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感覺到微微的溼意,以爲是自己流了眼淚,卻原來是天上飄起了細雨。
春夜裡的雨,細細柔柔的看不見蹤影,偶有一絲落在眼瞼上,沾上了睫毛,身上的衣漸漸地溼潤,涼意才緩緩透進了肌膚。
提步欲走,卻感覺雨意忽止,仰頭便看見展開的一紙天青。衣袂輕輕相擦而過,蘇昀自我身後走來,輕聲道:“下雨了,小心着涼。”
我偏轉頭望向他,漆黑的眸子深沉蒼涼如夜色,我希望自己能無動於衷,然而多數時候,情不由己。
我輕輕點了點頭,“嗯,走吧。”
就像之前不曾有過那樣一番談話。
夜市漸漸地散了,人少許多,我與他並肩而歸,余光中瞥見他溼了大半的衣裳。
我是不是對他太過狠心……
給不了他完全而純粹的感情,卻要求他無私專一的愛,我怪他侍我以君,我又何嘗不是先待他以臣?
“陛下,南懷王絕非善類,陛下千萬小心。”蘇昀的聲音輕過雨絲,我甚至以爲是自己誤聽,轉過頭看他,他望着前方,好似之前沒有講過這一番話。
“人爲財死,南懷王富可敵國,親信遍佈朝野,但目前仍無篡位野心,陛下切勿操之過急,逼他謀反。”蘇昀嘴脣微動,又像是乞求般地,輕聲補上兩字,“信我。”
我轉回頭,看着前方雨幕中緩緩而來的身影,輕聲回他一字:“好。”
裴錚一襲深衣自雨中來,脣畔的笑意微涼,走到我們跟前停下了腳步,目光下落,在我面上停駐。
“怎麼出來這麼久,該回去了吧。不要麻煩蘇御史了,到我這邊來。”說着向我伸出了手。
裴錚的手,白皙而修長有力,伸展開來,有一種天下在握的自信與傲然,讓人不由自主順從。我握住那隻手,走到他的傘下。
他的手握得很緊,緊得我的手微痛,我仰頭看向他的側臉,往日常掛在脣邊的那絲似真似假的笑意似乎被夜風吹涼了不少。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微側過頭,低下來看我,微笑問道:“怎麼了?”
我輕輕搖了搖頭,說:“沒事。”
回到官署,蘇昀向東,我和裴錚向西。我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上一片苦澀。
肩上忽地一緊,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將我攬進懷中,溫暖的氣息驅散了雨夜的寒意,我的臉頰靠在裴錚胸口,感覺到他沉穩的心跳,與我的落成同一拍。
他的下巴輕輕蹭着我的發心,柔聲說:“別看了,我會吃醋的。”
我臉埋在他胸口,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強抑着欲奪眶而出的眼淚,顫着聲音說:“我冷……”
裴錚輕拍着我的後背,“衣服都溼了,還不回屋去。”
他推開房門,把我按在椅子上,轉身幫我取來乾爽的衣裳。
“快要入暑了。”我在屏風後換着衣裳,聽到他在那邊輕聲說。我換上衣裳,從屏風後走出,看到他正合上窗戶,低着頭若有所思。
“你的衣服也溼了。”我說。他把傘幾乎都遮到我那邊,自己也溼了大半。
裴錚聞言轉頭看我,微笑道:“無妨。”說着取過布巾,走到我身後解開我的髮髻,輕柔地擦拭我發上的雨珠。
屋子裡安靜的,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屋外的雨淅淅瀝瀝下着,只聽着也能讓人感覺到一絲涼意。
“裴錚。”我輕聲開口。
“嗯?”他亦輕聲迴應。
“裴錚……”
“我在。”他含笑答道。
“裴錚……”
“我一直都在。”
“裴錚啊……”
“你再喊,我今晚就不走了。”
我沉默了片刻,又喊了一聲:“裴錚。”
他手上一頓,隨即鬆開了我的長髮,他微涼的指尖自我耳後摩挲着向前,捧住我的臉,聲音輕若低喃:“豆豆……”
我轉過身面對他,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微仰着臉望着他的雙眸,輕聲問道:“裴錚,你爲什麼不抱抱我呢?”
他說:“我身上衣服溼了。”
我說:“你可以脫掉。”
他說:“你心裡想着別人。”
我沉默了。
他說:“你能忘掉嗎?”
我輕咬着下脣,垂下眼瞼。
利用裴錚來逃避來蘇昀,這對裴錚來說,是不是不公平?
