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想問的是“爲什麼喬小樹只告訴你卻沒跟我說”,不過,雖然他不怕當着文海直接問出來,但真要這麼做了的話,卻是顯得自己水平有點不夠,所以就換了一種方式置疑。
“他都知道啊,”文主任一聽這話不是個味道,頗有懷疑自己從中使壞的意思,忙不迭辯解,“我都跟喬市長再三強調過了,但他還是這麼個建議,不但要追究邱朝暉的責任,還一定要加上騰建華。”
這話就再明顯不過了,陳主任,我文某人跟老邱是不對眼,可是我跟騰主任沒仇沒怨的,這真的不是我的主意,多得罪一個人——我有病嗎?
喬小樹你這是……想找不自在嗎?陳太忠聽得眼睛就是一瞪,不過下一刻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不對,這件事不會那麼簡單,裡面有文章。
年前他剛通過敲打省建公司表示出了對喬小樹的不滿,喬市長就算再不知死活,也不可能前仆後繼不歇氣地找虐不是?“喬市長沒說爲什麼一定要追究責任嗎?”
“我也問了,他不跟我說,”文海解釋到這裡,心裡禁不住悻悻地抱怨一下,你以爲我是你啊,敢揪住喬市長問個不停?我旁敲側擊地問一下,人家不解釋那我也沒膽子再問了。
“這倒是奇怪了,”陳太忠皺着眉頭琢磨了起來,他總覺得此事有點蹊蹺,可是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喬市長還說什麼了沒有?”
“他說……”文主任猶豫一下,終於是嘆一口氣,“他說了,要是你對這個建議實在不理解的話,可以去找他問一問。”
這話傳得很辛苦,文海早就想說這句了,可是又怕陳太忠認爲自己借了喬小樹的勢瞎得瑟,所以只能等對方問出來的時候,再做回答——文主任對陳主任的忌憚,真是冰凍三尺非一曰之寒。
果然是有文章的,年輕的副主任馬上就聽出來了,喬小樹不怕我找他,那就說明這傢伙手裡有牌可打,並不是無的放矢。
“那我打個電話問一問,”陳太忠拿出手機就開始撥號,姓喬的你拿出考卷了,我肯定有膽子揮筆做文章,不過就在撥號的時候,他猛地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廝爲什麼一開始不找我談,而是找文海談呢?科委到底誰說了算,丫怎麼可能不知道?
然而,想到這個的時候,“發射”鍵已經按了,陳某人本就不是個愛悔改的,眼下又當着文海的面兒,也就只能靜待電話接通了。
沒響了兩聲,電話就接通了,喬市長從秘書手上接過電話,沒營養地相互寒暄兩句,纔回答道,“你們科委的火災……堯東書記很重視啊,一下半下的跟你說不清,這麼着吧,小陳,下午你來一趟市政斧,咱倆見面聊。”
拿章堯東嚇唬我?掛了電話之後,陳太忠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你當我沒給章堯東拜過年?當時見我的時候,章書記可也沒說一定要追究誰的責任。
反正,這世界上的事情,從來就是隻怕認真二字,陳某人有意討個說法的話,肯定不會半途而廢,於是在下午一上班的時候,就來到了市政斧。
新春伊始,喬小樹市長很忙,不是假忙是真忙,陳太忠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打了兩個電話,才把喬市長催回來,而喬小樹一冒頭,就衝他來了一句,“小陳你先等等,他們的事情簡單。”
看着身邊四五個等着領導接見的主兒,小陳同學禁不住暗暗苦笑。
半個小時之後,總算是輪到他了,進門之後,喬小樹先是問起了受災職工的安置情況,又大致瞭解了一下損失。
這些情況,陳太忠倒是不怕講,也沒想瞞着對方,喬市長真想了解科委的情況的話,有很多的途徑,所以對分管副市長捂蓋子很沒必要,倒是沒的會讓自己處於被動。
“十二萬嗎?”喬小樹沉吟一下,隨即又發問,“你說的這個,沒有包括職工及其家庭的個人財產損失吧?”
“這個不能算在單位的頭上吧?”陳太忠回答得理直氣壯,先是張智慧後是孫小金,都覺得他太好說話了,那麼,他就要努力變得“難說話”一些,“其中有個叫宋任哲的職工,新買了電腦和家庭影院,上了保險,保險公司會理賠的。”
這個個案聽起來跟他說的災情沒什麼關係,但是事實上,他這已經表明了:這是職工的私人財物,別的職工沒上保險,不關單位什麼事——要是公家財產的話,他們也沒權力自己上保險不是?
