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到院子裡,豬草還沒來得及放下,屋子裡就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聲。
傅蕖面色一變,匆匆把背上的豬草連同鐮刀扔到腳邊,腳下生風地朝着屋裡裡頭奔去。
昏暗的室內瀰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中藥味,角落一張破舊的木牀,洗得發白地藍白色牀單上,側臥着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
聽到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她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臉上頓時多了一抹病態的嫣紅,“蔓蔓回來啦。”
傅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牀邊把女人攙扶起來,又熟練地順了順她的背,另一隻手熟練地從旁邊牀頭櫃上提起暖壺倒了一杯水,“阿媽,你先喝杯水,我去給你熬藥。”
傅晴接了水仰頭喝了一口,嗓子眼裡強壓下去的癢意再也沒能控制住,一口水就這麼嗆咳了出去,乾淨的被子上頓時多了一灘水漬。
這下咳得比方纔還要厲害了,傅蕖慌忙接過水杯着急地想要放在櫃子上,結果還沒到地方就鬆了手,被子掉在土質的地面倒是沒有碎,不過飛濺開來的水滴全撒到她褲腳和鞋子上。
她這會哪還顧得上這些,手上順着傅晴背部的手加快了速度,另一隻手去夠牀頭的抽屜裡放置的藥丸。
“阿媽,別急,深呼吸,照我說的做,呼······吸······”
好一番驚慌失措後,傅蕖扶着傅晴緩緩躺下,看着她含着藥丸舒服了些的模樣,這才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旁邊的櫃子裡拿了一牀新被子,把牀上溼了的被子換下來,又抱到院子裡扯了被套泡水裡,這纔有功夫把溼噠噠的布鞋和褲子換下來。
快速打理好自己後,她又匆匆從旁邊房間的櫥櫃裡拿出裡面的藥包,跑到廚房的爐子前熬藥。
這些都是常日以來做熟了的,乾柴的噼啪聲裡,傅蕖無意識地又把口袋裡的手機拿了出來,解鎖之後還停留在通話記錄上,她愣愣看來最上面的那個號碼良久,才伸手按上去,下一秒手機屏幕上彈出來一個對話框,她把手移到最底下的‘刪除通話記錄’那一欄,伸手準備按下去。
手機自帶的來電鈴聲卻在這一刻突然響了起來。
她手指一頓,看着出現在屏幕上的陌生號碼,咬了咬脣還是劃開了接通。
“喂,你好。”
安好在話筒這邊,聽見對方略帶些沉悶的聲音,開口道:“你好,傅蕖小姐,我是YT品牌模特海選的負責人之一。”
傅蕖聽得這個自我介紹心臟又是忍不住縮了縮。
“抱歉,我現在沒有這個意向了。”
“傅蕖小姐,抱歉我當時並沒有看到你在海選現場的表現,不過我剛剛看了你的海選視頻。說句老實話,我很欣賞在T臺上的你。”
話筒裡的聲音和緩,又有着完美的音色襯托着,那些對她的讚賞聽在耳裡的同時就不經意間灌注在心裡。
傅蕖忍不住一陣心臟狂跳。
但在狂跳過後,她聞着被風吹入鼻端的草藥香,心又迅速沉寂下去了。
“謝謝您的欣賞,不過我······”
安好在話筒這邊微笑,“傅蕖小姐,請聽我說完好不好?”
傅蕖滿腔拒絕的話在對方的聲音裡慢慢消弭無形。
“我大致瞭解到,傅蕖小姐應該是有些難處的,不然也不會提出預支工資,就是不知道你的難處來自哪裡,我不想放棄一個有着無限可能的人才,所以,有難處,你可以說出來,我們來幫你解決。”
傅蕖往爐子裡塞了一塊乾柴,又拿起旁邊的扇子扇了扇,聽着話筒裡的話語,心頭微震。
其中有熨帖,也有一絲不敢置信。
她從沒感覺到自己的作用居然有這麼大。
想到這,傅蕖不由得擡頭透過廚房小小的窗子朝外面看了出去。
她們這個長流村,據村裡的老人說還是古代一個世家大族的族地,至今也保留着一部分的傳承。但是這又能怎樣呢?
