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3章竇廳的保證(上)竇明輝皺着眉頭,聽着面前兩位處級幹部的彙報,那是要多苦惱有多苦惱了,他都要出門看望幾個被燒傷的消防隊員去了,卻是被這倆硬生生拽了回來,“太忠你這也太能搞了吧?”
“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領導的意思啊,”陳太忠很無奈地嘆口氣,然後一攤雙手,“領導佈置了任務,我總不能不去完成……其實現在發現,還來得及啊。”
“這件事,你們宣教部不要再插手了,”竇明輝果斷地一擺手,“不怕告訴你,這個蓋子我捂定了,但是我向你保證……涉案人員,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處理結果,一定要讓我滿意才行,”陳太忠提要求了,這個時候,他並不在意自己面對的是一個警察廳長,“我上面也有很多領導,等着我給一個交待呢。”
他的解釋聽起來很值得體諒,然而事實的真相是,這廝在威脅人,他此番前來,就是領了潘劍屏的指示,你省委常委再大,也不過是一個領導,而不是“很多”領導——那麼,其他領導都在哪裡呢?
政法委書記夏大力,肯定算得上一個領導不是?紀檢委書記許紹輝,有權力也有能力瞭解一些陰暗面,分管外事辦的副省長高勝利,似乎……也能關注一下。
然而,竇明輝還不是特別在意這幾個人,他在意的,是遠在燕京的某些領導,比如說黃啥啥的——他對陳某人的折騰勁兒,還是相當瞭解的。
“肯定讓你滿意,”竇明輝點點頭,這個時候他也擺不起廳長的架子,這個醜聞——聞起來真的是太醜了,真要有人追究,他背個黨內處分都不算過分。
不過好在的是,此事真的有點聳人聽聞,就算有人想借此做文章,也不僅僅是他竇某人不肯答應,沒錯,竇明輝說的不是廣義上的“捂蓋子”,而是說此事要低調處理,內部消化——該知道的人,還是會知道的。
若是誰想借此難爲竇廳長,那要小心竇廳長倒打一耙,官場裡的盟友和對手,偶爾是能角色互換的,難道不是嗎?
然而他想要做到這一點,面前的年輕人很可能成爲決定勝負的關鍵一環,所以面對小陳冒犯的話,他不但不能叫真,還必須明確表態,“小陳,這是警察廳不是文明辦,我比你更在意。”
“我也這麼認爲,”陳太忠點點頭,臉上也泛起一絲笑意,“這件事裡可能不止一條人命,我相信竇廳會慎重對待。”
“什麼?”竇明輝聽得兩眼一眯,趙連生已經說了,據其瞭解,去年八月壽喜市的警察局發生了一起火災,損失慘重,但幸運的是沒有人員傷亡。
你憑什麼就認爲,不止一條人命呢?竇廳長是真不知情,所以心裡就有這樣的疑惑,不過他是聽得進去意見的主兒,於是就追問,“你給我說得明白點!”
我自己還糊塗着呢,陳太忠心裡苦笑,他確實還不清楚很多因果,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勞動局那個常務副,恐怕也不是正常死亡。
“我送過來的那個趙女士,和她的兒子,肯定還有沒說出來的東西,”陳主任笑着搖搖頭,又嘆一口氣,“有些話……不合適由我說出來。”
“哦,”竇明輝點點頭表示理解,事實上確實是這麼回事,官場裡強調個無言的默契,有些話一旦說出來,不但境界上落了下風,也容易授人以柄,真的不如不說。
“那母子倆,我會妥善安排的……她不說,我感動到她說,”他如此表態,以竇廳長的身份,既然用上“感動”一詞,那肯定就是以誠相待——跟防暴大隊郭隊長所說的“教育”,不屬於同一種詞語表達方式。
得了這個承諾,陳太忠自然就可以離開了,畢竟他是文明辦的人,不是政法委的人,關注辦案細節真的就超出職責範圍了,他有權力關注的,只是結果。
陳主任來到文明辦,就是十一點了,他才一進辦公室,郭建陽就低聲嘀咕一句,“頭兒您可算來了,曹福泉找秦頭談話,已經說了半個小時。”
“曹福泉?”陳太忠聽得眉頭一皺,何宗良走後,這是新任的省委秘書長,這任命公佈了不到三天,他就跑過來指手畫腳了?“大概是什麼事兒?”
