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作爲一把手,沈寶昌太缺乏洞察力。
正如蔣玉雯所說的那樣,抗洪是多麼難得的展示才智的機遇啊!
困難的地方出幹部,困難的時候更出幹部,這是一條基本規律。
從陳永貴到王進喜,從焦裕祿到孔繁森,哪一個不是從困難堆裡爬出來的?
和戰爭年代不同,和平時期沒有那麼多衝鋒陷陣,血雨腥風,作爲基層幹部很難有脫穎而出的機遇。
所謂機遇,一是靠老天爺賜予,二是靠主觀去爭取。而目前的情況顯然屬於前一種。
正文:
今天發生的事兒,就像在演戲。
本來劇本很拙劣,但演員們卻很入戲,演得很投入。
除了覺得滑稽之外,趙未平並沒有想的太多,是蔣玉雯的一番話,點醒來趙未平。
此時,住在鄉政府的趙未平正雙手疊放在腦後,眼睛望着黑魆魆的棚頂,細細地品味方纔同蔣玉雯的通話。
蔣玉雯打來電話的時候,趙未平正在上網看新聞,藉以放鬆一下自己的神經。
蔣玉雯沒有太多的客套,而是開門見山。
“聽說你們今天開了一個重要會議?咋沒抽空假裝模來看看我?”蔣玉雯半真半假地問道。
“哎呦,真該死,對不起,對不起,”趙未平誇張地道,。
“虛頭把腦。”蔣玉雯用鼻子哼了一聲。
“你一哼我心裡又沒底了。”趙未平笑道,“喂,消息夠靈通的呀,你是怎麼知道的?”
蔣玉雯故意大聲道:“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了?”
趙未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高門大嗓地說:“噢,真對不起,我忘了,您是新聞界人士,無冕之王啊!”
蔣玉雯警告道:“上一邊去,沒個正經的。深更半夜的,你吵吵啥?你也不怕吵着別人。”
趙未平以一副悵然的口吻說:“你又忘了,兄弟我是單身獨住,我想吵吵就吵吵,除了洞裡的耗子和我自己地上的影子,沒有別的聽衆。”
蔣玉雯趕緊打斷道:“行了,別訴苦了,沒有人同情你。說說你對那個會的感受吧。”
趙未平以不屑的口吻道:“說啥呀,整個兒一場鬧劇。”
蔣玉雯頗有興趣地追問:“怎麼個鬧法?”
趙未平無奈地說:“一切都堂而皇之,一切都摸棱兩可,該說的話不說,該直說的話要繞彎兒說,明明是原則的問題,卻偏偏留個活口。”
蔣玉雯有些不滿地問:“這就是你的感受?”
趙未平撇了撇嘴說:“我只是不理解。”
蔣玉雯打斷趙未平說:“你雖然大小也是個領導幹部了,可還是得燒紅的生鐵挨大錘——煅(鍛)煉啊。這叫藝術——領導藝術。”
趙未平若有所思地吧嗒吧嗒嘴,說:“是的,是的,是得鍛鍊。我有時挺佩服孫大壯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按自己的主意來,愛咋地咋地,活得痛快,瀟灑。”
蔣玉雯嘿嘿一笑,問:“你知道會後錢書記說他什麼嗎?”
趙未平回答說:“什麼?”
蔣玉雯說:“錢說孫就是一頭驢,不撞南牆不回頭。既然他自己想撞,那就給他一個南牆,讓他去撞去折騰吧。”
趙未平不滿地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呀?拿這麼大事兒當兒戲?”
蔣玉雯責怪道:“說你還需要煅煉吧?大事小事,要看在哪兒。在你看來是大事兒,可在錢似海那裡不過是小事兒一樁小菜一碟。”
趙偉平不禁嘖嘖,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蔣玉雯鄭重地說:“我想提醒你注意,鬧劇也是劇,也需要演員甚至是好演員。你要好好想一想,要在這個舞臺上找準你的位置,演好屬於你的角色。說不定,這又是一次歷史性的機遇。當領導的不能閒着沒事兒幹。要沒事找事。只要找到事兒,就是找到了一個舞臺,就可以施展自己的演技。既鍛鍊了自己,又展現了自己。總也不上臺,羣衆能看到你嗎?領導能看到你嗎?你琢磨琢磨。這是我今天給你打電話的主要目的。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兒休息吧,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蔣玉雯的一席話,讓趙未平激靈一下,忙問:“先別睡覺,你是不是又有什麼內部消息了?”
