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芳儀長公主由內侍虛扶着走進長公主府時,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戚色。新補的妝容,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反倒多顯了幾分顏色。
與臉上的神情不同的是,換下按品大妝的頭面,芳儀長公主坐在玫瑰椅上,連喝了兩杯茶,煩亂的思緒才漸漸平復下來。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似笑非笑地看着郭玉齡:“日子還是要過,不是嗎?”
郭玉齡垂首不語,芳儀長公主自嘲地笑笑,問道:“駙馬來過嗎?”
展家在京城的宅子和長公主府隔了兩條街,坐着轎子過來,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展愉和芳儀長公主剛剛大婚的那幾年,兩人分府而居,而到了最近一兩年,展愉十天裡便有七八天是住在長公主府的。
郭玉齡叫進一名小內侍,內侍道:“回稟長公主,今天駙馬還沒有來過。”
芳儀長公主心頭一沉,昨天展愉與她用過晚膳,但回去了,今天她要進宮,還以爲展愉會在公主府等她的消息。
見狀,郭玉齡衝那小內侍使個眼色,內侍出去,過了約末半盞茶的功夫,內侍便進來,對郭玉齡道:“郭姑姑,國公府的人來了,駙馬爺沒在府裡,那邊的人說天一亮駙馬爺就出府了,一直沒有回來。”
郭玉齡揮揮手,小內侍轉身出去,郭玉齡便笑着對芳儀長公主道:“想來駙馬爺是去看望五公子了。”
她暗暗鬆了口氣,駙馬沒在府裡,遠比在府裡卻不來看望長公主要好些。
要知道駙馬雖無姬妾,可若是想給哪個美婢開臉,長公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總不能不顧身份衝到國公府爲難一個丫鬟吧。
再說,長公主下嫁多年,也未能給展家開枝散葉,即使是金枝玉葉,也不能讓駙馬無後。
芳儀長公主問道:“玉齡,本宮是不是也該見見五公子?說起來本宮還從未見過這位小叔呢,聽說他是婆婆年近四旬才生下的,最是寶貝,駙馬和本宮剛成親時,有一次內造局送來幾樣小玩藝,其中有一套會打拳的銅羅漢,駙馬便找本宮要了去,說是要送給五弟。”
說到這裡,芳儀長公主在心底嘆息,後來過了很久,有一次她偶然發現那套銅羅漢還在國公府,便問展愉爲何還沒有送到福建。
她還記得當時展愉眼中的無奈和惆悵,那一刻她明白了,展愉是怕被人知道,誤以爲他往福建傳遞消息,纔沒有送吧。
不過是套小孩子的玩藝,展愉就處處小心,尚了公主,在別人眼裡是大富大貴,可對於展愉而言,或許就如同上了枷鎖。
她沒有勸慰展愉,而是拿了那套銅羅漢,叫來長公主府的長史史原,讓他派人正大光明地把這套銅羅漢送往福建。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她明顯感覺到展愉落到她身上的眼神多了幾絲溫柔。
想到這裡,芳儀長公主的臉上浮上一片潮紅,她喜歡展愉,從很小時就喜歡他。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世子展忱身上,展忱少年英發,光彩照人,初到京城就成了各家心目中的佳婿人選。可是那時的展忱已經成親,因此這些人家也只是遺憾而已,卻沒有人去注意站在展忱身邊的展愉。
可是她卻記住了展愉,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她的貓兒跑了,找到時已經受傷,可腿上被人包紮得整整齊齊,內侍告訴她,這隻貓兒受傷了,是閩國公二公子救下,還親手給貓包紮治傷。
後來,先帝遺憾展忱已經成親,便想要選位公主下嫁給國公府的次子展愉。
因是次子,太后便決定讓已故淑妃所出的芳慧公主下嫁,她聽到這個消息,心裡忽然有些難過。
她想起那個沉默寡言,站在兄長星光後面的清秀少年。
而芳慧的生母淑妃活着的時候素來和母后不對眼,因此母后也不喜歡芳慧。而沒有生母照拂的芳慧,在宮裡一直是個可有可無的人,除了一個封號,她什麼都沒有。
如果讓展愉尚了芳慧,恐怕更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了吧,一個不引人注意的次子,尚了一位被皇后嫌棄的公主,芳儀也不知是怎麼了,她便心疼起展愉來了。
她鼓足勇氣,跑去求見父皇,她自己求來了與展愉的這門親事。
母后雖然不高興,可是父皇卻很滿意,他認爲只有讓嫡出的公主下嫁,才能彰顯皇室對展家的重視。
那年她還很小,原以爲及笄後便能成親,可是沒想到不久父皇便殯天了。
三年後,她的孝期滿了,可倭寇進犯,展愉上船打仗去了,這一去便又是三年,後來,展愉親自遞了摺子,說是四弟過世,求聖上將婚期推遲一年。
那時她還曾爲展愉的手足情深而落淚,直到他們成親之後,她才知道,這樁親事對於展家而言,竟然如同一場浩劫。
這時郭玉齡道:“長公主,五公子既然是悄悄進京,定然不想讓人知道,再說駙馬也並沒有告訴您,五公子住在哪裡,若是駙馬想要讓五公子來見您,也就不會瞞着您了。”
也就是說,展愉壓根兒沒想讓展懷來見她這個嫂嫂。
芳儀長公主放下手裡的茶杯,對郭玉齡道:“算了,不去管這些了,既然駙馬讓我進宮一趟,他定然還會過來問我,我們就只管等着吧。對了,這幾日又有些什麼人來送拜帖嗎?”
就要進臘月了,眼看便到了年根底下,送拜帖的也多了起來,每年的正月裡,長公主府都要舉辦賞梅會,這會兒送拜帖的,無非就是想在長公主面前報個道,免得長公主府的人忘了她們,能夠收到賞梅會的請帖,那是件有面子的事。
郭玉齡見長公主不再去問駙馬的事,便放下心來,笑着說道:“收到七八筐呢,奴婢還沒有整理呢。”
芳儀長公主來了興趣,道:“那就讓他們給搬進來,在這裡整理吧,本宮也看看有沒有能叫得上名字的。”
郭玉齡吩咐下去,沒過片刻,便有內侍擡着幾筐拜帖魚貫而入.
郭玉齡一邊和丫鬟們清理拜帖,一邊把上面的名字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