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不禁佩服,戚繼光果然是大將之才,顯然用一招調虎離山,將夫人引開,然後派親兵把小妾接走。
這下戚管確信無疑了,趕緊朝裡面招呼道:“二位姨奶奶,快點上大人的車吧,大奶奶要殺來了。”這時候最安全的地方,無疑就是沈默身邊了。
便看到兩個女子一臉驚慌的從裡屋出來,且都挺着大肚子她們就是戚繼光偷偷養在外面的小妾。跟了他已經有一年多時間,即是說,他在寧波時便已經頂風作案了。
待搬到蘇州後不久,戚繼光又偷偷把她們接過來,安置在這隱蔽的伍大夫巷中,做起了家外有家的一等男人。因爲軍隊勾練緊,任務重。所以他時常可以藉口住在營中,然後喬裝打扮跑來外房過夜,雖然辛苦些,卻勝在相當刺激。
戚夫人爲人大氣,全心全意的相信丈夫,只道他軍中事忙,也沒往別處想,如此相安無事大半年。但紙裡終歸包不住火,到今天還是露餡了泄密之人正是戚繼光自己,因爲他龍精虎猛,把兩個小妾的肚子都鼓大了,他約摸着怎麼也得有一個是兒子了,便十分亢奮,連午睡時在夢裡都嘿嘿直笑。
戚夫人知道他有說夢話的習慣,起先並不在意,只是好笑的問道:
“你笑什麼?”
“兒子,我要有兒子了”戚繼光砸嘔嘴,隨口答道。
戚夫人還以爲丈夫想兒子想到夢裡了呢,輕聲道:“對不起,都是我沒用。”
“不要緊”戚繼光呵呵直笑道:“馬上就有了。
戚夫人感覺不對勁了,狀做不經意的問道:“什麼時候?”
“最晚二月戚繼光信口答道。
“誰給你生的?”戚夫人的玉手變成鐵鉗,距離戚將軍的耳朵,只有半寸距離。
“我養在伍大夫巷的倆小妾,嘿,要說她倆真爭氣,比家裡那母老虎可強多了”話音未落,戚繼光便感覺耳朵被撕下來一般,痛得他‘嗷,的一聲,從牀上跳起來,還茫然無知道:“你幹什麼呀?叫我起牀用那麼大勁兒?”
“我不叫你起牀”戚夫人的胸脯劇烈起伏,眼裡的怒火有若實質道:“我要讓你長眠!”說着‘膛御。一聲,抽出懸掛在牀上的寶劍。直取戚繼光的面門。
那可是毫無保留的一劍,帶着凌厲的劍氣,直取戚繼光的面門,他想也不想,趕緊一招懶驢打滾。堪堪躲過,大叫道:“你這女人,要謀殺親夫嗎?”
“我說過,你要是敢找別的女人。我就殺了你!”戚夫人咬碎銀牙道:“大不了給你陪葬!拿命來!”便刷刷又是兩劍!
戚繼光只好又是兩個懶驢打滾,已經從牀邊滾到門口了,還狡辯道:“夫人,我對你是忠貞的,心裡沒有別的女人啊。”
“那伍大夫巷裡的女人是誰?”戚夫人手持着寶劍,目眥欲裂道。
“啊”戚繼光一聽壞了。東窗事發了,一時也是六神無主,見夫人仗劍來取自己的狗頭,嚇得他屁滾尿流,撒丫子就往外跑,然後就是沈默看到的那一幕了。
說起來,沈默真是高估他了。那時候自顧尚且不暇,戚繼光壓根沒想到自己的外室,是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戚嚴,見夫人知道了姨住處,趕緊跑來報信的。
丫鬟扶着兩位姨奶奶上了馬車,她倆還捨不得家裡的細軟,還要拿東西,被沈默喝一聲道:“命都要沒了,還要什麼東西?!”給嚇得縮回馬車忍“戚夫人殺過來了!”巷口望風的護衛急匆匆跑過來報信道。
“快走!”沈默一揮手道:“從巷尾出去,然後到河邊換烏篷船出城。到軍營裡避一避去!”