蔣玉雯故意賣了個關子,說:“還真別說,就從這一點來看,你還是有點政治敏銳性。不過,凡事都要有個度,妙處就在於點到爲止,睡覺!”
蔣玉雯的電話讓趙未平感到溫暖,更使他的大腦神經興奮起來。他坦然地點起了一支菸。
平時趙未平不吸菸,只有在他一個人獨處思考問題的時候才點上一支,但很少吸。他習慣邊思考邊看着香菸慢慢地燃燒,看着黃色的菸絲變成灰燼,變成縷縷輕煙,彌散,消融。
每當這個時候,趙未平的頭腦都最清醒,思路最開闊。
望着上升的煙霧,今天會上的一幕幕又浮在趙未平的腦海。
今天的會,使趙未平對沈寶昌有了更深的一些瞭解,他爲沈寶昌感到可惜可憐。
這個大學中文系的高才生如此愚不可及,純粹白瞎了屁股底下坐着的位置。
作爲一把手,沈寶昌太缺乏洞察力。
正如蔣玉雯所說的那樣,抗洪是多麼難得的展示才智的機遇啊!
困難的地方出幹部,困難的時候更出幹部,這是一條基本規律。
從陳永貴到王進喜,從焦裕祿到孔繁森,哪一個不是從困難堆裡爬出來的?
和戰爭年代不同,和平時期沒有那麼多衝鋒陷陣,血雨腥風,作爲基層幹部很難有脫穎而出的機遇。
所謂機遇,一是靠老天爺賜予,二是靠主觀去爭取。而目前的情況顯然屬於前一種。
可佔着茅坑不拉屎的沈寶昌,除了只會跟在錢似海的屁股後面艾艾慼慼打轉轉外,基本上不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在孫大壯的粗門大嗓霸氣實足面前,沈寶昌永遠表現出的都是一副萎縮不前,膽小如鼠的樣子。比如要開黨委會,只要孫大壯不願意,這會就開不成;無論定什麼事,只要孫大壯大腦瓜子一撥愣,沈寶昌就什麼招兒也沒有。
趙未平輕輕地搖晃着香菸,縹緲的煙氣現出不太規則的煙環,嫋嫋地升上空中,然後瀰漫、消散。
趙未平的腦海裡浮現出孫大壯的形象來。
全縣都知道孫大壯是屬驢的,的確很形象很生動。
經過這幾年的接觸,趙未平發現孫大壯絕對是一個人物,而且是一個優點突出缺點也同樣突出的人物。
在孫大壯身上,最突出的優點就是敢想敢幹豪氣沖天。在他面前沒困難,而且說幹就幹,雷厲風行——當然這必須是在他本人自願的前提下,不遂他的心願,天王老子也不行。另外,孫大壯還有一個別人無法比擬的優點,那就是對老百姓親。你很少能看到他上鄉里、縣裡、市裡去,一年到頭淨泡在基層。下鄉辦事有車坐車,沒車就騎自行車。餓了,就隨便到哪個老百姓家吃一口;困了,在任何一個老百姓的炕上能眯上一覺。老百姓不僅不煩,而且興高采烈,舉雙手歡迎。別看他跟老百姓說話從來都是罵罵吵吵的,可也真爲老百姓辦事。有一年鬧澇災。靠山屯被半夜下來的山水衝得一塌糊塗。孫大壯當時就在靠山蹲點。見狀,一面組織老百姓撤離,搶救財產,一面動員老百姓開展生產自救。靠山的幾個貧困戶家選中了養豬的項目,可是都拿不出買仔豬的錢。孫大壯得知後,二話沒說,第二天就自己家裡老母豬下的十頭仔豬用車全拉來了,分給了大家。這樣的幹部,老百姓跟他能不親嗎?所以,孫大壯在老百姓中威信最高。
趙未平認爲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優勢,是作爲一名基層領導幹部非常難得的一種品質。但身在官場,僅僅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就像蔣玉雯說的那樣“還要懂政治”。