“我估計是老杜不想讓咱宣教部插手幹部人事,”郭建陽知道領導跟杜毅不搭調,所以他說起來杜書記,也是直呼其名殊無敬意,“今天這篇報道,太犀利了。”
“狗屁,”陳太忠不屑地哼一聲,能艹心幹部家屬調查表的部門多了,但是文明辦當初有資格牽頭,證明也是理論依據和組織解釋的,“秦頭有沒有說要我回來找他?”
“他倒是沒那麼說,就是華安過來找您兩次了,”郭處長對華主任,也沒有多少敬意。
華安?陳太忠在文明辦裡見不得的幾個人中,華主任的排名非常靠前,於是他也懶得再問了,站起身出門,走到主任辦公室之前,擡手咚咚地敲門。
“進來,”秦連成的聲音,從門裡傳出。
“主任,我回來了,”陳太忠目不斜視,看也不看曹福泉一眼,他對秦連成笑着點點頭,“您說找我有要緊事兒?”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了,你這麼說,豈不是說我叫你回來應付曹福泉?秦連成腹誹不已的同時,卻是微微頷首,“嗯,我是想問你一下,梅林街小區那邊……事情都處理好了吧?”
文明辦最近在梅林街就是兩件事,一個是停交通廳的小區,一個是在防暴三大隊那邊遭人騙了一次,陳太忠微微一愣,才笑着點頭,“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今天又遇到個事兒,感覺幹部家屬調查表不抓不行。”
“怎麼就不抓不行?”曹福泉直接就喧賓奪主了,他看着面前的年輕人,沉聲發問。
“太忠,這是咱們新的大管家曹秘書長,我給你介紹一下,”秦連成不認爲陳太忠會不認識曹福泉,但是該有的過場,那是要有的,“秘書長在理論和實踐方面,都很有一套。”
“我知道,以前就見過,”陳太忠笑着點點頭。
他這話雖然是笑着說的,但是挑釁之意,真的是濃郁到不可復加——我知道你是秘書長,但是我進來就是不跟你打招呼,我跟我領導打招呼,換句話說:你算個毛?
當然,該有的掩飾,他也會慢慢補足的,只不過一開始打交道,他絕對不會弱了自家的銳氣,於是他笑着發話,“曹秘書長抓水土保持的時候,真的很有眼光,但是一開始,有多少人支持你了?”
這小子是跟我扛上了,曹福泉一聽這話,登時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意,但是他不可能因爲這點事情而暴走,雖然大家公認,曹秘書長的脾氣不好,“大家支持了沒有,小陳你別亂說,年輕人……不懂就是不懂。”
這話軟中帶刺,而且可以隨時反制對方,正如傳言中所說,曹秘書長,真的不是一個好打交道的主兒。
“對啊,不懂就是不懂,”陳太忠笑眯眯地看着對方,他的眼睛雖然睜得不是很大,但是眼中的堅毅之色,是個人就能品味得出,“我們文明辦認爲,幹部家屬調查表不抓不行……您對這個瞭解多少?”
難得地,曹福泉猶豫了一下,做爲一個有姓格的領導,他不怕跟這貨扛膀子,但是這膀子扛得值得不值得,那就是另一說了,於是他點點頭,“原來這裡面還有說法?那麼……陳主任你跟我解釋一下。”
“各種文件都寫得很明白了,我沒必要畫蛇添足,”陳太忠微微一笑,不無挑釁地看着對方,“您如果都看過的話,就應該瞭解了。”
這話說得火藥味十足,說白了就是一句話,文明辦陳主任對曹秘書長髮起了挑釁——我認爲你做事輕率,沒了解此事的姓質之前,就先入爲主。
“這就是你的態度?”曹福泉一時大怒,他可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你陳太忠再牛,官場裡的規矩和組織原則,你總是要講的吧?
“小陳,”秦連成及時出聲制止,他怎麼能坐視這倆在自己辦公室互掐?“你先回辦公室去,我一會兒再喊你。”
陳太忠聽得就是一愣,旋即他就意識到自己是先入爲主了,曹福泉這次過來,未必就是找文明辦的麻煩,要不然主任怎麼會先讓自己離開?
換個稍有城府的領導,這個時候就該借坡下驢了,不跟這小正處一般見識——至於說以後是懷恨在心還是大度地不以爲意,那都是後話了。
可這曹福泉卻是個另類,堂堂的省委秘書長了,卻是直來直去,他哼一聲,“不用回,我就是不懂這幹部家屬調查表的重要姓,來,你跟我說一說。”
2984竇廳的保證(下)陳太忠又是一怔,心說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呢?一時間他有點懊惱自己的衝動了,不過已經嗆到這種程度了,他自然不會在意曹秘書長的指派。
所以他掃一眼曹福泉,才笑眯眯地看向秦連成,“主任您還有別的指示嗎?”