“說是這麼說,但是那個樓是科委的固定資產不是?”喬市長今天也不知道抽了什麼筋,看起來竟是一定要叫真的樣子,“普通老百姓住的公房砸傷人,房管局也是要賠錢的。”
“沒有人員傷亡,而且我們會找些合適的理由,對他們做出適當的補償,”陳太忠淡淡地回答,不過他心裡已經微微地有點惱火了,我說的情況和你舉的例子,根本不是一回事嘛,“只是一點財產損失,我們已經積極地在處理了。”
“堯東書記對此事很重視,”喬小樹猶豫一下,終於嘆一口氣苦笑了起來,“他表態說,春節防火防盜工作是歷年必抓的重點,眼下居然出現重大災情,要考慮追究主要領導的責任,太忠,反正這不關你的事,我要邱朝暉和騰建華寫檢查,也是在保護他們,你知道不?”
“追究……主要領導的責任?”陳太忠聽得就是眉頭一皺,兩人都是政斧工作人員,摳字眼的老手,他從這話裡聽出了不妙,“不是相關領導的責任?”
“沒錯,看來你也明白了,”喬小樹不動聲色地點一點頭,“章書記的意思,我還沒跟文海說,不過估計他已經猜到一點了。”
文海要倒黴了?陳太忠聽得就是眼珠子直轉,哥們兒這是……又能動一動了?嘖嘖,這個二十一歲就正處,還沒學歷——嗯嗯,擔子很重,壓力很大吖。
慢着,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啊,他讓自己儘量冷靜下來,略略一琢磨,禁不住低聲嘀咕一句,“奇怪,給章書記拜年的時候,沒聽他這麼說啊。”
他怎麼可能跟你說?喬小樹心裡冷笑,事實上,通過對對方眼角眉梢的觀察,他已經猜到年輕的副主任在琢磨什麼了,這也難怪,有空位子出現了——誰還沒有點上進心?
不過顯然,小陳這是在癡人說夢,麻煩你醒一醒吧,去年這會兒你才提的副處,今年就想正處了,有沒有搞錯?
如此一來,事情就很明顯了,章堯東想要換掉文海的話,候選人又不是陳太忠,他就絕對不會提前跟小陳打招呼,陳某人瞎折騰的能力,那是有口皆碑,章書記真想做點什麼,肯定不願意看到任何的變數。
當然,換還是不換那也是兩說,不過喬小樹心裡隱約猜到,章堯東既然拿這種可大可小的事情大做文章,背後一定有其目的,而科委現在紅火到扎眼的地步,章書記想更方便地掌控科委,換個心腹來科委做一把手也正常。
說來說去,還是文海背後沒人,科委雖然有陳太忠這麼個腰板硬實的主兒,但是那廝跟小陳還不對付,一開始兩人就打架,現在小文規規矩矩的,也是因爲惹不起這位,而不是說兩人關係好到別人要忌憚的地步。
總而言之,章堯東對科委的火災表示出了嚴重的關切,肯定不會沒有原因的,這種情況下,喬小樹只能試圖通過處分兩個副主任,以數量換取質量,看看能不能保得住文海。
喬市長跟文主任的關係還行,但是也沒好到死保此人的地步,只是兩人現在在工作上配合得不錯,而且文海的弱勢,正是分管副市長所歡迎的,若是換個章堯東的心腹來,先不說井井有條的工作分工會受到干擾,只說想到此人的背景,喬市長就要頭疼不少。
“章書記不跟你說,肯定有不跟你說的道理,”面對陳太忠的輕聲嘀咕,喬小樹笑着搖一搖頭,“要不回去你去問一問章書記?”
“喬市長您這麼說,肯定就是這麼回事了,我還問什麼?”陳太忠笑着回答,反應是中規中矩,心裡卻已經拿定主意了,這個消息一定要白書記幫着落實一下,“不過,您剛纔說章書記的意思……不是要追究主管領導的責任嗎?”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雞同鴨講聽到陳太忠這麼問,喬小樹看他一眼,眼神怪怪的,似是在奇怪他的智商,“既然要追究主管領導的責任,分管的責任人還跑得了嗎?”
“只有單獨追究相關責任人的可能,絕對沒有隻追究主管領導的可能,太忠你好歹也上了三年班了,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吧?”
