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懷的坐騎是跟着他從福建來的軍馬,雖然神駿,但是對於霍柔風而言太過高大了。
這裡是沒有上馬凳的,她擡起腿,正在苦惱夠不到馬蹬,卻見一雙手伸到她的腳下,她扭臉看去,那是展懷的手。
展懷笑着衝她眨眨眼,霍柔風咧開小嘴笑了,她沒有猶豫,一隻腳踩到展懷的手上,另一條腿借力揚起,展懷微一用力,便將她送到了馬背上,然後自己飛身上馬,繮繩一抖,向着大路疾馳而去。
直到展懷的幾名手下也紛紛縱馬追了上去,蘇淺才從喜盈門的大門裡走了出來,他長身玉立,一襲布衣,瀟瀟灑灑如閒雲野鶴。
他望着那幾個越來越小的人影,出了一會兒神。
展懷在緊急時刻,拋下捨身爲主的美豔女子而不顧,卻甘冒危險爲了一個小孩子停下腳步,他難道不知道,他那個轉身,會發生多少變故嗎?可他還是停了下來,只是爲了帶着那個小孩一起離開。
那個小孩,哈,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長得不好看,普普通通的一張臉,普通到就連錦衣衛的人也沒有留意到她。
冷靜睿智如展懷,又怎會帶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孩子來到這裡?
就在展懷向慶王動手的一剎那,他首先做的事,便是讓那個美豔丫鬟把這孩子保護了起來,那從承塵裡忽然出現的一雙手......
這一幕情景,蘇淺沒有親眼所見,但是每一個在場的人,提到這件事時,眼中都是無法置信。
承塵上面便是房樑,那個藏在裡面的人究竟是什麼時候進去的,他在裡面藏了多久?
展懷和那個美貌丫鬟,以及承塵裡面的人,他們的每個舉動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這一系列的動作相附相承,不差毫釐。
這當中有默契,更多的則是算計。
三個人,每個人的動作都是恰到好處,這一切便宛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而把那個小孩子送到承塵裡的人手中,也是事先就計劃好的,費進周折好不容易躲進承塵的那個人,就是爲了在關鍵時刻保護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究竟是誰?
蘇淺苦笑,一個名字已經在他心裡呼之欲出了。
他早就該想到的,不是嗎?
可惜一個丫頭的身份,便讓他迷住了眼睛。
尚未變聲、長得細皮嫩肉的俊俏小孩,本來就是可男可女的,穿上袍子就是男的,穿上裙子便是女的。
蘇淺查過,展懷在豐臺藏身的莊子就是霍家的,霍九避開錦衣衛的耳目來找展懷,可見他們兩個關係匪淺,而上一次錦衣衛連夜搜捕展懷,高升衚衕的那處宅子,便是霍九的私產。
今天,那個小丫頭一露面,藏在暗處的蘇淺就應該想到這就是霍九,可惜他沒有,他從沒有把霍九和女娃娃聯繫起來。
蘇淺自嘲地笑了,憑他天資聰穎,也想不到會有哪個男的甘願假扮成女子。
是啊,他忘記了,霍九隻是個小孩子而已,扮了也就扮了,說不定霍九還覺得好玩,就像今天跟着展懷來到這裡是一樣的,恐怕也是爲了好玩吧,展懷卻還是帶着他一起來了......
蘇淺想像不出,展懷是出於什麼心理纔會縱容霍九的任性,甚至還要爲了霍九多安排一個人進入喜盈門。
或許,展懷也是爲了好玩吧,畢竟展懷自己也還是個十五歲的半大孩子。
但是其他人並不是這樣想的,那隻從承塵中伸出來的手,甚至比夾住慶王頭顱的女子,還要令人恐懼。
這個人就藏身在他們的頭頂上,在他們想像不到的地方,出乎他們意料的方式,隨時都能不動聲色地置人於死地。
是的,除了蘇淺以外,沒有人會認爲展懷這樣做只是爲了和霍九一起玩兒,回到王府之後,慶王還要叫了幕僚過來,分析展懷在承塵里布下這麼一個人,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
蘇淺忽然不想把真相告訴他們了,這麼有趣的真相,如果讓他們知道了,那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畢竟當時他沒在屋子裡,他可以全都不知道。
此時的霍柔風,和展懷一起騎在馬上,她以爲她會像和花三娘那樣,坐在展懷身後,可是事實上,卻是展懷坐在了她的身後,如同一道屏風,把她護在胸前。
霍柔風有很多話想問展懷,可是她知道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她注視着前方,感受着策馬狂奔的樂趣。
耳邊獵獵風聲,兩旁的樹木向後倒去,冷冽的寒風吹在臉上有一點點的疼,她能感覺到展懷的下巴偶爾會碰到她的頭頂。
霍柔風會騎馬,可是她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馬,因此這一世她很少騎馬。她身材嬌小,霍家能尋到的良駒對她而言全都過於高大了。也有體態偏小的馬匹,可是霍柔風在這件事上執拗而挑剔,她總是會把下面的人好不容易給她找到的馬,去和小紅做對比......於是直到現在,她有很多馬,卻沒有一匹是自己的坐騎。
小紅是前世的時候,高夫人送給她的,一匹渾身赤紅的母馬,個頭矮小,據說長不大,但是腳程好耐力強,是不可多見的良駒。
那時她只有八歲,晚上趁着服侍她的內侍和宮女在打盹,她光着腳溜出寢宮,嬤嬤們以爲她夢魘離魂,不敢叫她,生怕會嚇到她,還讓巡夜的侍衛們也遠遠避開,於是她便一路暢行地去了馬廄,嬤嬤們眼睜睜看到她們的小公主抱着小紅親了親,然後躺在一旁的草堆裡呼呼大睡。
從那以後,小紅便住進了她的寢宮,她和小紅形影不離,也不知道前世她死了以後,小紅怎麼樣了。
“小九,你想什麼呢?”展懷在她身後問道。
霍柔風這才發現,他們的速度慢了下來,這裡已經遠離縣城,離莊子不遠了。
慶王的人沒有追上來,就如慶王應允的那樣,他放展懷離開。
“明天你真的要進京去慶王府嗎?”霍柔風問道。
她是隱隱約約聽到這句話的,那時她剛剛走到樓梯上面,剛好聽到展懷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