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輕舟當然不會知道,展懷之所以投餵給他的是陝西風味的菜餚,那是因爲這都是霍柔風讓安海送來的。
安海帶了兩車東西,其中一車都是吃的,並且叮囑說要儘快吃了,雖說還沒出正月,可是吃食放久了也會不新鮮。
若不是擔心吃不完放壞了,展懷也捨不得把小九送來的菜餚分給霍輕舟。
安海帶來的另一車東西卻是桂伯悄悄送到雙井衚衕,託霍柔風帶過來的。
有御賜的玉壺白和葡萄酒,還有治療外傷的金創藥,治療內傷的藥材補品,甚至還有一籠鴿子。
展懷看到這些東西,就知道這是二哥展愉讓送來的。
二哥猜到小九對他有成見吧,因此才假借桂伯之手託小九給他帶東西。
二哥這個人,做事總要顧及所有人的想法,每一件事都力求做到盡善盡美。
展懷心中感慨,若是這些年二哥能在福建,他的成就定然不遜大哥,可惜二哥卻只能困在京城,跟在芳儀長公主身後,做個不引人注目的駙馬。
展懷長長地透出一口氣,就是因爲二哥的犧牲,展家纔多得了十年,在這十年裡,可以休養生息,暗中擴充私兵。
雖然父親早就說過,在二哥進京尚主的那一天起,家裡人就當他已經死了。
展懷以前也是這樣想的,他和二哥不熟悉,二哥比他大得多,小時候都是三哥和四哥帶着他玩兒。他稍微記事的時候,二哥便已經離開福建了。
這一次他來到京城,卻是第一次和二哥正式接觸,雖然和二哥見面次數不多,但或許是同胞兄弟之間的血濃於水,他越來越心疼二哥。
“真是到了那一天,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帶二哥逃出京城。二哥爲了家族犧牲得太多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再搭上自己的性命。”
展懷在心裡無數次地對自己默唸,他已經沒有了四哥,他不能再沒有二哥,而母親也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了。
想到這裡,展懷就想起了芳儀長公主,他很爲二哥不值。二哥在福建的時候,也不知道有沒有心儀的姑娘,以前他不懂,現在卻是越發懂了,如果他這輩子娶不到小九,那他就誰也不要。
若是聯姻的是他,他打死也不會答應。他會和父親吵架,會和母親哭訴,如果逼得急了,他索性就有多遠跑多遠,過幾年風平浪靜了再回來。
歸根結底,二哥爲家族做出的犧牲,他是做不到的,他可以爲了家族拋頭顱,灑熱血,也可以爲了家族殺人無數,但是讓他去娶小九以外的女子,他打死也不能接受。
唉,一般人家的姑娘,到了小九這個年紀也該議親了,把親事定下,大定小定全都過完,待到女方的嫁妝也準備得差不多時,也要兩三年的時候,那時姑娘剛好及笄,就可以出嫁了。
可是霍家的情況不一樣,小九現在還是男兒身,她還要爲霍家頂門立戶,霍大娘子即使再疼她,也不會現在就讓她恢復女兒身,更不可能給她早早地定下親事。
展懷嘆了口氣,大多人家的小姑娘都是十五六歲成親,那他就等到小九十八歲吧,若是小九到了十八歲,還是要繼續當男人,那他就想別的法子,要麼找霍大娘子攤牌,若是霍大娘子不答應,只要小九同意,他就帶着小九回福建,若是小九不同意,他就死纏爛打直到小九同意爲止。
總之,小九是他娶定了的人,不論小九以後當男的,還是當女的,他都要定了。
展懷想着想着,就越發想見霍柔風,可是他還要在這裡避上一陣子,此時京城裡的風聲剛剛起來,他不適合露面。
展懷無所事事,只好又去逼着阿有造指南車。
而霍輕舟吃飽喝足,還以爲展懷會再來找他,可是沒想到展懷卻一去不回,他好奇得很,很想知道他寫的那封信怎麼樣了。
無奈,他能見到的都是護衛,這些人雖然不是啞巴,可是也和啞巴差不多。
霍輕舟無聊透頂,只好又在院子裡破口大罵,只是這一次無論他怎麼罵,也不見展懷再出現。
他問一個護衛:“展懷是聾子嗎?”
