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初的春節,北崇沒有全民分紅,因爲年的城區改造投資太大,又搞了中小學生午餐補助,區裡的錢就不多了。
這個原因,在電視上說過,公示欄也公示了,廣大幹部羣衆表示理解,沒有投資,哪來的收益呢?
事實上,區裡真要發錢,還是能發下去的,但是那樣的話,區財政就有點捉襟見肘了,不符合經濟規律。
而且別的縣區聽說了,影響也不好——北崇太有錢了吧?那麼大張旗鼓地搞建設,還能有錢發補貼?
更關鍵的是,陳太忠不想讓每年發分紅成爲必然現象——發有發的理由,不發有不發的原因,大家想要搞明白,就要學會觀察和思考,他培養的,是一種全民參政議政的意識。
但是就算不發錢,去年截留了款的鄉鎮,他也要關注一下情況,尤其是在年前的時候,他就要各鄉鎮做上來了報表,並且指示——年前分紅必須發到老百姓手裡,大家都等錢過年呢。
十八個鄉鎮報上來的報表,無一例外地是盈利了,不過賺錢多的沒有幾個,對投資的農民來說,平均的投資回報率是百分之二十左右。
其中有高的,三輪鎮的回報率達到了百分之三十五,臨雲的回報率也有百分之三十\ ——奶牛場賺得不多,百分之十五左右,油頁岩統一批零賺得纔多,超過百分之三十五的回報率。
要不說壟斷的業務,真的好賺錢。
賺的少的也有。東岔子鎮搞紅燈區沒搞成,就搞了個大型養雞場——反正他們就認準雞了,又搞一個養豬場。
悲催的是,去年全年,全國的禽流感此起彼伏,又有手口足病肆虐,前文說過,恆北一度是沒有疫情的,陳太忠還做了證,後來也有了感染案例。
東岔子鎮去年的GDP漲得也不錯。但是偏偏地。鎮子裡集資的這倆廠,雞蛋賣不出去,豬肉價格低得令人髮指——勉強有百分之五的回報率,總算是強過存定期。
一共十六個鄉鎮。有些情況陳太忠清楚。有些他不清楚。年前只是要了個報表,年後他自然要細細地瞭解一下情況。
事實證明,發展中的北崇。真的是遍地商機,很多鄉鎮在地方上找點活兒,就賺得盤滿鉢滿了,像靠着物流中心發家的小趙派系,撇開折舊,利潤率也高達百分之五十。
不過鄭大龍這貨挺狡猾,年前突擊買了不少車,硬生生把回報率拉低到百分之二十五——槍打出頭鳥,大家悶聲發大財就行了。
當然,陳書記想了解細節,他就不敢再瞞着了。
“你擴大再生產,用的也是村民的利潤,”陳太忠也懶得跟這貨叫真,只是淡淡地指示,“增加你的借款額吧,借條重新打。”
“這不能全算增資吧?”鄭書記着急了,“實業的規模大了,存在風險,增加投資也是增強抵抗風險的能力……總得有點風險抵押金。”
“那超出的固定資產,算在誰的名下?”陳太忠看他一眼,冷冷地發問,“有膽子你就告訴我,算在小趙鄉的黨委名下。”
“我哪兒敢?”鄭大龍乾笑一聲,事實上陳書記真沒冤枉人,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但是現在陳書記都這麼說了,他自然是不敢再惦記了,“抵禦風險,那就要有專門的保險金賬戶,賬戶下面有部分固定資產……我是這麼打算的,到底對不對,請陳書記指示。”
“對不對的,我不指示,你去跟你的股東談,”陳太忠一擺手,“我不是你的股東,只是你的領導,對這個事情我一向不干涉……反正你坑了村民,就別怪我坑你。”
託北崇大發展的福,大部分的鄉鎮,收益都還不錯,小嶺鄉也是如此,配套加工的利潤,也超過了百分之五十,皇甫一塵也選擇了擴大再生產,不過他是用拖欠原材料供應商的錢款,完成了機器的增容。
至於說拖欠村民的分紅,他堅決不說是用於擴大再生產的,而是變成了庫存——這個賬我認,但目前是庫存,週轉總是需要資金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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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說人老成精,皇甫書記的手段,比鄭大龍高出去不止一點半點,陳太忠都沒什麼好招,就說行,我盯着你這個庫存。
不過逆市而行的主兒總是有的,像東岔子鎮,就是典型的例子,點兒背不能怨社會,還有更點兒背的,是三葫蘆鄉。