他的手拂過我的鬢角,落在我的後腦勺,察覺到他的氣息忽然逼近,我微怔着擡起頭,脣上忽覺一點微涼的柔軟。
他輕輕貼着我的脣瓣摩挲,說:“你忘不掉,我幫你。”
我閉上眼睛,微啓雙脣,與他脣舌繾綣,感受他帶給我的溫暖與悸動。
我抽去他的腰帶,脫下他帶着些微涼意的衣服,撫摸他精壯的後背。
他忽地離開我的脣,我微睜開眼,迷濛地望着他,聽到他啞着聲問我:“我是誰?”
“裴錚……”我難堪地問出那句話,“你不怪我利用你來忘掉他嗎?”
他沉默了片刻方道:“我慶幸,你選擇的是我。”
心尖一根弦被輕輕撥動,我踮起腳尖,追逐他的雙脣,輕聲說:“是你,裴錚……”
他扶着我的腰,轉身將我按倒在牀上,俯身輕啄我的脣瓣,脣齒間一遍遍問我:“我是誰?”
“裴錚……”我喘息着,一遍遍回答他,不厭其煩。
裴錚……
裴錚……
裴錚……
“喊我的名字。”他託着我的後背,像是誘惑,又像是哄騙,在我耳邊低聲說。
我微微偏轉過頭,對上他幽深的雙眸,收緊了抱着他的雙臂,閉上眼睛,淪陷在只有他的世界裡。
“錚……”
我蜷縮在他懷裡,聽着他安靜的喘息,沒有深吻,沒有佔有,只有溫柔的擁抱,卻讓我無比安寧與放鬆。他輕輕順着我的後背,偶爾輕吻我的鬢角,脣角,像細細密密落在面上的春雨,卻帶着讓人舒服的暖意。
我在他胸口輕輕蹭了蹭,靠得更近,低喊了一聲:“錚……”
他依舊含笑說:“我在。”
半夢半醒間,我彷彿聽到他輕聲說:“看到你與他在一起,我忽然感覺到了害怕。豆豆,不許離開我……”
不知是夢是真,我依稀也回了一聲:“嗯……”
他說他一直都在,我彷彿現在才意識到。六歲,八歲,十歲,十八歲……只看得到眼前的蘇昀,看不到背後的裴錚,以爲所有的陪伴均屬理所當然。
那些被遺忘的回憶,在夢裡驀地清晰起來。
煙花三月,他抱着我摘下枝頭開得正好的那一朵桃花。
我低頭,他淺笑,少年十四,色如春曉。
我握着他的手傲然道:從今以後,你便是你的人,我爲君,你便爲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任何人不能欺你罵你……
他本是極溫柔一人,卻因我而變狠變強,變成我不喜歡的模樣……
他輕撫我的發心,脣角微揚,低頭笑道:“吾皇,萬歲,萬萬歲……”
那時,我只看到他脣畔的戲謔,卻看不懂他眼底的深情。
其實我有什麼好,值得你那樣對待。我自知自己有諸多缺點,只是想尋一個人,看
到我的好,也一併接受我的壞。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做完最後一件事,我就與你白頭偕老,你看可好?
裴錚大概是天快亮的時候離開,第一縷晨光落在眼瞼上的時候,枕畔還殘餘着他的溫度。
這一夜睡得極是安穩香甜,梳洗罷,我推開窗戶,見窗臺上一枝綠葉橫斜,露珠在翠綠的葉心滾動,煞是明麗可愛,彷彿這一夜春雨過後,夏天便真正來了。
裴錚路過我的窗下,不遠不近站着,手中那一把烏木描金扇到這時方纔真正應了季節,不緊不慢搖着,自有一派風流。
他鳳眸含笑,悠悠然道:“差不多是時候啓程了。”
我與他並肩向外走去,他扇子半掩脣角,不無遺憾地壓低聲音說:“說好遊山玩水半個月,結果卻只得三五天。”
我目不斜視,嘴脣微動,道:“知足吧,你們當臣子的,好歹有寡人給你們帶薪放假,寡人當皇帝的,又有誰來體恤一下?”
裴錚眼角微彎,回道:“你這番偷溜出京,擺了太上皇一道,難道不算報了仇?”
