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過來吧,好不好?”展懷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變聲期的少年了,現在他的聲音清悅而有磁性,此時則帶着些許的慵懶,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個個音符,扣動着霍柔風的心絃。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走到展懷的面前。
展懷伸出手,把她抱了起來,然後又把她輕輕放到面前的紫檀書案上。
他的書案很寬大,霍柔風坐在上面,兩條腿懸在半空,她穿的是男裝,此時外袍微微卷起,露出裡面的緞褲,穿着小牛皮靴子的雙腳緊張地翹了起來
可能是看出她的不自在,展懷把自己的雙手放在身側,正襟危坐,像是正在聆聽教誨的蒙童。
“小九,我給家裡寫了信,讓阿全送回去了......等到謝伯母到了陝西,我想向她提親了,小九,你同意嗎?”
他和小九一直都沒有談婚論嫁,可現在既然提到了成親,展懷便想問問小九的意思,萬一小九還不想成親,自己也好提前說服她,免得到時正式提親了,小九不肯答應,被謝紅琳知道了,以爲小九不想嫁給他,那就麻煩了。
對,做事要未雨綢繆,成親這麼大的事,當然更要早做準備。
霍柔風張張嘴,又張張嘴,什麼意思,這就要成親了?
“那成親以後我還能在馬場裡嗎?你又不能也住到馬場裡。”霍柔風問道。
這的確是擺在他們面前的事情。
展懷卻早就想過了,他道:“榆林離馬場不過一天的路程,你若是想過來,我就讓人去接你,你若是想住在馬場裡,只要我在榆林,便每隔三五天就回去陪着你。”
“那和現在也沒有區別啊,何必要成親呢?現在不也是這樣嗎?我若想你了,就來榆林找你,你若是想我了,就到馬場看我。”霍柔風說道。
展懷一時語凝,這能一樣嗎?這當然不一樣。
“小九,可是成親以後我們就是夫妻了,你住在這裡,不必再穿男裝。”展懷道。
“可我喜歡穿男裝啊,我覺得我穿男裝比穿女裝更好看。”霍柔風的話讓展懷很是無語。
他想了想,只好硬着頭皮說道:“若是成親了,你就不用住到廂房裡了,你來榆林時,我們可以一起住......”
展懷的話還沒有說完,腦袋上便捱了一記,霍柔風呸他一口,道:“小展,你真不要臉,誰要和你一起住,我喜歡一個人睡覺。”
展懷低頭往地上看了看,洞呢,有沒有地洞能讓他鑽進去,這也太丟臉了。
早知如此,他提什麼一起住啊,這下好了,小九有笑話他三天。
可是接下來,展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從耳朵到脖子全都是紅彤彤的一片。
見他不說話了,霍柔風用腳尖碰碰他,見他還是不說話,霍柔風索性用腳尖踢踢他。
這下子,展懷擡起頭來:“小九,我不會說話,你別生氣,可是我真的想娶你,我想守着你,護着你,一生一世陪着你。”
“可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霍柔風的腳尖來來回回蹭着展懷的膝蓋。
“我幫你。”展懷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
霍柔風的眼睛裡閃過兩點火花,她一字一句地問道:“若是我做的事,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呢?你肯幫我,你家裡呢,若是你的父兄不答應,在家族與我之間,你該如何選擇?”
一片默然。
許久,展懷才說道:“我們展家到了今日,早已被人看做是砧板之肉,也就是我家這塊肉不好切,因此他們纔沒有下手而已。小九,先不說我父兄是不是早有準備了,若是真的如你所說,到了要在家族與你之間選擇的時候,我必會說服他們,且,朝廷早就想要動展家了,前幾年我爹的替身受了重傷,便是皇帝派人做的,只是他們太蠢,沒能如意而已。或許展家還能過些安穩日子,但是這份安穩又有多久,十年、二十年?再或者我們這一代可苟活度過,但是下一代呢?所以,小九,這些都不是問題,不該是我們成親的障礙。”
“小九,我既然想要求娶你,便是早就決定與你共進共退,若你不信我,也就不會與我相知幾年,既然如此,那你對我們成親以後的事,就更不會再有疑慮。”
“在我們之間,沒有夫爲妻綱、夫唱婦隨那一套,你我既然要共進退,但便是要並肩而行,一世相攜。”
說到這裡,展懷伸出雙手,他的手上有長年握刀留下的繭子,手掌寬大,骨節分明,這是練武之人的手,是要掌控天下的手。
霍柔風望着他的手,耳邊迴盪着他說的每一句話,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很多人、很多事,前世的母親、逼她吞下金塊的沈慧衝、把她視若己出的霍老爺、從未見過面的父親高清輝、躺在病榻上的母親謝紅琳,一個個人,一幕幕她或經歷或聽說過的往事,終於,她用手捂住了臉。
展懷沒有動,依然伸着手,等待着她。
曾經他以爲他要等到她十八歲,可是老天對他不薄,讓他少等了幾年,所以他不急,他還能再等,若是小九不答應,那他就繼續等吧。
他沒有把手縮回來,小九又沒有把他的手打開,他縮回來做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很漫長的時間,也許只是一剎那間。
霍柔風的手從臉上緩緩移開,方纔被手捂住的小臉漸漸現出了眉眼,接着,那雙小手便和展懷的大手握在了一起......
屋裡的西洋鍾發出鐘擺撞擊的聲音,可是他們誰也沒有留意響了幾下,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他們知道,這一握間,從此後他們的人生便緊緊相連,再也不會分開。
展懷微一用力,霍柔風的身子便從書案上滑了下去,瞬間便滑到展懷的腿上。
展懷用手臂托住她的後心,讓她坐在他的懷裡,他隱約記得,那年在無錫時,他看到宋家兄弟教她泅水,便一個猛子游過去,也和她離得這樣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