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柔風以爲蘇淺帶她回到書院裡面,便就分道揚鑣了,可事實出乎她的意料。
或許是沈青彥不想讓黃顯俊和霍九在一起,因而一隻手按在黃顯俊的脖子上,讓他跟着一起去見山長。
黃顯俊哭喪着臉,衝着霍柔風求道:“霍九,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不敢。”
霍柔風懂了,她聽人說過,功課不好的學生都害怕見老師,更別說是山長了。
黃顯俊和蘆瑜功課都不好。
霍柔風很理解他們,前世她的功課也不好,幾個伴讀爲了不令公主尷尬,只能比她更糟糕,她爲此很是自責,可是每當她想用功讀書的時候,總會有些好玩有趣的事情在等着她。
這一世,她雖然沒有去過學堂,但是她跟着張夫子學習的時候,也是很用功的,只是她能上課的時間不多罷了。
樹德書院的山長年約五旬,就是霍柔風想像中的老學究模樣,黃顯俊悄悄在她耳邊嘀咕:“史雲就是他的學生。”
霍柔風記起來了,史雲是庶吉士,眼下尚在翰林院,他的兄長史原便是芳儀長公主府的長史。
蘇淺對山長畢恭畢敬,直呼“先生”,向他請教了幾個學問上的問題,山長對他似乎很是欣賞,解釋得很詳細,如同對待自己最得意的學生。
霍柔風記得蘇淺沒有功名,也沒有參加過科舉,他是慶王的伴讀,小時候是在宮裡上學的。
想到這裡,霍柔風壓低聲音問黃顯俊:“山長可曾教導過皇子?”
黃顯俊搖頭:“山長從未入仕,怎會教導過皇子呢?”
霍柔風仔細聽着山長和蘇淺的對話,他們談論的只是學問上的事情,並未提及慶王。
這時,山長的目光向站在一旁的黃顯俊和霍柔風望過來,書院有很多學生,他並不能一一叫出姓名,但是像黃顯俊這種人緣極好的差等生,他老人家想不認識都不行。
於是他便把站在黃顯俊身邊的霍柔風也當成書院裡的學生了。
他笑容溫和,問道:“你二人沒有去上課,可是也有問題要問?”
黃顯俊連忙望向沈青彥,他是被沈青彥硬拉來的。
沈青彥瞪他一眼,換了個自以爲謙虛的笑臉,對山長道:“他是我家表弟,我帶他來的,小孩子頑皮,讓他聆聽您的教誨,也長長見識。”
黃顯俊縮着脖子,做出一副乖順的樣子,山長捋須頷首,似是對沈青彥的這番話很是滿意。
接下來,便沒有人再去注意這兩個小孩兒,待到蘇淺和沈青彥重又記起他們二人時,卻發現黃顯俊依然乖乖地站在那裡,霍九卻已經不知去向。
蘇淺眉頭微蹙,眼前浮現出霍九貓着腰,悄悄從他們背後溜出去的場景。
礙於當着山長的面,他不好多問,正好看到山長眼露倦意,三人便一起告辭,待到從山長的屋子裡走出來時,發現霍九的那個小廝張軒還站在廊下。
“你家九爺呢?”蘇淺問道。
張軒畢恭畢敬:“回您的話,我家九爺去官房了。”
既然是去官房了,那就等等吧,沒想到這一等便是一盞茶的功夫。
黃顯俊眼睛亮了,對張軒道:“走,跟我去看看你們九爺,別再掉到茅廁裡出不來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認識霍九這麼久了,好像還是第一次和霍九一起去茅廁。
兩人步履匆匆,拐過一道小門,眼看前面就是官房,張軒這才壓低聲音對黃顯俊道:“黃大爺,不瞞您說,我家九爺已經走了,他讓小的留下和您說一聲。”
黃顯俊氣得跺腳,什麼叫留下和他說一聲,分明就是讓張軒拖住蘇淺,免得走不遠又被叫住。
這下好了,連他也跟着一起被拖住了。
霍柔風已經在去書鋪街的路上了。
這一帶已經戒嚴,沒有了拉腳的轎子,她一路奔跑着來到書鋪街。
果然如蘇淺他們所說,有順天府的人在路上盤查,看到有男子經過都要叫住搜身,好在她只是個小孩,沒有人注意到她。
書鋪街離貢院前街並不遠,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她便到了。
她原以爲書鋪街上會一片混亂,可是她到的時候,錦衣衛已經走了。
書鋪街故名思議,這裡的鋪子大多都是賣書和賣筆墨紙硯的,平日裡雖然說不上繁華,可也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可是今天卻是冷冷清清,站在街頭便能一眼看到街尾,店鋪大多大門緊閉,有還沒有打烊的,夥計們也是正在上門板,準備關門。
霍柔風忙走過去,問那正在關門的夥計:“聽說來抓人了,請問出事的是哪家鋪子啊?”
那夥計見她年紀很小,便認定是哪家的熊孩子來看熱鬧,沒好氣地向前一指:“葛記,你可別過去啊,出人命了。”
說完,便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從裡面上了門栓。
霍柔風順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那家葛記書鋪,書鋪的大門上貼了錦衣衛的封條,幾個掃街官奴正提着水桶在清洗地上的血跡。
霍柔風呆呆地站在那裡,她的腦海裡不斷閃過那幕場景,一個人假裝摔倒,就在身子踉蹌的瞬間,他撞倒了斜靠在門前的竹竿,竹竿倒下的時候,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可是就在竹竿落到地上的那一剎那,他用腳尖將竹竿勾起,然後那根一端削尖的竹竿便飛了出去,前面的人甚至沒有來得及回去去看,便被穿透了胸膛。
掃街官奴潑了兩桶水,可那血跡已經滲進青磚裡,留下一片殷紅。
看着這片血印,霍柔風似乎看到鮮血從竹竿裡汩汩涌出的情景,太清晰了,這一切就像是她親眼所見。
她怎會見過呢?
前世她雖然曾經跟隨母親南征北戰,可是她被保護得很好,怎會讓幼小的她看到這種殺人的場面呢?
這一世她的生長環境,更不可能見過的。
可是她卻在聽到黃顯俊粗略一說,便能清清楚楚的想像出來,甚至細緻到那人的每一個動作。
那幕場景如同走馬燈,在她的腦海裡一遍遍地閃過,而那從竹竿裡流出的鮮血,漸漸地蔓延開來,像是沒有盡頭,模糊着她的視線。
她回過頭去,眼前的街道似是也被這片血紅包裹,她甚至能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道。
她踉蹌了一下,扶住路邊的一棵大樹,這纔沒有摔倒,可是那股血腥味道還在鼻端,讓她透不過氣來,她蹲到樹下,大口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