那護衛甕聲甕氣地道:“我們五爺三裡外的鳥叫都能聽到,只不過你罵的都是北方話,我們五爺聽不懂。”
霍輕舟一時無語,原來他都是白罵了。
他扯着那名護衛的胳膊問道:“福建話的操|你|娘怎麼說,我是你祖宗怎麼說,王八兒子龜孫子又怎麼說?”
那名護衛被他扯得急了,便道:“我們閩南人不是這樣罵人的。”
霍輕舟大喜,對那名護衛道:“那你們是怎麼罵的,快教教我,等我出去以後,定桌狀元樓的酒席送給你。”
於是整個下午,霍輕舟都在學習閩南話,沒有辦法,他想知道閩南話是怎麼罵人的,就要從閩南方言開始學起。
展懷又在看着阿有做指南車,耿義過來告訴他道:“五爺,霍輕舟學了一下午的閩南話,這人是真的聰明,竟然朗朗上口,我看他真若是去了閩南,也能和當地人聊上一陣子了。”
展懷哈哈大笑,道:“他這麼聰明的嗎?這樣就會說閩南話了?他既然喜歡學這個,那定然會很多方言,對了,你問問他,會不會紅毛人的話。”
第二天,耿義真的問過來了,霍輕舟除了平日裡的一口京片子以外,他還會說山東話、蘇州話、四川話、河南話和廣東話,另外還精通韃子語,至於紅毛人的番話、東瀛人的倭語,他居然也會幾句。
展懷驚歎,對耿義道:“以前我在福建的時候,以爲我爹麾下的通譯就已經很是了不起了,沒想到來了京城,遇到的人裡面也藏成臥虎。難怪我爹常說男兒就要志在四方,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霍柔風身邊的畢道元,還有那位來歷不明的大夫羅傑,現在這個神經兮兮的霍輕舟,哪一個都不容小視。
除了這三個人,還有那位據說過目不忘的蘇淺,以及神秘莫測的謝思成。
展懷心裡有些遺憾,可惜這當中有的人不會甘於人下,有的人則志向不同,否則將他們全部收在身邊,那豈不就是如虎添翼。
父親說過:“你不必武功蓋世,但是要有武功蓋世的人願意爲你賣命;你不必才高八斗,但是要有才高八斗的人給你出謀劃策。”
展懷就這樣想着,便就越想越精神,他原本坐在朝南的窗臺上,這是他從小的習慣,來到京城以後,也不管是不是天冷不能開窗子,他還是動不動就坐在窗臺上。
他從窗臺上跳下來,對耿義道:“你去問問霍輕舟,想不想出去騎馬,順便打點獵物。”
耿義吃了一驚,忙道:“九爺,這個霍輕舟可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且此人性情乖張,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您可不能帶他出去啊。”
展懷一笑:“怎麼?你還怕他殺了我,還是怕他跑了?你放心,他既然給我寫了那封信,一時半刻是不會跑掉的。至於他會不會殺掉我,哈哈,憑他還沒有這個本事。”
耿義想想也是,他試過霍輕舟的身手,的確不錯,但是五爺的身手也不錯,而且五爺自幼練的是能上陣殺敵的真功夫,沒有任何花架子,而霍輕舟的武功不一樣,真若是兩人動起手來,痛下殺手時,五爺定然會佔上風。
儘管如此,耿義還是讓阿有跟在展懷身邊,又調了二十名死士暗中保護。
沒有任何懸念,霍輕舟一口答應,他快要憋瘋了,現在別說是讓他去打獵,就是讓他扮成獵物被人打,他也願意,那還能撒開蹄子在野地裡四處狂奔,多痛快。
展懷讓人給他送來了騎馬穿的衣裳和鞋子。霍輕舟雖然被餓了多日,瘦了一圈兒,但是他還年輕,恢復得很快,連吃兩頓飽飯,便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了。
次日又是一個大晴天,展懷和霍輕舟早早地出了莊子,去了十里外的一座山上。
霍輕舟暗中觀察,卻也只能肯定這是在京城附近,但是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地方。
因爲京城附近的各縣都很相像,就連山山水水也差不多,除非是有標誌性的地方,否則還真是看不出來。
霍輕舟索性不管這麼多了,自從他回到京城,還是第一次騎馬,策馬揚鞭,心情也隨之大好。
更讓他暗暗吃驚的是,他和展懷騎的馬,居然都是戰馬。
對於相馬,他沒有霍柔風的本事,只是聽到馬蹄聲便能分辨出戰馬和普通馬。他雖然見多識廣,可是見過戰馬的次數有限,自是和前世在馬背上長大的霍柔風不同。
他之所以能夠看出這是戰馬,則是因爲馬身上的烙印。
這也是戰馬和普通馬的區別。
展懷是展家嫡子,他能有戰馬並不奇怪,奇怪的就是他居然把戰馬從福建帶到了京城!
