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長和局長們一進門，就明顯感到會議室今天的氣氛有點不大對頭。也說不出個名堂來，就是感覺比較怪怪的。
劉偉鴻還沒有到。市政府常務會議，市長曆來是最後一個到的，爲的是彰顯身份。對這些小手段，劉偉鴻並不排斥。小手段用得好了，也是很有效果的。
不過常務副市長周鵬舉倒是先到了，正坐在左側第一個位置上，有滋有味地抽菸。與會的幹部們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氣氛古怪的源頭，好像就來自周鵬舉的身上。
周鵬舉的神情，過於輕鬆了。
今天這個市政府常務會議，討論的是紅旗煤礦七二礦難的善後事宜。雖然距離礦難發生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月，但六名礦工死難，還是很讓人心酸的。哪怕很多幹部，實際上並不在意死難的這六名礦工，但面子上還要過得去才行，該裝的樣子要裝一裝。不然這領導幹部，也未免太沒有水平了。
周鵬舉這麼有滋有味地抽着煙，與會議即將要討論的議題，有點不搭界了。而且平日裡不管是開市政府常務會議也好，開市長辦公會議也好，周鵬舉都來得比較晚，很多時候幾乎是和劉偉鴻並肩走進會議室的。周市長用這種方式提醒大家，浩陽市政府，他是二號人物，不比市長差多少。
現在周鵬舉一反常態，早早進入了會場，每個人進來，都微笑着點頭致意，難怪會讓大家心裡頭一下子變得怪怪的，不是那麼踏實了。不過大夥還是向周市長點頭還禮，臉上的笑容比周市長還要燦爛幾分。
這也是必須要守的規矩。
只有樊國生和王樹國，是沉着臉的，對周鵬舉的微笑致意，沒怎麼回覆，隨便點一下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這倒也能夠理解。樊國生與周鵬舉不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從周鵬舉出任城市規劃建設委員會主任，也分管城建工作之後，樊國生就一直和周鵬舉不對路，在會議上是不是要拌幾句嘴皮子。尤其是近段時間，劉偉鴻明確要求，城建工作必須由周鵬舉與樊國生共同審覈，情況就變得更加明顯。
劉偉鴻明擺着要拉開市長和常務副市長的“距離”，讓大家明白，浩陽市政府，只有一個市長。其他副市長，包括常務副在內，都是配合市長工作的。
樊國生配合默契，很是給周鵬舉找了幾回難受，讓周鵬舉心裡頗不舒服。眼下樊國生不理睬周鵬舉的微笑致意，也就在情理之中。
至於王樹國，自從能源管理公司那回事之後，也已經公然與周鵬舉“劃清了界線”。何況七二礦難發生，他作爲分管能源工作的副市長和能源管理公司常務副總，思想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又哪裡有什麼心情和人家笑臉相迎。
因爲周鵬舉的輕鬆神態，會議室裡的氣氛也變得比較隨意，大家帶着微笑，彼此交談，讓煙，就好像這是一個普通的常務會議一般。
直到劉偉鴻沉着臉，緩步走了進來，會議室的氣氛才爲之一變，重又變得凝重起來。
周鵬舉一樣的向劉偉鴻微笑致意。
劉偉鴻板着臉，略一點頭，徑直來到主席位置上就坐，腰板挺得筆直，雙眼緩緩在與會幹部的臉上掃過，大家也就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神情專注地望向劉偉鴻，等待市長的指示。
“同志們，今天這個會議，主要議題就是商量紅旗煤礦七二礦難的善後事宜。開會之前，我建議大家起立，爲七二礦難死難的六名礦工默哀一分鐘！”
劉偉鴻說着，站起身來，低下頭顱。
大家不由微微一愣。
劉市長搞什麼名堂？
不過眼見得劉偉鴻已經開始默哀，大家也只得站起身來，學着劉偉鴻的樣子，爲死難礦工默哀一分鐘。也不怪大夥愣怔，爲死難者默哀這種禮儀，還是第一次“引進”浩陽市政府常務會議，大家還有點不習慣。
“同志們，首先，我要向大家檢討，向全市人民檢討。七二礦難的發生，浩陽市政府，包括我這個市長在內，都負有一定的領導責任。安全生產沒有抓好，才導致了這次礦難事故的發生。我很慚愧，對不起死難的六名礦工兄弟。我會向浩陽市委，浩陽地委提交報告，請求處分的。相關的責任人員，也都要進行處分！這是必須的！”
默哀完畢，劉偉鴻坐了下來，緩緩說道，語氣十分沉重。
這番話一出口，大家神情各異。王樹國和樊國生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王樹國眼裡甚至閃過了一抹不悅之意。