我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她欠我的,活該。”
在我最該是天真爛漫的歲月裡,把江山這副重擔壓在我肩上,她自瀟灑快活去,做人哪能無恥到這地步,我讓她代班幾天,已算是仁厚爲懷了。
路過中庭之時與蘇昀打了個照面,蘇昀淡淡一笑,向我們點頭道:“裴相,裴學士,早。”
我也大方回以微笑:“蘇大人今日氣色不錯。”
蘇昀側過身,讓我們先行,聽我這麼說,他對我微笑道:“裴學士也是。”
我與他擦身而過,他頓了頓,跟在我們後面徐行。
草草用過早膳,曹仁廣便着人大張旗鼓地送我們回寶船,陪着笑臉對裴錚蘇昀道“聖上面前還勞兩位大人多多美言幾句”,那兩人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朝我瞥了一眼,我摸摸鼻子,訕笑一聲,轉身上了寶船。
劉綾對曹仁廣笑了笑,轉身過後卻換上一副嫌惡的表情,上了船便道:“這些地方官員都是一副德行,莫怪我父王素來不愛與這些人打交道。”
這貴族小姐果然有貴族小姐的矜貴,傲慢卻也不失禮節,至少當着曹仁廣的面沒給對方什麼臉色看。裴錚與蘇昀上得船來,這姑娘表情又再換,對裴錚便又笑如春風般和煦。
寶船緩緩離岸,巨大的船槳攪動一江春水,徐徐東流。
“裴相好雅量,明知曹仁廣虛情假意,存心非善,還耐心應付。”劉綾坐在椅子上,甲板上清風徐徐,拂動她頰邊的一縷青絲,微笑間露出梨渦淺淺,明豔無雙。
裴錚笑着回道:“官場虛禮,司空見慣了。本官非超脫之人,亦難以免俗。”
“裴相過謙了。曹仁廣明知裴相有意留那幾個賊寇審問,卻匆匆讓人將賊寇送走,不是做賊心虛又是什麼?這曹仁廣爲官不仁,民間對他多有怨言,他雖多次欲巴結我父王,卻從未得逞過。此次竟轉而對裴相下手,真是自找死路。”劉綾不屑地輕笑一聲,幾句話將曹仁廣推下深淵,又撇清了南懷王府與曹仁廣的關係。
只是裴錚信不信這番話,還是另一回事。他也只是挑挑眉,笑而不語。
蘇昀立於船頭,背對着我們,此時船逆風而行,江風自他袖底蕩了個圈,託着衣袂翻飛,本該是天藍色的長衫,竟隱隱盪出了水色的蒼涼。
“南懷王美名在外,自然是不屑於此等小人爲伍了。”裴錚無關痛癢說了一句,又轉頭看我,輕聲道,“累了嗎?”
“啊?”我回過神來,把目光從蘇昀身上收回,對上裴錚詢問的眼神,忙笑着回道,“還好。”
劉綾道:“裴學士長年居於深宮,鮮少外出,身子也嬌弱得很,怕是吹不得風的,不如還是入船內歇息吧。”又轉頭仰望裴錚,笑道:“劉綾還有些政事上的問題請教裴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我和蘇昀,在這寶船上顯得分外多餘。劉綾這是想拉攏裴相,還是想拉攏裴錚?我只能說,她也晚了一步。她這晚了的一步實在無可後悔,誰讓她晚生了幾年,君生我未生,待她成年君已是有婦之夫了。
我也只是幸運認識他夠早罷了。
我一彎腰進了船塢,卻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穿過長長的過道,走到船尾。這一邊的甲板上一個人都沒有。寶船分三層,所有的船伕都在最底下那層與世隔絕心無旁騖地划槳,甲板上只偶爾有一兩個人行走。
我走到船尾的最末端,才從袖底取出口哨,置於脣邊輕吹。
口哨無聲輕顫,發出只有特定種羣才能聽到的嘯聲。
楚天闊,碧江橫,一點白影自遠而近,自江面上疾速掠過,轉眼之間便到了跟前,我伸出手去,那白影撲扇着翅膀,向上一提,而後落在我的手腕上。白鴿輕點着腦袋,咕咕叫了兩聲。
我撫了撫它的後背,從它腳踝上腰間抽出小竹筒,打開後取出裡面的字條一眼掃過,只有短短兩句話——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我懸了大半日的心到這時纔算緩緩落下,幾年的部署,成敗便在未來幾日了。
我將那張字條扔進江中,見上面字體完全模糊,漸漸沉入水底,又將之前寫好的字條放進竹筒內,裝好後拍拍白鴿的後背,它點了點腦袋,又咕咕叫着飛走了。
“你心意已決了嗎?”
