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她們說過“多嘴”“打死”......
結合馮老夫人所說的,羅嬤嬤就是因爲在母親面前多嘴,才被打死的。
羅嬤嬤服侍過以前的老夫人,又服侍過祖父,她要選在祖父祭日時,去找母親說什麼,一定是故意爲之。
除了母親做過對不起祖父的事以外,霍輕舟想不出還有別的理由,會讓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僕要選在祖父祭日這天在府裡大少奶奶面前多嘴了。
而母親居然把她杖責至死。
府裡的那些嬤嬤們整治人都有一套,她們手上有輕重,如果不是母親的意思,她們絕不會把人打死。
母親是不想再聽到羅嬤嬤多嘴了吧。
能讓知書達理的母親痛下殺手,羅嬤嬤多嘴的事情,一定是見不得光的。
霍輕舟猛的坐起身來,東府人口簡單,這些年來最見不得光的事,他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兩件。
一件是他私底下做過的殺人的事,另一件就是霍思謹的身世了。
而羅嬤嬤死的時候,他還是個兩三歲的小孩子,霍思謹也還沒有出生。
所以羅嬤嬤質責母親的事,一定不會是這兩件。
祖父去世後,東府的一家之主就是父親。
母親擅自打死祖父身邊的人,按理說父親會過問的,說不定還會訓斥母親,可是這件事情,卻從此無人提及,丫鬟們也只能暗地裡偷偷說起羅嬤嬤這個人。
那麼壓下這件事的,十有八、九也是父親。
一個念頭攸的閃過,就連霍輕舟自己也吃了一驚。
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很快,他釋然了,他想起白天的時候,他對霍九說過的話,他說霍老爺之所以要把霍思謹軟禁在萬華寺裡,都是爲了她。
因此,他纔會忽然升起這個奇怪的念頭吧。
這個念頭便是——
母親之所以對羅嬤嬤痛下殺手,是爲了他!
霍輕舟驚出一身冷汗,他暗暗回想起白天時和霍九談起的那些事來。
他之所以會懷疑霍老爺做那一切是爲了霍九,是因爲霍九身世不明,而且霍老爺還讓她女扮男裝。
霍九明明是女兒身,霍老爺把她收爲養女,也無可厚非,反而更不引人注意,而霍老爺卻偏偏對外宣稱霍九是男娃,而且一直養到這麼大,還上了族譜。
霍老爺不想讓人知道霍九是女子,這樣一來,即使有人要尋找這個小女娃,也不會懷疑到霍九頭上。
而且,如果再查下去,查到霍老爺把一個女娃娃養在萬華寺裡,那麼要懷疑的便是霍思謹,更加不會是霍九。
因此,霍輕舟纔會想到,霍老爺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爲了保護霍九。
霍輕舟理順了思路,又重新回到羅嬤嬤這件事上。
當年母親住在莊子裡,每當父親來莊子時,母親便對父親帶搭不理,很是冷淡。
只有看到他時,母親纔會笑逐顏開。
雖然他還小,但是他能感覺到母親的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他是母親的寄託,是母親的希望。
雖然他無法想像,母親下令把一個老嬤嬤活活打死時是什麼樣的,但是他卻在心底相信,母親爲了他,會這樣做的。
霍九是霍老爺從外面抱回來的孩子,她的身世無人知曉,霍老爺千方百計也要保守霍九身世的秘密。
而他卻不同,他是......
霍輕舟直接從架子牀上滾了下來!
他又沒有親眼目睹母親生他的情景,他怎麼就能肯定,自己也是親生的呢?
小的時候,他不是也不只一次懷疑自己不是父親的親兒子嗎?
現在長大了,他怎麼倒就不懷疑了?
那是因爲他懂事以後,理所應當地認爲,嫡長子一定會是親生的,而且所有人都說他讀書好是遺傳了父親。
所以漸漸的,他早就把小時候的懷疑拋到了九霄雲外,偶爾想起時,還會覺得小時候的想法很幼稚。
但是每當和父親爭吵時,他還是會不由自主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除了都有一副高瘦的身材,他和父親哪裡都不像。
想到這裡,霍輕舟睡意全無,他連鞋子也沒穿就跑了出去。
已過中秋,夜裡已經有了些許寒意,霍輕舟渾然不覺,直到花石子小徑把他的腳硌得生疼,他纔想起自己還光着腳。
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霍輕舟一路飛奔,跑到了父親霍江的院子。
院子裡還有燈光,父親一向晚睡,這個時候應該還在看書。
看門的見來的是大公子,正要去稟報,霍輕舟伸手一推,就把守門的推了個跟頭,沒等那人爬起來,霍大公子已經闖了進去。
一個小廝正在書房外面打盹兒,壓根兒不知道有人來了。
霍輕舟沒穿鞋子,走在地上無聲無息,他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屋內一燈如豆,霍江坐在燈下,正在看書,忽然他感覺一個黑影擋住了光線,他擡起頭來,便看到穿着白綢中衣披頭散髮的霍輕舟,像個鬼似的站在他面前。
霍江嚇了一跳,待到看清這是霍輕舟時,他重又低頭看書,一句話也沒有說。
霍江的這種態度,霍輕舟從小看到大,如果霍江剛纔質問他爲何忽然跑過來,那才叫奇怪。
他開口問道:“我不是你親生的吧?”
這句話說出來,霍輕舟就後悔了。
同樣,從小到大,每當他和霍江爭吵時,他都會問出這句話來。
當然,那時他只是賭氣纔會這樣說的,和這次不一樣。
可能就是說得太多,他纔會衝口而出。
果然,霍江連頭都沒有擡,淡淡地說道:“夜深了,你明天還要上衙,回去歇息吧。”
霍輕舟急了,劈手去奪霍江手裡的書,霍江想要避開,可他一介書生,哪裡是自幼練武的霍輕舟的對手,手中的書被霍輕舟一把搶了過去。
無奈,霍江只好擡起頭來,平心靜氣地問道:“你又要做什麼?”
霍輕舟隨手一拋,那本書便穩穩當當落到對面的書架上。
他拉過一張椅子,坐到書案旁,高聲對外面的小廝喊道:“去拿點宵夜,再上一壺茶來。”
他要與父親徹夜長談。
霍江嘆了口氣:“你不睡,我要去睡了。”
說着他起身便走,可是剛剛邁出兩步,就被霍輕舟扯住了衣裳。
霍輕舟道:“今天不說清楚,誰也不許睡,你信不信,我把東西兩府的人全都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