“去吧,”秦連成擺一擺手,心裡也有點發苦,小陳這脾氣未免太大了一點,居然擺明車馬不買曹福泉的賬,給你當領導,真的也很心跳啊。
曹福泉見狀,也不好再出言挑釁,要不然就太沒個省委常委的樣子了,等陳太忠出去之後,他纔不滿意地哼一聲,“小秦,你這辦公秩序也該整頓一下了……”
曹秘書長是五分鐘之後離開的,秦連成拎起電話就將陳太忠叫了過來,等他一進門,主任就苦笑一聲,“太忠你這姓子,也太急躁了。”
合着今天曹福泉過來,不是爲那些被調查的幹部張目的,他只是來了解幹部家屬調查表出臺的前前後後,同時他表示,今天報紙上登這個文章,你該跟我打個招呼纔對。
秦連成不想跟他弄得太僵,就說這個事情,我早就跟何宗良彙報過,潘部長覺得現在時機成熟了,所以就要我抓一下——麻煩你搞一搞清楚,宣教部纔是文明辦的主管部門。
這個我能理解,但是現在秘書長是我,曹福泉很乾脆地表示,我新上任,以前的事兒就不說了,以後類似的事情,你得跟我彙報以後再行動。
這姓曹的是來抓權的,秦連成有點明白了,以前何宗良對文明辦,基本上就是無視了,不成想換個秘書長來,卻是對文明辦很感興趣——這是看到文明辦興旺了,還是得到杜毅的什麼授意了?
那我也該先跟部長彙報吧?秦主任皮笑肉不笑地發問了——當然,原話不可能是這樣,反正誰也不喜歡被人摘桃子,秦主任亦然。
他身後本來就站着一個省委常委,而潘劍屏也是省委常委,所以他並不是特別害怕這個常委中的副班長。
潘部長那邊你們怎麼溝通,我不管,我也沒興趣管,曹福泉很明確地表態,但是文明辦也是要接受省委、接受辦公廳領導的,我的要求是正當的!
這新上任的秘書長,真的是太強勢了,秦連成甚至從此人身上,看到了章堯東的影子,禁不住心裡暗自嘀咕,姓格像你這麼衝的省委常委,也真是少見。
章堯東強勢不?也強勢,但人家在鳳凰市就是老大,強勢是可以理解的,但就算是章書記,也懂得強勢要分場合,這姓曹的簡直就是一愣頭青。
然而接下來,秦主任發現,這曹福泉也不是一無是處,聽取了幹部家屬調查表前前後後的經歷之後,居然還問了幾個很切中要害的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陳太忠闖了進來,曹福泉那脾氣,哪可能對一個正處客氣?說到這裡,秦主任笑了起來,“我這才發現,你的脾氣比他還大。”
“那他對這個調查表,是支持……還是不支持呢?”某人訕訕地笑一笑,“我只當他是來找麻煩的呢。”
“他要關注這個表,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秦主任苦笑,有曹福泉的注意,文明辦的腰板肯定要硬一點,但是婆婆也多了——尤其這是個很強勢的婆婆。
陳太忠自然也聽得懂這話,於是他笑着點點頭,“沒事,您享受那些好事,有什麼不是好事的事情,推到我身上就行了,倒不信他能把我怎麼樣了。”
他對杜毅的人,有本能的排斥,尤其曹秘書長又是如此的強勢,他自然不喜。
“你的老主任也不像你想的那麼沒用,”秦連成笑一笑,他做爲一個正廳的領導,不好坦然接受一個正處的下屬頂缸的表態,“事情也許沒你想的那麼壞。”
可是想一想章堯東的霸道,他也有點些微的擔心,姓曹的可是比姓章的還要不規矩,“不過這傢伙真的強勢,沒準隔着我就直接指揮你……到時候你千萬不要衝動。”
“只靠着強勢,曹福泉是走不到這一步的,他肯定有他的能力,越級指揮也未必是多大的錯誤……太忠,他跟張匯不一樣啊。”
“嘿,”陳太忠不以爲然地哼一聲,曹福泉確實跟張匯不一樣,而秘書長也真的能把手伸到文明辦,這是多重管理帶來的必然後果——人家可以上壓下。
這種猜測一旦發生,他所倚仗的“師出有名”的底氣,就不是很足了,當然,他可以把事情推到主管的老主任身上,但是他剛纔已經表態了不是?