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之中，到底是人爲安全事故還是意外事故，現在尚未定論。劉市長就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主動授人以柄嗎？你劉偉鴻自己都承認有責任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就算不是完全的人爲責任事故，起碼也不是完全的意外事故。
王樹國真是不明白劉偉鴻爲什麼一上來就將屎盆子主動往自己腦袋上扣！
這個時候，沒必要講究那些形式上的東西了吧？很多人都等着看你劉市長的笑話呢。饒是你再囂張跋扈，再有靠山後臺，這一次也要讓你吃個好的，大大的丟一回臉。
部分幹部臉上，則是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們確實有點看不慣劉偉鴻的強勢。
你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後生，“竊據”了市長寶座，也就夠了。規規矩矩安安生生地做幾年市長，時間一到，官升一級，豈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偏偏要這麼強勢，這麼咄咄逼人。
在一個一貫奉行中庸之道的大環境裡，太強勢太出格的表現，天生就會惹人反感。
還有部分幹部，則是不動聲色，既不吃驚也不高興，眼觀鼻鼻觀心，就好像老僧入定一般。雖說常務會議誰都可以發言，但這樣的事情，自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又有誰願意搶着發言了？反正與自己關係不大，何苦摻和！
檢討過後，劉偉鴻說道：“接下來，我們商議一下，怎麼善後。樹國同志，你先談一談吧。”
劉偉鴻徑直點了王樹國的名。
王樹國負責這塊工作，具體的方案，當然由他拿出來。
“好的，市長。”王樹國朝劉偉鴻點點頭，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清了清嗓子，說道：“七二礦難的善後事宜，主要分爲兩個方面。第一個，是死難礦工的撫卹賠償和受傷礦工的治療安置；第二個是儘快恢復紅旗煤礦三號礦區的正常生產。關於死難礦工的撫卹賠償，我們商量了一下，正式工撫卹金加賠償費，每個人三萬五千塊，臨時工兩萬塊……”
立時就有好幾個人的眉毛揚了起來，顯然王樹國提出來的這個撫卹金數額，超出了他們的意料。不過誰也沒有提出質疑，畢竟王樹國的發言還沒有結束呢，急急忙忙開口，於理不合。
王樹國以一種沉緩的語氣，解說了善後事宜的初步方案。
“對這個方案，大家有什麼意見，都談談吧。”
劉偉鴻依照規矩，沉聲說道。
分管人事工作的副市長周其鳳馬上說道：“劉市長，我談幾句吧……”
便有詫異的眼神自周其鳳臉上掃過。
這個事情，和周其鳳一點都不搭界，他怎麼會跳出來第一個發言呢？
劉偉鴻微微頷首，說道：“其鳳同志請講。”
“王市長，這個撫卹金額是不是變了？我記得去年不是這個數額，好像只有一半不到吧。正式工一萬七，臨時工九千多。是不是上面又有了新文件？”
周其鳳望着王樹國，不緊不慢地問道。
王樹國馬上答道：“上面並沒有新文件，這是我們善後領導小組商量的結果，認爲有必要提高撫卹金和賠償金的數額，一來是對遇難礦工家屬的一個安慰，二來也是給全市所有煤礦的負責人提個醒，一定要十分重視安全生產。不然，一旦出了安全事故，他們不但要承擔法律責任，經濟損失也是很大的。”
周其鳳雙眉一揚，訝異地說道：“這樣子不妥吧？礦難事故，怎麼撫卹怎麼賠償，國家都是有法律和文件規定的，怎麼能說改就改呢？我看還是應該依法辦事。隨意更改法律和文件規定，不大好。”
“我贊同其鳳市長的意見，應該依法辦事，不能太隨意。”
周其鳳話音剛落，會議桌的後側就響起了李青梅比較尖銳的女聲，旗幟鮮明地支持周其鳳。
市政府常務會議，財政局長是當然與會人選，自然也有發言的資格。只是一般情況下，李青梅不會這麼僭越罷了。那麼多副市長都還沒有說話呢，你財政局長這麼迫不及待地站出來幹什麼？
不過轉念一想，大家似乎悟出點門道來。
看來是周鵬舉有了些想法。
周其鳳是周鵬舉的“鐵哥們”，兩個姓周的副市長穿一條褲子，這是大家都知道的。至於李青梅與周鵬舉的關係，那就更不用說了。劉偉鴻剛一徵求意見，這兩位便冒出來一唱一和。
有點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