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寶昌冒汗了,這是身心俱疲的表現。在他看來,孫大壯不可怕,錢似海也不可怕,因爲這些人都是浮在表面上的,而唯獨趙未平,天天和你廝混在一起而你又永遠也看不透他的真面目,這纔是最最可怕的。
正文:
“縣委關於保護和樹立東村這個先進典型的意見,我是完全贊同的,這我已經在常委會上表過態了。我想說的是在東村剛剛發生了火災的這個時候,大張旗鼓地宣傳他們是不是很合適?”李森望了望錢似海,略顯遲疑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錢似海氣定神閒地踱着方步,完全是一副登高望遠、胸懷全局的形象。他並沒有回答李森的問題,更沒有急於反駁,而是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說,東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是什麼?”李森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是支持!”錢似海果斷地轉過身,目光銳利而堅決。
“是的,是的。”李森似乎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馬上就表了態,積極贊同錢似海的觀點。
錢似海早已習慣了李森的這套做法,那就是永遠不做當家人,永遠不決策,只要有錢似海在,就一切都以錢似海的意志爲意志。這是一把手喜歡的副手。做副手的,如果處處都表現得聰明過人,比一把手還高瞻遠矚,那就犯了爲官的大忌。
“我們不能像小孩子一樣思考問題——要說好,就十全十美;要說不好,就一無是處。要看事物發展的主流,把握事物發展的大方向。東村的這次火災事故的確令人遺憾,但我們不能就此就全盤抹殺了他們在抗洪鬥爭中,在災民轉移安置過程中,在開展生產自救過程中所取得的成績。”
李森像個小學生似的聆聽着錢似海的教誨,其神情顯得尤爲畢恭畢敬。
縣委常委擴大會議如期在臨江鄉召開。
會議由縣委書記錢似海親自主持。參會的有縣委常委,相關的縣直委辦局、各鄉鎮的黨政主要領導。臨江鄉參會的是沈寶昌,趙未平和徐才。省電視臺的呂清和縣電視臺的蔣玉雯,帶領各自的工作小組參加會議的報道工作。
會議的主要內容確定爲四項,即參觀東村災後現場;沈寶昌簡要介紹臨江抗洪以來的基本情況;趙未平重點介紹東村關於災民轉移安置、在黨員幹部中開展與災民的“手拉手,肩並肩,獻愛心,破難關”的經驗,以及下一步東村重建的設想;最後,由錢似海作總結講話。
會議開始後,錢似海首先率領與會的大隊人馬來到了東村,現場視察災後的情況。
此時的東村,早已經被水泡透了。
天是陰的,地是爛的,房是溼的,樹是蔫的,而惟有人的精神是旺盛的。這一點,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另外,趙未平處處表現出來的低調兒和謹慎,也給大家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趙未平完全沒有像別人那樣表現出春風得意,急功近利,不失時機地事事往前搶,處處顯自己,而是事事往後躲,時時往後退,如果不是錢似海不時地招呼他,他就決不多說一句話。
在介紹東村受災的基本情況時,趙未平把東村的黨支部書記阮思明推到前面,而介紹被轉移災民生活情況的是婦女主任於娟,介紹全體村民與洪水搏鬥,保護家園和豐收果實的是民兵連長尤鋒。
相反,沈寶昌倒是利用一切機會表現自己。沒話找話地也要和錢似海說上幾句,利用一切機會和李森、林鎮東、司正炎等領導嘮上兩句嗑。而一旦錢似海要問他什麼事兒,他又基本上說不明白,只好找趙未平來當柺棍兒。
每當這時,錢似海都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不滿和失望的神情,而對沉穩冷靜,心裡有數的趙未平則是讚賞有嘉。
等到會議正式開始後,錢似海很嚴肅地對沈寶昌說:“你的那個發言要儘量簡練一些,能說清楚就行了,抓緊時間。”
錢似海的這幾句話,既讓沈寶昌感到汗顏,又覺得受到了侮辱——作爲臨江鄉一把手的全面情況彙報卻被要求簡練,被要求抓緊時間,這顯然表明自己今天的精心準備是不可能得到充分展示了,他本人也絕對不是今天這場戲的主角兒,不過只是個配搭兒而已,那麼誰又會是今天的主角兒呢?他馬上就想到了趙未平——儘管這僅僅是他的臆斷,還沒有成爲現實。
想到這裡,一種連沈寶昌自己都無法遏制的極端妒忌油然而生。
在沈寶昌彙報的過程中,錢似海又不斷要求沈寶昌“抓緊時間”。
對錢似海的這個要求,沈寶昌感到比被錢似海當衆罵他一頓還讓他難受,但是沈寶昌無論如何是不敢表現出反感和不滿的。他只好勉強維持着臉上幾近僵硬的笑意,連聲說:“好,好。”
沈寶昌拿着材料的雙手微微地有些顫抖。
此時此刻,沈寶昌連哭的心都有了。
這一切,作爲列席人員參會的徐才都看到了眼裡。
“沈寶昌廢了。”徐纔對眼下的形勢,做出瞭如此判斷。
等到了趙未平發言的時候,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錢似海一再要求趙未平說得詳細一些,具體一些,完全沒有了那些禁忌。
坐在一旁的沈寶昌,儘管努力地保持着表面上的鎮靜,可內心裡卻早已像瘋了一樣,被壓抑的憤怒就像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妄圖沖決一切,毀滅一切。
錢似海對趙未平說:“小趙,你詳細說一說你們在抗洪鬥爭中始終堅持的原則是什麼?”
