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也近七十高齡了,四朝元老,德高望重,將一生都獻給了大陳江山,母親退位前便對我說過,待國師要如祖父一般尊重,祖父病重,我這當孫女的自然要來問候一番。
早已有人先去通知了國師,我到的時候國師已和衣起身,方要拜倒,便被我雙手托住。
“國師帶病在身,不必多禮!看座,看座!”
後面小廝機靈地鋪上軟墊扶國師坐下。
我細細看了國師幾眼,心中慨嘆歲月催人老,記憶中,他還吹鬍子瞪眼睛罰我抄着四書五經,誰知一轉眼我長大了,他也衰老到這般地步了。或許也有還在病中的原因,但看他面色蒼黃,手也微抖的模樣,只怕也是到了離休的時候了。
就因爲他一心爲國,從未爲自己考量過,這話我纔始終說不出口,怕說出口了,反而激怒他。
“陛下日理萬機,來探望老臣,老臣不勝惶恐……”國師激動地說了一句,喘了兩口氣,又問,“陛下,奏章都批完了嗎?”
呃……
我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國師染病,應安心休養,朝中諸事先放一放,不急不急……”
“不急?”方纔還有些渾濁的老眼這時陡然瞪了起來。“陛下怎可如此說!北方春旱未過,南方又有大水,這些事如何能不急?京杭漕運修繕費用虧空八十萬兩白銀,賑災糧草未能及時到位,責任未究,公款也沒追回,這也不急?陛下,老臣年事已高,不能時刻輔佐陛下左右,但明德陛下將
您託付給老臣,老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如果爲了探視老臣而耽誤國家大事,那老臣百死難辭其咎!老臣,老臣……”說着左右張望一下,認定了門柱,起身就要撞柱子!
“快攔住!”我嚇得跳了起來,下人急忙圍了上來把他拉回座位上,我哀嘆了口氣,站定了身子走到他跟前,低頭認錯。“國師說得是,是寡人疏忽了。事有輕重緩急,大事急事寡人自然不敢貽誤。春旱已發了糧草賑災,又讓工部派了人去興修水利。南方洪澇也已派了官吏去堪災救災。漕運虧空一案,廷尉府正在審理,糧草暫時改由陸路運輸,漕政改革之事,交由內閣草擬章程。”
聽我將事情一一解釋一番,國師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滿意地點點頭,微笑道:“陛下勤政愛民,乃百姓之福,大陳之福。”
“哪裡哪裡,這也是爲君本分。”我也客套地謙虛一下。
國師上下打量我兩眼——本來作爲一個臣子,如此打量君上實屬不敬,但他看我那眼神就像看着外孫女,我心頭一暖,也不會多計較什麼。
“這一轉眼,陛下也已……十八了吧?”國師欣慰地看着我,“如今的陛下,終於可以獨當一面,老臣也能安心去見大陳列祖列宗了。只是在老臣去見列祖列宗之前,還有一個未完心願,希望陛下成全。”
我心裡瘮得慌,忙道:“國師的心願,寡人自當滿足,只是別說不吉利的話。”
國師嘆了口氣,緩緩道:“陛下已是雙九年華,後宮
卻仍然空虛。儒家有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天下已平,陛下卻尚未成家,六宮無主,則陰陽失衡,乾坤不正,怕會危及社稷。陛下爲萬民表率,切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行差踏錯。”
我早該想到,會是這一件事……
訥訥住了口,收回手負到身後,我踱步到門口,背對着衆人。
“國師所言極是,寡人也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良緣難覓……”
我姓劉,名相思,從我十三歲那年登基爲陳國第十九任女皇開始,就註定了是“寡人”。
當皇帝,不是“孤家”,就是“寡人”。
我大陳有過一段內外交困的日子,但自從我的母親登基後,對外平亂,對內革新,到了我接手之時,已是一派昇平景象。北方涼國退避三千里,年年納貢,南方閩越俯首稱臣,歸入版圖,朝中百官忠心耿耿,賢能輩出,才俊不少。
只是有一點不盡如人心,凡是賢臣、能臣,皆怕與聖上有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被史官大筆一揮,打上佞臣的名號,能力再強,最後也免不了落個以色侍君的不良記錄。
想崇光元年那屆科舉的一甲進士,因出了探花郎那出鬧劇,自此以後,但凡想在政事上有所作爲的莫不蓄起長鬚明志,到後來因有長鬚的人多了,沒長鬚的便成了異類,彷彿是有心要攀龍附鳳一般,難免的受了長鬚黨的歧視,爲表清白,結果滿朝文武都蓄起了長鬚……
只除了百姓口中的“裴相蘇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