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道路兩邊的房屋逐漸稀疏起來,遠遠的,劉偉鴻看到了一座工廠,高大的煙囪高聳入雲。在那工廠之前,黑壓壓地聚集了一大批人羣。
公安一號車的警笛嗚嗚作響,直駛而前。
黑壓壓聚集在工廠前面的那羣人,看衣着就知道是附近的村民。青山化肥廠實際上已經是在農村的範疇,不過因爲化肥廠的規模尚可,在附近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集鎮,集鎮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大片農田。
聽到警車鳴笛,看熱鬧的人羣紛紛回過頭來,頓時一個個神色大變。警車並不可怕,但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警車隊伍,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看得出來,有些村民其實是想要阻攔警車靠近工廠的,然而見了這個架勢,卻誰也不敢當真上前阻攔,紛紛讓開了道路。
公安一號車在離化肥廠不遠處停了下來,薛博宇飛速下車,發佈了一連串的命令。數十臺警車軍車,在道路一側停下,兩百多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和四百名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跳下車來,在路邊整隊。
劉偉鴻下了車,向化肥廠望去,頓時雙眉緊蹙。
看整個廠區的建築,確實是七十年代的風格,但在劉偉鴻眼前展現的,則是一棟頗有現代化氣息的辦公大樓,和一道很威風的大門。大門上方,豎立着鐵架支撐的“青山化肥廠”五個紅色大字。不過眼下,化肥廠的鐵門緊閉,鐵門之前,橫七豎八地堆了一些水泥沙袋木頭架子之類的東西,組成了一道臨時姓的“工事”。二三十條漢子,手持扁擔,鋤頭,梭鏢,菜刀等等五花八門的兵器,神情嚴肅地守在“工事”,警惕萬分地注視着大批趕過來的警察。
大門之內,更是熱鬧。
上百名服裝各異的漢子,手裡持着同樣的“兵器”,包圍了辦公大樓,其中隱約還有女子的身影。一些漢子,正撿起地上的磚頭石塊之類,投向辦公大樓的二樓三樓,碎玻璃撒了一地。隱約還聽人在叫喊,說是去搞“擡槍”來。
所謂擡槍,劉偉鴻也是知道的,乃是久安方言,其實就是“土炮”,解放前,一些地主民團武裝,有這樣的兵器,估計現在應該是很難見到了,但也不排除在農村還藏有那麼一兩門老古董。
他們還真準備打仗啊?
卻不知道,辦公大樓裡,又是一些什麼人在“據守”,應該不是普通的辦公人員。不然,何須土炮這樣的“重武器”?這百十條持棍舞刀的漢子,早就衝殺進去了吧?
難道是賴天佑那個流氓團伙的成員?
倒是很有這種可能!
現如今“佔領”工廠的這羣人,有些穿着工作服,應該是原先化肥廠的職工,更多的則是穿着鄉下村民的衣服,也許是附近農村的村民。
一種非常奇特的組合!
“書記,現在怎麼辦?”
薛博宇已經整頓好了隊伍,來到劉偉鴻身邊,低聲請示道。
那些圍觀看熱鬧的村民,早已經遠遠避開,在數十米外的地方重新聚集,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着,伸出手指指點點,臉上露出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又是興奮的神情。
劉偉鴻沒有急着下令,望着化肥廠,問道:“老薛,以你的經驗來看,這是怎麼一種情況?”
薛博宇以前參與過好幾回沖突處理,很有經驗。劉偉鴻在沒有摸清楚情況之前,沒打算貿然行動。須知他現在帶過來的,是六七百名全副武裝的戰鬥人員,任何一個命令的下達,都必須特別慎重。萬一出現擦槍走火的情況,麻煩就大了。
薛博宇瞄了一眼對面的工廠,不由嘶嘶地抽了一口冷氣,說道:“看來整個龍華村的壯丁都出動了……”
劉偉鴻便望了他一眼,靜待下文。
“書記,化肥廠附近的這個村子,就叫龍華村。”
“龍華村的村民,怎麼又跟化肥廠扯上關係了?”
劉偉鴻略略有些奇怪,不是說是化肥廠原有的幹部職工與資方發生了矛盾衝突麼?
薛博宇說道:“是這樣的,因爲化肥廠是建在龍華村的地盤上,以前曾經就近招收過一匹工人,其中就有龍華村的村民,八幾年廠子效益好的時候,擴建了一次,又徵用了龍華村的土地,作爲徵用土地的條件,又招收了許多村民進入化肥廠上班。現在整個龍華村,有一半以上的家庭,和化肥廠沾親帶故,化肥廠的很多職工,同時又是龍華村的村民。以往的幾次衝突,也是以龍華村的村民爲主的。家裡住在市區的幹部職工,早就不敢和賴文超對着幹了。誰敢對着幹,賴天佑手下那些流氓地痞,就去砍人。現在也只有龍華村的村民敢跟他們搞了。這個村子大,人多,賴天佑他們那批流氓地痞,也有點怵頭。前幾次衝突,也是以龍華村的村民爲主。”
“這麼說,龍華村的民風,比較強悍了?”