“可是……要追究的話,追究邱朝暉就夠了嘛,”這種情況,也由不得陳太忠不退縮,喬市長都扯出章書記的大旗了,未落實清楚具體情況之前,他也實在沒理由死保邱朝暉。
所以他只能暫時退而求其次,保住一個算一個了,“這跟騰建華無關吧?喬市長您可能還不知道,騰主任今年是連着第二個大年三十的班了……這個班排得有點問題。”
“他有意見可以反應嘛,私下換班總不是什麼拿得出手的理由,”喬小樹冷笑一聲,“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我是革命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大家都各行其是的話,組織工作還要不要開展了?”
你再跟我這麼唱高調,小心我翻臉啊,陳太忠臉一沉才待發話,誰想喬市長話頭一轉,“副職多處分幾個的話,文海那邊的壓力不就輕鬆多了?”
“我倒是覺得,處分文海就不錯,他排錯班在先,”陳太忠冷哼一聲,“騰建華要是該受處分的話,他更該受處分。”
“這麼着吧,太忠,我就問你一句話,我知道你看文海不順眼,”喬小樹聽他固執己見,索姓也不搞什麼暗示之類的了,“你覺得這個科委一把手,是文海繼續做下去好一點,還是說從外面調一個陌生人來做好一點?”
“陌生人?”陳太忠聽得就是一愣,爲什麼是陌生人呢?
你還真以爲自己能行嗎?喬小樹心裡不屑地哼一聲,臉上卻是泛起了和藹的笑容,“宿舍樓着火這種事,章書記要追究主管領導的責任,太忠你不覺得……這事挺有意思的?”
嗯?陳太忠聽得就是一愣,他的腦筋一直都花在了揣測喬小樹的心意上面,等聽到這句話纔回過味兒來,敢情你真是認爲章堯東要拿下文海了?
呀哈,這個可能姓還確實有一點,他的腦袋瓜若沒有鑽進牛角尖的話,轉得還是很快的,於是在一瞬間他就搞明白了:文海要動了,進步的不是我,所以章堯東不跟我說——沒準還提防着我。
正是因爲如此,章書記在我初二去拜年的時候,表示出了對火災的關注卻又沒說什麼別的,這也是跟我吹風呢,提防歸提防,該吹的風也不能不吹,要不然我一旦知道,心裡肯定不痛快,人家這麼一做,就是把意思暗示到了,能不能領悟,那就是我的問題了。
明白了這一點,其他的因果,那都根本不需要去想了,章堯東想動文海,喬小樹想保又沒膽子,索姓多處分兩個人,把責任攤開,就減輕了文海這邊的壓力。
“咳咳,”喬市長的咳嗽聲,終於讓某人從沉思中醒轉,緊接着就是一聲長嘆,“唉,要是這樣我也沒啥可說的……照您的意思,該給他倆什麼處分呢?”
“這個我還沒想好,先在科委今年的工作動員會上做檢討吧,”喬小樹眼見這廝的毛稍微地順了一點,也不想過分撩撥他,“到時候沒準章書記要參會,看他是個什麼意思。”
“那我也表個態,對他倆的處分,我能接受的……最多是口頭警告,”陳太忠皺着眉頭髮話了,“要超出這個,我要向上級組織彙報——比如說省科委,省科委不管,我就去找科技部。”
他知道是章堯東的意思之後,就沒辦法抗爭了,但是他不能容忍別人拿此事大做文章,事實上,文海是死是活他都懶得管,但是章書記既然表示出重視了,他也不能不給市委書記一個面子。
當然,他好不容易降伏了文海,再換個大主任來難免還要鬥爭一番,實在也沒啥意思,但是這一點小小的顧慮,並不能讓他坐看邱朝暉和騰建華受到黨紀或者說行政處分,而口頭警告就不算什麼了。
憑良心說,這個火災不但是可大可小的事情,而且大多數時候它應該屬於“可小”的範圍,章堯東藉此發作弄走文海就足夠了,要是敢再給那倆副職——哪怕是其中之一來個“警告處分”之類的,他都絕對不會答應。
那麼做的話,無疑是想向別的機關和部門表示科委可欺,科委可是我陳某人的地盤,你們這算是打誰的臉呢?
所以陳太忠不怕表態,當然,大家都知道蒙老大是他的靠山,可是這次他還偏偏不打算用蒙老闆,省科委的關係已經理順,關正實上位也已成定局,再說了,科技部不是還有金相實和安國超嗎?鳳凰市想給科技部的典型上眼藥,怕是這兩位心裡也不會舒服了吧?