“是!”三尺應一聲,便匆匆的趕着車走他前腳才走,殺氣騰騰的戚夫人便出現在巷口。
“讓開!”戚夫人已經進入狂化狀態,六親不認了。
“都讓開,都讓開。”沈默擺擺手,一臉討好的笑道:“嫂子你好。我們幫你捉姦來了,那兩個女人被堵在裡面,專等嫂夫人發落了。”
戚夫人陰着臉,倒提着寶劍進去院子了,沈默做個開溜的手勢,便在一衆護衛的簇擁下,倉皇逃走了”這女人殺氣太盛小生實在怕怕。
回到府衙,他便命令關緊大門,上好門閂。鐵柱道:“大人,是不是緊張過度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沈默擦擦汗,嘆口氣道:“也不知元敬兄現在是死是活”當年戚繼光‘龍山衛三箭大逆轉。的英姿,他還歷歷在目。想不到這樣一位猛將兄,竟然被媳婦手持白刃,攆出家門。想戚繼光大過年的僅穿着內衣,至今生死未卜,沈默便一陣擔心道:“出去找找吧。”“哎。”鐵柱應下,開門出去了。
沈默回到內院,把這事兒跟夫人一說,若菡的反應卻與他大不相同,他是覺着戚夫人太過兇猛,讓男人的面子掃地,生命安全都受到極大的威脅。若菡卻與那戚夫人同仇敵愾道:“王姐姐真是好樣的!給我們女子出氣了!”說着又心疼道:“她現在一定難過極了,不行。我得去看看枷”
“看什麼看?”沈默趕緊按住她道:“那女人現在瘋了,拿着把劍xち到處砍人,我看已經是六親不認了,你小心被她傷了。”
“王姐姐可不是那種人”若菡搖頭道:“她是恩怨分明的女中豪傑。
“反正不能去。”沈默不放心道:“不能讓你跟她學壞了。”
若菡不再強要出去,卻似笑非笑道:“是不是特慶幸,我不會武功啊?”
“哎,你這人來。”沈默大感無趣道:“說別人呢,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若菡小聲道:“沒有貓兒不吃腥。”
“我就不吃”沈默撇撇嘴道:“送到嘴邊的都不吃,就爲了給你守身如玉,你還冤枉我”還引經據典道:“《山海經》上早說了,有白烏鴉這個品種。”
若菡道:“我沒說你。”
“你就是說我呢。”沈默瞪眼道:“我跟你解釋多少遍了,我和蘇雪之間是清白的。我一指頭都沒動過她!那些緋聞都是別人謠傳的!”
“哦。”若菡點點頭,繼續縫她的小衣裳。
見她愛答不理的樣子,沈默這個憋屈啊,要是真幹了對不起她的事兒,那還好說,可明明嘛都沒幹吶!受冤枉的滋味最憋屈了,他煩躁的在屋裡轉兩圈,便起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若菡道。
“我需要冷靜冷靜。”沈默沒好氣的丟下一句,掀開門簾,便與柔娘撞了個滿懷。
伸手將她扶住。一把拉到懷裡,狠狠在她額頭親一下,沈默便氣哼哼走出去了。只留下一臉錯愕的柔娘。不知老爺這是吃了什麼不消化?
爆竹聲聲辭舊歲,蛇年完了是馬年。轉眼便到了新年,只是這個年。沈默過的着實不算痛快,雖然後來和若菡和了好,卻總是有些彆扭,他感覺若菡現在對肚子裡的孩子。看的比自己還重,所以才根本不關心自己的感受,還瞎冤枉自己。
偏偏他又是個極好面子的人,不會跟若菡說:“我感覺自己被冷落了。”便一直悶着。可老悶着也不是個事兒,便決定出去轉轉,散散ち。
不過蘇雪那裡,他是決計不會去了。‘不然道理就不站在我這邊了。沈默憤憤想到,也不知是哪國的邏輯。
唐代有個心理陰暗的和尚,叫王梵志的,曾經寫過一首詩道:‘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回顧擔柴漢心下較些子”意思是,當你感覺自己混得很慘時,一定要找找比你混得更慘的,這樣心裡才能平衡些,不至於走極端。
沈默本着這個想法,不去找王用級。歸有光之流,他決定捨近求遠。去找戚繼光耍耍”因爲要評選蘇州城一月份的悲情男冬,戚將軍一定會高票當選。所以沈大人尋求心靈療傷的人選,非他莫拜話說當日戚將軍被夫人追得走投無路。只好從橋上跳水,遊了好幾裡。才爬到一艘小船上,想讓人家把他送出城,卻被人當成壞人攆下水。沒辦法,只好爬到岸上,勉強支撐着走到城門口,卻已經關門落鎖了。
寒冬臘月的,他渾身水淋淋。溼漉漉,飢寒交迫,孤獨無助。卻又不願讓人看到自己悽慘的模樣,所以誰家也不去,哆哆嗦嗦裹着牀草蓆子,準備在城牆根下格一晚。
後來若不是鐵柱尋了來,未來大明朝的戰神,可能就真成了賣火柴的小女孩。
如此一番折騰,饒是他身強體壯。也還是得了重傷風,大年三十都高燒不退。聲嘶力竭喊胡話道:“夫人。對不起,饒命啊,夫人”
時間軍中不忿者衆多,大家都覺着戚夫人太過分了,哪有這樣的兇惡婆娘呢?他的屬下將領更是深深憂慮,這件事會不會對將軍的威信造成損傷,從而影響部隊的戰鬥力?竟然把戚將軍怕老婆的事情,提高到了戰略高度上講。
諸位,不要說我詆譭民族英雄。不信可以去找戚繼光的墓誌銘看看。他的悼詞作者,生前好友汪道昆。在追巾戚繼光的豐功偉業時,對戚夫人的所作所爲記憶猶新道:‘御人露諸姬多子狀,日操白刃,願得少保而甘心下一章一定有哈。(未完待續我是分割符官居一品VIP章節目錄第四五六章男女戰爭四沈默帶着點補品,便溜溜達達到了戚繼光的軍營裡,戚將軍畢竟是習武之人。將養了幾天,已經可以下地,可以喝酒了。
難兄難弟見了面,弄上幾個小菜、燙上一壺好酒,叫上幾個陪酒的屬下,便邊喝邊聊起來。大過年的。不說公務,只撿些葷段子、黃笑話說,說來說去,卻如何也繞不開戚將軍的遭遇,一個屬下憤憤道:
“有道是‘男兒本色”哪個男人不好色?怎麼到了將軍這裡,就成了老大的罪過呢?”