孫大壯最大的缺點就是義氣用事,天生叛逆。幹啥事都是由着性子來。這一點給趙未平留下的印象深刻。只要他不願意誰都白扯。越是上面部署的事兒、要求的事兒,他就會無來由地牴觸。其實做也做了,有時做的還挺好,可沒有一次是順氣的,總要爭爭講講,說道說道。
俗話說“幹活不由東,累死也無功”,這麼淺顯的道理,孫大壯絕對不是不明白,而是他壓根就不想明白。
錢似海剛來的時候,正趕上市裡搞農村建設拉練檢查。縣裡要求凡是在檢查路線範圍內的村都要把臨道的房子和圍牆刷上白灰。
孫大壯心裡有火,就嘴上罵罵咧咧的,沒個好氣兒。
可任務畢竟是任務,該完成還是得完成。結果臨江是全縣第一個完成任務的鄉鎮。
檢查結束後,在縣裡開的總結大會上,錢似海點名表揚孫大壯表揚臨江鄉。
可孫大壯不買那個帳,說那純粹是勞民傷財扯犢子,事後拿着欠條去找縣長報銷買白灰錢。
錢似海知道後氣得哭笑不得。
轉過年,錢似海號召搞“一村一品,一鄉一品”。
就在大家都屁顛屁顛地在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執行的時候,孫大壯卻紋絲不動。
在縣常委擴大會議上,錢似海點着孫大壯的名字問他爲什麼遲遲不動,孫大壯低着頭鼓老旱菸,一副卻不以爲然的樣子。
錢似海說:“你孫大壯不幹可以,但你得講清楚你的理由。”
孫大壯手捏着煙,眯着眼說:“我當然有理由,我搞過調查研究,有發言權。”
錢似海威嚴地說:“你就說說吧,給你發言權。”
孫大壯不緊不慢地說:“我們鄉各村的條件都差不多,搞一村一品沒有那麼多的選擇餘地。如果硬整,勢必造成一窩兒風,都整一樣了也就沒什麼特色可言了。要這樣的話,我看不整也罷。”
一番話,把個高瞻遠矚的錢似海造了個啞口無言。
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搞還是得搞,而且最後數孫大壯搞得好,老百姓也真得到了實惠。
但當錢似海要在臨江鄉召開現場會,推廣他們的經驗的時候,孫大壯的腦袋搖得像個撥Lang鼓,堅決拒絕。
李森問他:“爲啥?”
孫大壯說:“我不想禍害人。”
李森指着孫大壯的腦袋罵道:“大哥,你說你可咋整?怎麼非得跟錢書記頂着幹呢?你要是真不幹也行,到了不還得幹嗎?你圖個什麼玩意兒?就爲了快當快當嘴嗎?這不就是噘嘴的騾子——賣個驢價錢嗎?”
孫大壯脖子一梗,反問李森:“你知道鄉里這一下子搭進去多少錢?”
李森嘆氣搖頭,道:“不光是你,別的鄉也是這樣。”
孫大壯說:“既然都這樣,那就讓他上別的地方開去好了,我不想湊這個熱鬧。”
一句話把李森噎得直翻眼皮。
孫大壯就是這麼個人。趙未平用一個不帶感**彩的詞來概括孫大壯——本性。
孫大壯絕對是一個有特色的人物。
今天的會,使趙未平對錢似海和李森也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覺得這兩個人很有趣兒。本來該明確的事兒卻不明確,不應該通過的事兒卻能通過。看似玩笑的東西,卻又一本正經。
而李森這個人有意思,甘願生活在錢似海的陰影之下,凡事都唯錢似海馬首是瞻。
這兩個人在玩什麼?是政治?是權力?是謀略?
趙未平腦袋裡打着轉轉兒,翻身下牀,走到窗邊,推開窗扇,深深地呼吸着夜裡清涼的空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