背後忽然傳來的聲音讓我心跳漏了一拍,手一抖,慌忙轉過身,只聽刺啦一聲,衣袖飄轉間被釘子勾破,露出大半截手臂。
蘇昀遠遠站着,看了我破碎的衣袖一眼,又上前了兩步,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這盤棋牽連甚廣,你一個人,下不動。”蘇昀神情凝重,“即便加上易道臨,也遠不夠,因爲他不足四兩,而南懷王不只千斤。”
我略了略被風吹亂的發,微笑望着他:“你若是也站在我這邊,那便足夠了吧。”
蘇昀眼神一黯,垂下眼瞼望向別處,聲音輕得彷彿一吹就散:“我一直站在你那邊。”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上前兩步,在他跟前停下,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寡人自知你忠君愛國,也是個聰明人,你我有同窗之情誼,寡人素念舊情,不會爲難於你,希望你也不要讓寡人爲難。”說罷腳尖方向一轉,繼續向前走去,與他擦肩。
傷口疼得久了也就麻木了,一日不能痊癒,十天八天,三五個月,總是會有痊癒的一天。其實我倒希望蘇昀再絕情一點,他若背叛得徹底,我除掉他也不會猶豫,但如今爲他一人,我對蘇家已是投鼠忌器。
果然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斷了裴黨的枝蔓,削了蘇黨的臂膀,煽動他們互相殘殺,我究竟能不能得到所希望的一切利益?
我回到房間關上門,低頭看看被扯破的袖口,頗有些頭疼,這幾日因種種原因,我已毀了好幾套衣服了,原先出門前備下了幾套,如今已不夠用了。
我捏着袖子一角,皺眉想:難道要我自己縫?
——叩,叩叩……
“笙兒,你睡了嗎?”裴錚乾咳兩聲,聲音聽上去不大自然。
我轉身開了門,微仰着臉看他,語氣不善道:“有事嗎?”
他挑了
下眉,側過身,繞過我進了屋,口中兀自道:“你素來坐船便暈,我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睜眼說瞎話,又看着他轉身關上了房門,我後退半步,上下打量他,疑惑道:“你做什麼?”
他轉過身來面對我,無奈苦笑:“不堪重負,躲一躲。”
我一琢磨,反應過來,便只望着他冷笑。想來方纔我不在的時候,裴錚和劉綾已然從合縱連橫談到詩詞歌賦了。想到這二人相談甚歡,我心裡很有些不愉快,但礙於身份不好發作,只能默默祝願裴錚暈船暈到吐,倒沒有料到他會主動躲開劉綾,到我這邊避難,拿着我當藉口了。
我雙手環胸面對他,笑眯眯道:“這張船票好生金貴,要丞相大人賣笑賣藝來賠,下一步可是賣身?”
裴錚含笑回道:“那大也可算得上爲國捐軀,當封一等公爵。”
“裴大人莫不是也想效仿蘇家一門忠烈,爲國捐軀,生前立於朝堂,死後掛在牆上。”我下意識地要撫袖,摸了個空,纔想起來自己斷袖了。裴錚這時也看到我晃動在半空的半幅袖子,伸手托住,低頭細看了一番,眼底閃過恍然:“方纔去過船尾了?”
我不自在地收回手,負在背後,淡淡道:“嗯,悶得慌,吹吹風。”
裴錚也不說破什麼,笑道:“袖子破了,怎麼辦?”
我隨意扯了扯,挑眉看向他:“穿那劉綾的衣服,我是決計不願意的。裴大人無所不能,縫個衣服應該也不在話下吧。”
裴錚長嘆一聲,意味深長笑嘆一句:“陛下,你總是喜歡爲難微臣。”
我心口彷彿被人攥了一下,猛地揪疼了一下,清咳兩聲掩飾道:“寡人對裴相寄予厚望纔是。”
裴錚笑着搖搖頭,拉着我在一旁坐下,左右一看,從牆上取下長劍,拔劍出鞘捥了個劍花,讚道:“夠鋒利。”說罷劍光一閃,半幅衣袖緩緩飄落下來,尚未落地,另一邊的衣袖也落下一截。
本是長過指尖的長袖,被他左右兩劍削去了寸長,稍加修整,便露出了一小截手腕。
裴錚收劍入鞘,執起我的手腕置於脣畔,輕聲笑道:“破了就削去,何必縫縫補補,有時候恰到好處的缺憾,也不失爲一種完美。”
陳國民風雖不如北面的涼國剽悍,但也算不上保守,露個手腕亦不算傷風敗俗,但廣袖長袍是歷來的穿衣習慣,如此八分斷袖,還從未有人穿過。當時我只顧着琢磨裴錚的弦外之音,卻不曾料到,裴錚這無心之舉掀開了陳國曆史新的一頁,從此之後,陳國男女的衣袖越來越短,裸、露越來越多,民風越來越開放……
裴錚,是邪惡的根源。
他的拇指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忽地勾起脣角,擡眼看向我:“我想到一句陳詞濫調。”
我想抽回手,卻被他抓住不放,便也放棄了,隨口道:“是什麼?”心裡卻想,怕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樣的情話吧。
裴錚卻道:“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我心頭一跳,手驀地僵硬起來,他安撫着輕拍我的手背,唸完了那一整首詞,而後道:“你自小不喜詩詞,這一首詞所言爲何,怕也是不知道的。”
我乾笑道:“聽起來,便不像什麼好詞。”
裴錚沉默了片刻,輕嘆道:“確實,算不得好詞。”
“詩詞歌賦,人生理想,你還是去找翁主談論探討吧,你們還可看星星看月亮,船前明月光,定然美妙得很。”說完這一番話,我才猛然覺得自己有些陰陽怪氣。裴錚驚詫地看着我,眨了下眼,笑意緩緩在眼底泛起,掩過了驚詫。
“那豆豆想和我談論什麼?”