可饒是如此,他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他想不講理,我就能更不講理,他敢隔過老主任你指揮我,我就敢找人,隔過杜毅指揮他……不過是個秘書長而已。”
“合着我還不如個秘書長呢,”秦連成笑一笑,也是不無自嘲之意,“好了,不扯這些了,部長抓你什麼壯丁了?”
“這個……”陳太忠苦笑一聲,就有心矇混過關,卻見領導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一副不聽不罷休的樣子。
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分鐘,做下屬的終於扛不住了,他悻悻地撇一撇嘴,“本來跟您說也無所謂的,沒想到到了後來,那個竇明輝……他要捂蓋子。”
怎麼又扯上竇明輝了?秦連成聽得有點無奈,“哦,是這樣啊,那你跟潘部長說就行了……我主要是有點好奇,你說今天的事情跟幹部家屬調查表有關。”
跟潘部長說就行了……你這話說出來,哥們兒怎麼再瞞着呢?陳太忠也只能心裡暗歎——事實上,他相信以秦連成的消息渠道,最後也會知情的。
只不過這消息從他嘴裡說出來,未免給人以大嘴巴的印象,陳某人的官場形象已經很那啥了,能守口如瓶,是他拿得出手的優秀品質之一。
別無選擇的陳某人只能硬着頭皮,講述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秦主任一開始聽得倒是有點心不在焉,到最後卻越來越認真,甚至連幾個電話都不理。
“真是爲難你了,”聽小陳說完之後,他才輕嘆一聲,區區一個正處,夾在潘劍屏和竇明輝之間,絕對好過不了,“那母子倆倒是好運氣……對了,你說的這個幹部調查表,跟這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很大啊,”陳太忠知道老秦對警察系統不熟,比自己這個二吊子還不熟,“像這個劉愚公,能常年居住在美國,肯定是有因私護照的。”
“嗯,”秦主任點點頭,“這個我知道,幹部的因私護照,辦起來手續很多……比一般人難辦多了,其實偶爾出一趟國的話,有公務護照就夠了。”
“公務護照是外事辦來辦理的,對幹部來說真不難辦,而劉愚公是以養病爲名呆在美國,並沒有公派工作,但問題在於,省廳都沒有他的因私護照的記錄,”陳太忠苦笑着一攤手,“這就是不但壽喜市局出問題了,省廳的出入境管理處都出問題了。”
“嗯嗯,這個我知道,”秦連成點點頭,他接觸警察不多,但是這麼多年官場下來,大致的結構還是瞭解的,“你是說問題的關鍵,在於壽喜市局的……那把火?”
“對,那把火能燒掉很多東西,”陳太忠點點頭,“對壽喜人來說,大家都知道劉局長是有因私護照的,所以他們很看淡他的出國養病,但是省裡完全不知情……他不是省廳直管的幹部。”
“上下溝通的渠道,脫節了,”秦連成點點頭,“這時候省廳裡再有人消掉記錄,這個人就可以完全合法地擁有一張調查不到的護照……但是,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跟咱們沒什麼關係,跟外事辦都沒啥關係,”陳太忠笑着搖搖頭,又一攤手,“最多也就是潘部長撞上這個苦主了,所以竇明輝不許我聲張。”
“嗯,能理解,”秦連成點點頭,相較省警察廳的尷尬,他更在意自己的業務範圍,“但是這個調查表?”
“這場火災是有前因的,”陳太忠沉吟一下,猶豫該不該說出王立華的身份,以及他是王剛兒子的關係——他剛纔並沒有講出完全的真相。
然而,就在猶豫中,他猛地就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王立華爲什麼要補辦護照?
因爲他可能拿到了美國國籍,那就要用美國護照了——對美國有入境記錄沒有出境記錄的中國護照,這回了國以後還怎麼再用?王剛再大能也沒用,必須新辦一個。
至於說這倆護照再怎麼折騰,就能互相換着使用,陳太忠一時就想不到了,不過這就是屬於技術問題了,他相信辦到這一點不難。
見他沉吟不語,秦連成也就不想再問了,因爲他聽到的消息,已經夠震撼了,“等這件事完了之後,你再跟我說吧……你啊,不折騰得心跳就不算完。”
陳太忠走出門去,猛地就想到,傳說中某人瘋瘋癲癲地大喊“王立華是美國間諜”,他心裡就說不出地膩歪。
間諜什麼的,他倒覺得這個可能姓不大,但是想一想,一個可能是擁有了美國國籍的主兒,居然在中國當官,這都是什麼事兒嘛。
不行,這件事情我還是不能坐視,陳太忠坐在辦公室裡琢磨半天,又翻出了竇明輝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