“這話你就不該跟我說了,”喬小樹對他這硬邦邦的話茬,也沒什麼脾氣,只能苦笑了,誰要他壓不住這桀驁不馴的傢伙呢?人比人真的氣死人,“你以爲我願意看到科委的人被處分?這畢竟是我分管的口兒呢。”
我知道你是捨不得你跟文海達成的默契和貓膩,陳太忠心裡冷哼一聲,不過喬市長的解釋倒也頗爲到位:你不喜歡被人打臉,難道我喜歡不成?
“那我先回去跟他倆吹一吹風吧,小樹市長您還有別的指示沒有?”陳太忠拿出手機看一下時間,得,兩人談了二十分鐘,怪不得他要排在最後呢。
“沒有了,其實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要着眼於未來,不要被這點小事牽絆住,”喬小樹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不過,眼見着這廝出門,喬市長的臉就是一沉,接着又是一聲長嘆,嘴裡輕聲嘀咕着,“唉,這傢伙寧可保那倆副職也不願意保文海,嘖,真讓人頭疼。”
陳太忠並沒有說不保文海,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喬小樹聽得明明白白,一時間他就又有點頭大了:萬一章堯東派個不搭調的傢伙來任正職的話,科委這下又要熱鬧了。
當天晚上,陳太忠又是輪到在橫山宿舍區歇腳,當然就要把情況跟吳言說一下,說完還不忘記嘆一口氣,“你說你的老闆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態,就見不得科委安生一點嗎?”
“這是好事嘛,反正文海跟你也不對眼,”吳書記當然要幫自家老大說話,“你應該這麼看,既然堯東書記有可能把外系統的人調過來,那下一步肯定會加大對科委的扶持力度,你難道不喜歡看着科委在你手裡壯大嗎?”
“問題是科委現在已經不錯了吧?”陳太忠對她這個說法嗤之以鼻,“章堯東這麼搞,還不是想借着科委的紅火讓某些人來鍍金?來摘桃子?”
“但是你要考慮……”說到這裡,吳書記停頓一下,看一眼書房,那裡的燈還亮着,說不得壓低了聲音,“蒙藝要走了,他走了以後,章書記還會不會這麼支持你、支持科委呢?”
“你說得沒錯,那我就更不能請個爺字號的人來當老大吧?”陳太忠哼一聲,咬牙切齒地發話了,“哼,誰敢來科委,我都要架得他吐血。”
“嘖,”吳言嘆一口氣,終於沉默了,眼前的這個小男人,真的太強勢太霸道了,再爭執下去,沒準就要吵架了,“算了,不說這個了……”
陳太忠卻是由於跟白書記的這番理論,越發地堅定了信心:不保文海,但是一定要保邱朝暉和騰建華,從現在開始,哥們兒要大肆籠絡人心!
第二天一大早,陳太忠就來了科委,開過“發改會”之後,扯住了轉身就要離開的邱朝暉,“老邱來,我跟你說一點事兒……”
“哼,是要我寫檢查的事兒吧?”邱主任的消息居然也很靈通,當然,對這種傳言,他心情肯定不會好了,“你要覺得我該寫,那我就寫,不過我跟文海遲早要有一個了斷!”
敢情,邱朝暉認爲這是文海藉機生事,有意打擊自己的威信,可見這天下間莫名其妙的事情也實在太多了一點。
我已經漸漸地跟這些人說不到一塊了!猛然間,陳太忠覺得有點悲哀,同時卻又不無微微的自得:交際的圈子和眼光不同,境界也不相同了啊。
當然,他是不會跟邱朝暉解釋那麼多的,對某些人來說,知道得太多並不是什麼好事,不過,老邱這傢伙,也實在硬氣了一點,這個毛病不能慣,得敲打一下這傢伙。
於是,他的臉一沉,冷冷地發話了,“你也別說那麼多,老邱我只跟你說一句,信得過我呢,你就把這個檢查寫了,不會讓你吃虧的,信不過我……那隨便你了。”
“我怎麼會信不過你?”邱朝暉嘆一口氣,他脾氣是不好,但是對上脾氣比自己還惡劣好幾百倍的小陳,也只能認了,“不過……騰建華就不用寫檢查了吧?”
“你這哥們兒義氣可是要不得的,”陳太忠聽到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有心幫騰主任說話,心情一時好了一些,於是笑着搖搖頭,“他肯定也得寫。”
看着邱主任的臉越發地黑了,他的心情終於大好,哈哈大笑了起來,笑了好一陣,忍不住壓低聲音透露了些許,“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們被人拿去做文章,文海的麻煩,比你倆大多了,現在你倆得先擺正態度,明白不?”
邱朝暉聽得登時就是一愣,好半天才看向他,“原來,你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