉鴻將她的情況告知了朱玉霞,但黃桃花自己是不知道的。劉偉鴻答應爲她保守秘密。
只是對朱玉霞無需保密。
一般的人,你就算花錢請朱玉霞跟你說幾句話,都是千難萬難,自然不會像其他女同志一樣,四處去宣揚黃桃花的過去。何況她還是劉偉鴻爲黃桃花“請”的心理醫生,不將情況告訴她,怎麼幫忙?
“那她現在好些了嗎?”
劉偉鴻關心地問道。
“好些了。這些天我每天都跟她說話聊天,她現在比較信任我了,在我面前,比較放得開。”
朱玉霞仍然平平淡淡地說道,沒有什麼興奮之意。
劉偉鴻就笑道:“恭喜朱醫生,開業大吉,有了第一位病人。”
朱玉霞不吭聲,似乎對劉二哥這個幽默,全無反應。
劉二哥頓時有些無趣,訕訕地笑道:“朱醫生,你第一次理論聯繫實際,感覺怎麼樣?”
“還行吧。書上講的辦法,還有點效果。”
“噗”!
劉偉鴻笑出聲來。
瞧這話說的,這也太老實了點!
朱玉霞自然知道他在笑什麼,卻也並不在意,只是靜靜地握着話筒,聽劉偉鴻在那邊縱聲大笑。
劉偉鴻邊笑邊搖頭,好一陣才慢慢止歇。若是換一個女孩,劉二哥這樣做,無疑是十分失禮的,女孩子不跟他大發嬌嗔纔怪了。但朱玉霞肯定不會。劉偉鴻覺得,反倒是在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面前,自己是可以完全放鬆,無須任何戒備的。
有點挺哥們的感覺。
等劉二哥的笑聲終於止歇了,朱玉霞纔不徐不疾地說道:“過一段時間,等她慢慢適應了新環境,我想應該會好起來。但要根治她的心理創傷,最好的辦法,恐怕還是她今後能找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和她組建一個家庭。”朱玉霞略略一頓,又加了一句:“女人雖弱,爲母則強。”
劉偉鴻立即連連點頭:“很對很對,很有道理。這個心理醫生,有點像模像樣了……不過,朱醫生,你研究別人的心理,頭頭是道,輪到你自己的時候,就不怎麼樣了。我剛纔在你家跟於阿姨聊天的時候,她很擔心你的終身大事啊。”
劉偉鴻這也是順口轉達於阿姨的“指示”,但他也知道,這樣做毫無效果。
果然,朱玉霞淡淡說道:“沒必要。誰也沒規定,女人一定要結婚的。”
劉偉鴻說道:“恐怕朱書記和於阿姨,不能接受你這個理論。”
“沒關係。現在着急,過幾年就不着急了。”
那是,再過幾年,都成老姑娘了,嫁不掉了,急也沒用。
劉偉鴻在心裡說道。
自然,哪怕他跟朱玉霞再“哥們”,朱玉霞姓子再淡,這種話也是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不然劉二哥就是自找麻煩。
“書編得怎麼樣了?正式出版之後,記得給我留一套。”
“嗯,還得幾個月吧。”
劉偉鴻笑道:“哎,記住啊,給我那套,得是送的,我不掏錢。另外,要有簽名的,到時候我也好拿去給朋友們得瑟一下。”
簽名售書,在後世很流行,眼下似乎還沒有這個炒作方式。如果是別人,劉偉鴻或許會提一嘴,告訴她這個炒作辦法,但朱玉霞還是免了。再說這書也不是她主編的,到時候最多就是列個名。
朱玉霞淡淡說道:“可以。”
劉偉鴻就有點頭痛。假如自己是個廢話簍子,一準能跟朱玉霞成爲最親密無間的朋友。全世界都難以找到朱玉霞這樣的聽衆,由得你嘮叨,絕不抗議。遺憾的是,劉二哥不是個廢話簍子,這電話粥就煲不下去了。
掛斷朱玉霞的電話,劉偉鴻拿起一本書,開始翻看。和朱玉霞通了這會話,效果還不錯,劉二哥的心緒完全平靜下來,可以看得進書了。
不過纔看了兩頁,馬上就被打斷了。
響起了敲門聲。
劉偉鴻略感詫異,這個時候,有誰會登門拜訪?
“哪位?”
劉偉鴻從牀上下來,高聲問道。
“呵呵,劉書記嗎,是我。”
門外傳來縣委辦主任王化文的聲音。
劉偉鴻就笑了。如今在縣裡,除了朱建國,大約可稱爲朋友的,也就王化文了。劉偉鴻在區裡上班的時候,偶爾也會和王化文通個電話,聊上幾句。至於到縣裡開會,只要有時間,也要碰個面,聊一會的。王化文爲人不錯,八面玲瓏,還比較肯幫忙,劉偉鴻對他印象很好。
“王主任,請進!”
劉偉鴻連忙打開了房門。
王化文笑哈哈地走了進來,手裡還拎着個小袋子,往書桌上一放,卻原來是一瓶酒和幾個食品袋子,裝着些涼菜。
“王主任,你這是……”
“呵呵,劉書記,聽說你今晚沒回夾山,我就想着,找你喝個酒,聊聊天,咱們也有些曰子沒聊過天了吧?”
王化文笑着說道。
“哈哈,這倒是。不過,讓王主任親自登門來看我,可真是不敢當。”
劉偉鴻客氣着,連忙給王化文拉開了椅子,又趕忙拿了兩個杯子過來。泡茶的那種瓷杯。那會子賓館的設施很簡陋,也只能將就了。
王化文親自打開了酒,在兩個杯子裡都倒上大半杯,舉起杯子來,笑着說道:“來,劉書記……隨意啊,慢慢喝,慢慢聊。”
“謝謝。”
劉偉鴻舉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兩個人都抿了一大口酒。
聊了幾句家常,王化文便問起了夾山的工作。劉偉鴻知道他今天的來意,也不主動提起,就着王化文的話頭,聊了一陣。
“劉書記,米書記這個人,爲人比較強勢啊。你可能對他還不大瞭解,他有個特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有些工作上的事,我看你還是配合一下吧,不要把關係弄得太僵了。”
果然,王化文很快就談到了正題,儘管言詞比較謹慎,意思卻很清楚。
“王主任,謝謝!”
劉偉鴻很誠摯地答道。看得出來,王化文是真擔心他吃虧。官場上,能交到一個真正關心你的朋友,不容易,劉偉鴻很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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