三葫蘆鄉是個小鄉,人口只有五千多,毗鄰雙寨,高地平原夾雜,平地的形狀像個葫蘆,不過這葫蘆是糖葫蘆,三個小平地串在一起,自古就交通不便。
三葫蘆人少,能收集到的錢也少,二百萬買了臺挖機,又買了五輛卡車。
這臺挖機,不但要接區裡的活兒,還負責鄉里的土地平整,可悲催的是,自打買來之後,就命運多舛,最後在給鄉里挖地的時候,莫名其妙遇到地陷,直接掉進大坑裡了。
挖機的命運不好,車隊的命運也不好,三葫蘆鄉做的是外活,鄉長在通達有親戚,鄉里的產品直接運往通達,有閒暇的時候,車隊也接一接物流中心配送的活兒。
車隊運行一年,不順的事兒也太多了,最慘的就是拉了一車價值五十萬的霓虹燈管,路上直接被橫衝出來的泥頭車撞翻了,所幸的是沒死人。
三葫蘆鄉報上來的資金回報率,是百分之十,比東岔子還要高一點,但是鄉長席座標前腳彙報完工作,後腳就有人打電話進來,“席座標撒謊,去年三葫蘆一分錢都沒掙到,那二十萬是他挪用的公款。”
挪用公款發分紅?陳太忠皺着眉頭琢磨一下,這是爲了給老百姓一個交待,本意應該算是不錯,公款花在老百姓身上,也不算錯,但是,偷偷挪用,性質就比較惡劣了。
反正落實這個事情也不難,老葉的電器行裡,有個技工就是三葫蘆的,技術很不錯不說,也是馬路蹲委員會的候補委員。
一般情況下,陳書記很少騷擾普通老百姓,不過茲事體大,他就親自跑一趟電器行,找到那技工問情況。
那技工不愧是馬路蹲候補委員,直接回答說,三葫蘆沒有挪用公款,只是過年的時候,把準備用來發放福利和獎金的錢,彌補了經營上的虧空,鄉里幹部過了一個窮年。
這件事是黨委書記和鄉長共同通過的,有人不滿意私下叨叨,結果兩位領導一致回答說,當初鄉里決定經營這個的時候,是全票通過的:你們現在嘮叨算什麼?
而且三葫蘆鄉在經營上,也沒犯什麼錯誤,實在是運氣太差,才導致了入不敷出。
鄉里湊來湊去,也不過湊了十萬的盈餘出來,鄉長和書記商量一下,一人又出了五萬,湊夠二十萬,給老百姓分紅。
“自己出錢?”陳太忠愕然張大了嘴巴,這實在有點匪夷所思——千里做官只爲吃穿,咱領導幹部的覺悟,啥時候變得這麼高了?
“他們不發福利,不少人有怨言,”技工還會分析形勢,“個人再墊上點的話,就不怕歪嘴了……總之他們這個弄虛作假不好,但是本意還是好的。”
還是捨不得屁股底下的位子,陳太忠聽明白了,臨走之前又問一句,“你個人評價一下此事。”
“項目沒選錯,運氣太背,”這是技工給出的評價。
陳書記問完話,剛回到辦公室,靳毓寧推門而入,說了幾句之後,也提起了三葫蘆鄉的事兒,合着情況都反應到了紀檢委,靳書記前來,一是瞭解詳情,二就是請示,要不要查人。
陳太忠將自己瞭解的情況說一遍,連靳書記都聽呆了,“自己出錢給老百姓分紅?”
“還算有點擔當吧,”陳書記笑一笑。
“那他這弄虛作假,也不應該啊,”靳毓寧知道查不成三葫蘆了,少不得評價一下,以便顯得自己也是出於公心。
“擱給別的鄉鎮,我肯定不能輕饒了他,但是毓寧,你估計沒有注意到一點,”陳太忠輕嘆一聲,拿起煙給對方散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三葫蘆走的是省外市場,這個衝勁兒……是很寶貴的。”
“做外地市和省外市場的企業和個人,多了去……”靳毓寧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鄉鎮那些全民股份制的,很少見,”陳太忠淡淡地看他一眼,又吸一口煙,“看來你也意識到了,大家還是過於求穩了。”
靳毓寧默默地點頭,北崇區衝出恆北的企業極多,衝出全國的也不止一兩家,不過去年年初截留款項造就的一批企業,卻鮮有類似的勇氣,更多的是在區裡找飯輒——因爲這麼做保險,人人都珍惜自己的官帽子,不敢隨便冒險。
這種情況下,三葫蘆鄉有勇氣衝擊外省市場,就彌足珍貴了,而陳書記看重的,就是這個勇氣。
“既然這樣,看他們今年的情況吧,”靳書記也不傻,陳書記有意保人,他自是不會再堅持自己的說法。
事實上他認爲,陳老大給出的理由,其實是很令人信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