“瞎說”戚繼光披着袍子,十分鬱悶道:“我戚繼光以身許國。死而後毛,豈是那種貪花好色之徒?。
“都是自家兄弟,還說那些空話幹什麼?”沈默斜靠在牀榻邊,烤着火道:“聖人都說,食色性也”好色那是男人的天性,金屋藏嬌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真不是那麼回事兒!”戚繼光鬱悶道:“我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說着望着歡快的火堆,輕聲道:“大人應該知道我是將門之後。”
“那是,聽說你個歲就是四品將軍了。”沈默笑道:“我十歲的時候,褲子還露着屁股蛋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那不是元敬的功勞”戚繼光正色道:“是先祖用生命換來的。”說着便自陳家史道:“先祖諱祥,當年太祖爺出漆州、進定遠之時,便成了他的親兵,跟隨太祖爺東征西討,爲大明的江山基業,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平素從不自誇。今日打開話匣,便一下子說到了一百四十多年前。
飲一口烈酒,戚繼光沉聲道:“洪武十四隻,先祖隨同大將傅友德、藍玉率軍遠征雲南,一路所向披靡,大獲全勝,卻在昆明城下不幸陣亡。太祖爺知道消息後,十分的難過,便下聖旨,‘授先祖之子爲明威將軍,任職登州衛指揮金事,世襲罔替!至今已經傳了七代人。”
所謂世襲罔替。就是說只要大明不完蛋,或者這家人還有後,這個將軍的位置就是他們戚家的。但是如果不幸無後,這份祖先傳下來的榮耀,便會戛然而止。
“如果我戚家的世襲斷送在我這裡”戚繼光搖頭嘆息道:“將來怎麼見九泉下的父親?怎麼面對列祖列宗?”世襲的榮耀,背後是沉重的枷鎖,讓鋼鐵漢子戚繼光,也被壓彎工腰,學着人家養起了小妾,這話沈默信,因爲他看戚繼光的那兩個外室,其容貌姿色還不夠給戚夫人提鞋,當時他還心說,戚將軍的審美區間夠寬廣的,吃得了魚翅。也咽得下粉絲。整一個飢不擇食、寒不擇衣。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戚繼光納妾,不是爲了滿足生理需求,而是用來傳宗接代的。
“這理由確實站得住腳。”身爲男人,沈默完全支持戚繼光:
“我覺着,你得把這個理由跟嫂夾人好生談談,她應該會理解的說着拍拍他的胳膊道:“大過年的她一人在家裡,肯定很難過”身爲長官,他卻有促進屬下家庭和睦的義務。
戚繼光搖搖頭道:“那女人那般羞辱我,這日子沒法過下去,我毛經決定了,要”
“可不能休妻!”沈默趕緊阻攔道:“她是四品誥命,你得先報吏部批,要知道,大明朝的誥命夫人,還沒被休過一個呢!那樣的話。這人可就丟到北京去了。”
“大人想到哪去了?沒那麼嚴重”戚繼光苦笑道:“我不過是想着。得想個法子教教他,重振夫綱罷了。”
聽這個,那些將領便紛紛聒噪起來,七嘴八舌的獻計獻策。有人大嗓門道:“大人,你老婆太不像話,這種老婆把她給宰了算了!”
“休都休不得,還宰了!”旁人罵道:“你有沒有腦子。”
“那就算不咯嚓了,也得收拾她一頓,讓她知道咱們將軍的實力!”那將領大聲道:“不如大人把她叫到軍營來,然後我們大家刀槍劍戟一起上,嚇唬嚇唬她,要是再敢囂張,就打!”
戚繼光聽了很心動,一發狠,說道:“好!就這麼辦!”便一拍桌子道:“戚嚴,你母去,不管用什麼法子,把她叫過來!”
戚嚴小心翼翼道:“將軍,這樣不好吧?夫人縱有不是,也是您的結髮妻子,有話好好說不行嗎?非的打打殺殺?”
直看熱鬧的沈默道:“振一振夫綱是應當的,可千萬別傷着人。”
“大人放心,我自有分寸”戚繼光道:“不傷她就走了。”
戚嚴出發,衆人繼續喝酒,到了過午時分,哨兵急匆匆進來,稟報道:“夫人來了!”
“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