現在的社會已經從自給自足變成了金錢至上,村裡的年輕人也大多外出打工娶妻生子,誰還願意爲着那一份傳承在這個小村子裡面前保持着溫飽呢!
她從小看到大,村子裡的年輕人越來越少,老人卻是越來越多,想來過不了不多,沒了年輕人繼承祖上的那份傳承,在老人們口口相傳裡那個有着古老傳承的長流村,也只會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子了。
她那個從小未曾蒙面的父親也不知道在外面是死了還是忘了她和她阿媽,傅蕖已經對這個給了自己另一半血緣的人不抱任何希望了。
村頭的魏大夫也說了,他的那些草藥對阿媽也只是治標不治本,除非有了足夠的錢,去大城市的醫院裡看看,或許纔會有那麼一線希望。
這纔是當初她提出預支工資的初衷。
這段時間因爲天氣變化,阿媽的病情看起來更加重了,傅蕖知道,現在阿媽已經拖不起了。
而她自己,也不敢欺騙自己說不渴望T臺。
那是她原本以爲遙不可及的夢。
聽着話筒那邊的鼓勵,她發現也是無時無刻都在渴望着自己能夠站在那個萬衆矚目的高臺上的。
“請問您怎麼稱呼?”
聽到這個問題安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表示對方的態度已經鬆動了啊。
轉念一想,自見現在被言師姐賦上了一個考覈官的名頭,就回道:“我姓安,你叫我安老師吧。”
“安老師,是這樣的。”傅蕖深吸一口氣,看着面前縹緲霧氣的眼裡多了一抹堅定,“我現在和我阿媽相依爲命,但我阿媽身體不好,需要去醫院治療,我當時也是因爲沒有錢纔會問可不可以預支工資的。這樣,您可以幫我嗎?”
說完後,傅蕖屏住呼吸,捂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臟。
“不知道阿姨是患了什麼病症,傅蕖你可以說說嗎?”
這自然是沒什麼不能說的,起碼她們村子的人都知道,“我們村口的大夫診斷說是因爲早年間在石場工作,因爲煙塵進肺,自此就落下了病根。”
安好聽着心裡有數了。
“事不宜遲,我待會會跟醫院打電話,到時候會有救護車過去接你們。傅蕖你趁着這段時間先收拾一下,等阿姨進了醫院看了診,咱們再說其他事情。你現在把你家的地址說一下,我記下來。”
傅蕖心頭一暖,剛準備把地址說出來,心頭卻是猛然一稟,平白多了一分警惕心。
這世上真有如此熱心善良的人?
但看着自己這家徒四壁的樣子,除了她自己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對方又有什麼好圖謀的呢?
想到這傅蕖暗自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被迫害妄想症了,利落了報了家庭住址。
掛斷電話,傅蕖看藥罐裡的腰熬的差不多了,就熄了火,拿紗布把藥罐提起來,從碗櫃裡取出一隻粗瓷碗,熟練地過濾藥汁。
端着藥回到臥室,傅蕖看着她阿媽躺在牀上微微頷着眼,呼吸的時候肺部跟拉風箱似的,她知道這樣的狀態下,就算是阿媽再想睡,也是睡不安穩的。
走到牀邊把人叫了起來,“阿媽,起來把藥喝了吧,我還要跟你商量點事。”
傅晴睜眼第一個動作就是下意識地掩住嘴巴低咳了幾聲,這才伸手去接藥碗。
傅蕖按住了她的手,“阿媽,我餵你吧,咱們慢慢喝,不着急。”
母女兩人相互依偎着慢慢喝完一碗藥,傅蕖又把傅晴攙扶着躺下了,這才說起剛剛接電話的事。
傅晴神色平靜的說完,擡頭看向自己的女兒。
心裡酸脹得厲害。
別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都說婆家了,有些結婚早的現在連孩子都會喊人了。
可她家的蔓蔓,因爲她這個母親的拖累,到現在還沒有一個適合的戀愛對象,平常時候更是要時時刻刻守候在自己牀邊。
哪還有本該屬於這個年紀的女孩自由自在天真爛漫。
她有時候午夜夢迴也會有種想要自我了斷的衝動。
想着或許到那時,女兒就沒有任何牽掛了,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了。
但她捨不得。
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們母女兩個人相依爲命了。
她走了,她的蔓蔓就真的沒人疼了。
傅晴病情會惡化地這麼快,也是日夜憂思導致的。
活不活,都真的太難了。
此刻聽了傅蕖的話,她也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她就算再想着捱些日子,這副身子也是由不得她的。
但看着此刻蔓蔓眼睛裡不自覺煥發出來的光彩,她對那位熱心腸的安老師也多了一分由衷的感激。所以在傅蕖一臉期待望過來的時候,傅晴輕輕點了點頭,“阿媽依你,那就快去收拾吧,省地人家救護車來了你這邊收拾不急。還有,那位安老師是好心人,你見到她之後,記得替阿媽好好謝謝人家。”
傅蕖狠狠點了兩下頭,勾着脣拿了藥碗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傅晴在牀上緩慢地換了一個姿勢,看着頭頂老舊的燈泡,嘴角緩慢地勾起來,無聲開口,“媽媽也很希望能看到蔓蔓光芒萬丈的那一天啊!”