趙未平放下手裡的材料,神態自若地介紹起來。
“錢書記在洪水到來之前,曾就整個抗洪工作提出過明確要求,我清楚地記得那四句話的基本原則:‘水大則撤,水小則守,撤守結合,統籌兼顧’,但最後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要把羣衆的利益和生命財產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聽到這兒,沈寶昌暗想:錢書記說過這樣的話嗎?自己怎麼好像沒什麼印象?仔細地回憶了一番,又依稀有這麼回事兒。
沈寶昌不得不佩服趙未平是個有心人。
“按照錢書記的這個要求,我們對東村的實際情況進行了全面研究和分析。”趙未平表現得遊刃有餘,胸有成竹。
“首先是守的問題。”趙未平繼續道,“我們認爲,從東村的情況來看,守的問題主要是受制於客觀方面的因素比較大。一是取決於洪峰的規模。這兩年也出現過洪峰,但無論是規模還是強度,都沒有對東村構成實質上的真正的威脅,也沒有造成多大損失。如果今年也是這種狀況的話,相對來說問題就不會太大,那麼守,就有了客觀的基礎和條件。二是取決於上游的情況變化。我在這裡不說各位領導也知道,東村的上游是西村。西村既位於東村的上游,地勢又比較高,處在有利的位子上。如果西村單純採取‘堵’的方式,那麼就勢必會人爲地擡高下游的水位,加大東村的壓力。所以,我們最後決定,還是按照錢書記的要求,守與不守,視具體情況而定。
“很辯證。”錢似海肯定道,然後饒有興趣地問:“第二呢?”
“第二是撤的問題。”趙未平有條不紊地繼續闡述,“如果前面估計的情況出現的話,也就是說洪峰的規模超過以往或上游的壓力過大,我們都將必撤無疑。但是‘撤’應該是主動的,積極的,有準備的,而不應該是被動的,消極的,盲目的。對於可能出現的這一切,我們制定了充分而詳細的工作預案。我們先是把鄉中心校的空閒教室準備出來,確定爲安置場所。其次把撤離的人員編成小組,明確負責人,搞好責任落實。再次,就是安排了後勤保障工作,籌集必要的糧食、衣被等物資,以備急需。”
李森滿意地點點頭,側過身對錢似海說:“他們考慮的的確周到。”
錢似海表示贊同。
“你接着說。”李森催促道。
趙未平擺弄了一下手旁的材料,向周圍環視了一下,臉上掛着謙虛的笑容。
“第三是撤守結合問題。錢書記講過,撤守結合是個辯證關係。我們在實際工作中堅持把這一要求落實到了實處。客觀情況的突然變化並沒有打亂我們的計劃。在洪峰規模超過以往,上游的壓力加大已成事實的情況下,我們沒有束手待斃,一方面迅速安全地把羣衆撤離出去;另一方面,我們組織力量加固堤壩,抵禦洪水,努力減少損失,做到了撤得積極主動,守的有備無患。”
沈寶昌對趙未平處處不忘提錢似海的做法既恨又佩服。恨的是趙未平的心機頗深,成竹在胸,進退有據,事事比自己看得高想得遠。佩服的是趙未平善於拉大旗作虎皮,很會討錢似海的歡心。趙未平現在儼然是正確路線的代表,而在別人看來,趙未平之所以正確,是因爲錢似海領導的好,這無形中是在充分肯定錢似海的一貫正確和英明,這哪有錢似海不愛聽的道理?
沈寶昌冒汗了,這是身心俱疲的表現。在他看來,孫大壯不可怕,錢似海也不可怕,因爲這些人都是浮在表面上的,而唯獨趙未平,天天和你廝混在一起而你又永遠也看不透他的真面目,這纔是最最可怕的。
此刻,錢似海插了幾句話,與會者發出了一陣笑聲,這更激起了趙未平的談性。
“第四是統籌兼顧問題。在錢書記提出的四句原則中,我認爲最重要的就是這一句。如果說前三句是具體要求的話,那麼這後一句就是總體要求;如果說前三句是具體原則的話,那麼這後一句就是總的原則。我們在工作中自始至終按照這一總的原則辦事。這主要表現在:抗洪開始前的通盤考慮;抗洪中的撤守兼顧;抗洪後的重建安排,也就是說,這三個工作階段,不是我們臨時湊出來的或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而是早已計劃好的。所以,我們的工作顯得主動一些,超前一些。”
趙未平結束了對錢似海第一個問題的回答,錢似海帶頭鼓掌,會場裡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沈寶昌額頭上的汗是冰冷的,臉上的笑容是僵持的,渾身的血液是凝固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