我盯着他逼近的俊臉,不自覺地微微後仰躲開,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面上,我猶豫着移開眼,囁嚅道:“沒、沒想談論什麼……”心裡掙扎了一番,我抽出手在桌子上一按,轉了個身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他,這樣的距離和高度差給了我一點安全感,膽子也肥了不少,舒了口氣,瞪着他道:“你靠那麼近做什麼?”
他反問道:“你逃那麼快做什麼?”
我氣結:“我哪裡逃了?”
裴錚微微點頭,意味深長笑道:“是,你不是在逃,是欲擒故縱。”
我笑了:“錯,不是欲擒故縱,是先禮後兵。”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將他推倒在牆上,踮起腳尖吻他的脣畔,到此時方恨二人身長懸殊,唯能在氣勢上壓倒他。
憑什麼每次都被你壓制着!我惡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下脣。
他悶笑着,胸腔微震,右手在我腰上輕輕一託,善解人意地低下頭來任我輕薄,他這樣配合,我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全然沒有霸王硬上弓的快感與成就感,於是勉爲其難接受他的供奉,親親他的脣瓣,淺嘗輒止。
“你被劉綾纏上了吧……這劉綾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懶懶倚在他胸口,問道,“跟皇帝搶男人?卻也不至於吧。”
“難說,陛下的眼光素來不錯。”裴錚不知羞恥地說。
我嘆了口氣,登時覺得有些無力。“你嚴肅點,我同你說正事呢!劉綾當着我的面勾搭你,你倒也好意思當着我的面接受她的勾搭?”
“此事非我所能左右,這畢竟是在人家的船上。”裴錚也嘆了口氣,“劉綾這人,向來心高氣傲,你看蘇昀受她何等對待便知。我們若也開罪了她,如今還在她的船上,後果如何恐怕難以預料。”
裴錚所言也不無道理,但我心中始終覺得不舒服。“你還是離她遠一些吧。”
裴錚點頭應允:“我與她總歸是保持一個安全距離。不如你也同蘇昀保持一個距離?”
我愣了一下,退開半步仰頭看裴錚。“我與他過度親近了嗎?”
“方纔,他是去找你吧。”裴錚低頭回視我,似笑非笑,“你心腸極軟,我擔心你終會因爲心軟而……”
我拂袖打斷他,冷然道:“你也未免太過小瞧於我!”
也小瞧了你自己。
裴錚無奈笑道:“這一路不曾真正風平浪靜過,你跟在我身邊,我才能放心。”
我搖頭道:“你說錯了。”
裴錚知趣改口:“好,是我跟在你身邊。”
“嗯。”我滿意點了點頭,又道,“蘇昀的事,我自有主張,他到底是我的臣子,同殿爲臣,互相避忌,他的事,你還是別過問。”
裴錚微怔,隨即苦笑道:“陛下如何說便如何是了。”
我見他臉色不大好,良心發現,溫聲道一句:“你還是顧着自己吧,說我暈船,怕真正暈的人是你吧,不如上牀休息?”
裴錚搖頭道:“那更是煎熬,還不如有個人說話轉移注意力。前幾日在那艘船上,我幾乎沒合過眼,也只有抱着你才能得片刻安寧。如今在別人的船上……”裴錚嘆了口氣,“也只能忍一忍了。”
他這毛病,也真是麻煩,我大發慈悲道:“莫讓旁人發現,我讓你抱一會兒。”
他眼角一彎,俯下身來勾住我的腰,雙臂自我腋下穿過,我也只好擡起手臂回抱住他,他力氣甚大,我被他抱着,足尖幾乎要離了地面。他埋首在我發間一嗅,輕嘆道:“如此纔是溫香軟玉抱滿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