······
安好掛斷電話後就朝言汀望過去,“言姐,你知道本市有哪家擅長治療肺部疾病的醫院嗎?”
言汀從文件上擡頭,看了安好手裡準備撥號的手機一眼,“爲了那個傅蕖?”
安好點頭。
“第二醫院不錯,而且離這裡也近。”
安好在網上搜到了第二醫院的急救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打完後,她想了想又擡頭去看言汀,“工資的話,預支多少合適?”
言汀這會沒有開口,旁邊的邱易已經回答道:“因爲現在模特還在培訓期間,之後還有考覈,所以目前發的只有試用期工資,一個月五千,包括吃飯住宿。考覈通過了才能轉正,和公司簽訂正式合同。”
安好托腮沉思了一會。
肺裡的疾病屬於內科,想傅蕖目前那樣的狀況,不僅難治,而且需要的時間也短不到哪去。
這點工資不可能夠。
就算提前預支一年的,也不過是六萬塊,杯水車薪罷了。
“公司可以給她無息貸款,還款就從工資裡面扣。”
言汀看安好在座位上皺着眉嘀嘀咕咕,忍不住開口提了一聲。
安好眼前一亮,下意識地拍了一掌,“就這麼辦。”
話音剛落,她手腕上和嬰兒車大黃同樣色系的手環突然震動了下,“安安,敦敦醒了。”
安好忙起身進休息室看孩子去了。
言汀朝邱易點了點下巴,“安安把最主要的關節解決了,接下來的傅蕖住宿和她母親住院事宜,你找手下的人跟進一下吧。”她說着看了一眼休息間的門,“只希望,傅蕖,不要辜負了我們的期待。”
邱易應聲退了下去,安好在休息間裡給敦敦餵了奶又把了尿才抱出來,大黃在她身後自動跟着,“言姐,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行。”言汀是知道樓下肯定有專門接送這母子倆的,那位裴先生可是把安安當成眼珠子在疼,自己也沒什麼可擔心的,“等明天我正好帶着楠楠,讓她們兩個小傢伙認識一下。”安好點點頭,言汀把人送到電梯裡就擺擺手回去了。
晚飯前陸玖去取預定的飯菜,安好就在公寓樓下面推着敦敦等她。
卓亦清這天好不容易完成了手頭上的一個項目,得以回趟家,開車進了小區沒走多遠就看到了不遠處花壇邊上推着敦敦散步的安好。
這時候正逢夕陽西下,暖陽的餘氳裡,能清晰地看見安好那張充滿着幸福的面龐。敦敦仰着頭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安好也稍微彎了彎腰,母子兩人對視而笑的畫面,直讓人清楚地感覺到了一種能沉澱到心底深處的靜謐和溫柔。
卓亦清挺好車子擡腳朝安好走過去,在嬰兒車旁站定,“安安。”
安好也不過是晚一步看到的卓亦清那輛已經開了好幾年的車,剛準備推着敦敦過去大聲招呼呢看見對方朝自己走過來就乾脆停在原地等着了。
“好幾個月沒見,敦敦都這麼大了,只有你們兩個人回來的嗎?”
安好剛準備點點頭,斜刺裡插過來一道驚喜的女聲:“卓大哥!”
她和正準備彎腰去抱敦敦的卓亦清同時扭頭朝聲源方向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