薛博宇沉吟起來,似乎一時之間,不是那麼好回答劉偉鴻這個話。
劉偉鴻沉聲說道:“老薛,有什麼說什麼,我需要做正確的判斷!”
薛博宇說道:“依照我個人的看法,龍華村的民風,談不上強悍。前面幾次衝突,也都是賴文超他們帶頭搞的名堂。廠裡的職工去要錢,他們就叫流氓混混打人,村民們看不過眼,這纔過來幫忙,每次都吃了虧,被打傷好些人,還得自己掏醫藥費。”
劉偉鴻點點頭,手指指向化肥廠,問道:“那你看看,那裡面是怎麼回事?”
薛博宇老早就觀察過了,馬上說道:“估計應該和前面幾次衝突差不多,又是賴天佑那批流氓過來了。不過這一回,好像村子裡的人有了準備,把那夥流氓堵在辦公樓裡了。”
這個估計,倒是和劉偉鴻自己的分析差不多。當然了,分析是分析,真實情況到底如何,還必須要搞清楚,不能盲目做決定。
“老薛,把工廠包圍起來。注意,不要靠得太近,免得擦槍走火。沒有命令,絕對不許開槍!”
劉偉鴻沉吟稍頃,下達了命令。
“是!”
薛博宇沒有二話,轉身發令去了。市公安局一共五位副局長,排名第一的副局長計長傑,去了省廳參加培訓,黨委副書記兼副局長邱浩瀚排在了第一位。照理,現在應該是由他來充當劉偉鴻的主要助手。但實際上,薛博宇已經成爲市局的二把手。劉偉鴻對薛博宇的信任,大家都看得出來。而且薛博宇分管刑偵和治安,論實際權力,副局長中也數他是第一位。
隨着薛博宇的命令,數百名公安幹警和武警戰士,四散開來,迅速包圍了整個化肥廠。在離工廠大約三四十米外,構築了一條完整的“防線”,也能起到隔離帶的作用。
留在劉偉鴻身後的,還有大約將近三百名公安幹警和武警戰士,公安幹警由薛博宇親自指揮,武警戰士由洛宇辰親自指揮。
“老薛,你過去詢問一下情況,要注意安全!”
劉偉鴻隨即說道。
倒也不是劉書記膽小怕事,不敢打頭陣。關鍵在於,他不熟悉公安業務,處置這樣的情況,遠遠不如薛博宇這樣的專家那麼駕輕就熟。關鍵時刻,指揮員的頭腦要冷靜,不能隨便逞英雄。而且,眼下其他市裡領導都還沒有趕到,他是現場的最高指揮員,也必須要確保安全。不然會亂套的。一兩百名“武裝”村民和六七百名武裝戰鬥人員混在一起了,任何一點意外都會導致不可控的後果。
薛博宇點頭應諾,雙手垂在腰間,緩步向化肥廠的大門走去。
他們現在的位置,距離化肥廠大門也就是五六十米左右。
“站住!”
一名手持梭鏢的年輕村民大叫一聲。
所謂梭鏢,乃是一種類似於長矛的武器,鐵製的槍頭,許多農家還有留存。這名村民手持的梭鏢鏽跡斑斑的,其實就是一塊尖銳的鏽鐵罷了。現階段,這種武器基本上沒有任何用途了,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功夫才從雜物堆裡翻出來的。
“同志,我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我叫薛博宇……”
薛博宇沒有站住,但是放慢了腳步,大聲說道。
“站住!你不許過來!”手持梭鏢的村民依舊大聲喊叫:“公安局的,不許過來。我們要見市裡的大頭頭,要見辛……辛明亮!”
難爲這個村民,居然知道辛明亮纔是久安市最大的官。他們以前鬧過好幾回沖突,也去市裡上過訪,估計對久安市的“政治架構”,有所瞭解!
薛博宇說道:“要見市裡的領導可以,你們先放下武器!”
“嘿嘿,你想得倒美!我們放下武器,你們就把我們都抓起來了?告訴你,今天我們不把那些流氓都抓起來,絕不會放下武器的。你不許再向前了,不然,我們連你一起打!”
說着,守在“工事”之後的二三十個村民,一齊舉起手裡的武器,在水泥袋上拍打,砰砰作響,倒也有些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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