而且不只是這兩匹,霍輕舟幾乎可以斷定,身後遠遠跟着的那二十多匹馬,肯定也都是戰馬。
展懷至少帶了幾十匹馬,幾十個人從福建來到京城。
要知道這些馬千里而來,每過一處驛站都會有被人發現的危險,而展懷的這些馬和這些人,卻能安然無恙來到京城,可想而知,並非是他們一路僥倖,沒有被人發覺。
而是展家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和人力,讓這些馬順風順水來到京城。
他們不怕被人發現,因爲即使被驛站的人發現了,他們也能安然無恙。
霍輕舟倒吸一口冷氣,展家的勢力已經這麼大了嗎?
他想起聽到的一些事,比如邯鄲有個種植防風的生藥商人,只因和展家做生意,一夜之間,全家被滅口。
比如錦衣衛半夜三更全城搜查,明着是說要抓榮王派來的細作,但是實際上,他們要抓的就是展懷。
霍輕舟心中大震,朝廷對展家的忌憚已經到了顯而易見的地方了,而展家看來,也已箭在弦上。
方纔他對馬身上的烙印多看了幾眼,便已落到了展懷眼中,他看到霍輕舟雖然縱馬狂奔,可是卻神情凝重,平時霍輕舟即使是餓得前心貼後心,也是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他不應該是現在這副神情。
霍輕舟有心事,這心事想來就是看到這些馬是戰馬後纔有的吧。
展懷不排斥,他認爲能像霍輕舟這樣看出端倪,又會浮想連篇的人,都是有頭腦有遠見的人。
如果連這個都看不出來,或者即使看出來了,還是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那麼這種人只能以心無城府來定義了。
霍輕舟顯然是個胸有丘壑的人。
展懷一抖繮繩,縱上前去,和霍輕舟並肩而行。
他輕聲一笑,問道:“霍兄,你覺得這匹馬如何?”
霍輕舟面無表情:“壯健有力,還好。”
展懷微笑:“他叫青巒,自幼就在大山裡訓練,善走山路,別以爲我們展家人只會打海仗,我們家的人騎術也都很好,我騎過青巒,它的耐久力是這些馬中頂尖的。”
霍輕舟的太陽穴動了動,展懷居然開誠不公地主動說起這匹馬的來歷,他說的不是馬,而是在講他們展家的野心。
展家不只是會打海仗,他們能騎善射,他們不但能夠打倭人,他們也能去打韃子。
“那你一定是沒有見過韃子的蒙古馬,蒙古馬雖然看上去個頭不大,但是卻耐力極強,而且它們善於在草原馳騁,和你們這些善走山路的馬不一樣。”霍輕舟說道。
展懷一笑,道:“蒙古馬雖然好,但若是要打榮王,還是我們的馬更加適合。”
霍輕舟一怔,展家的目標不是韃子,而是榮王!
是啊,他怎麼糊塗了,展家爲什麼要選擇去打韃子,韃子在邊關,他們要從一個邊關去另一個邊關,這當中不可預測的地方太多了,也太容易被皇帝下手了。
而榮王卻不同,榮王由西北向中原而來,即使暫時不能兵臨城下,卻是一顆越來越大的毒瘡令人寢食難安。
展家的大軍來打榮王,無疑就是有了名正言順入主中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