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帝當然知道芳儀公主住在國公府裡,因此他派來查抄國公府的是壽王。
壽王是宗人令,此事涉及大長公主,自是隻有宗人令才能鎮得住。
太皇太后去世、趙旭客死異鄉、赫剛淪爲通輯要犯,而壽王這個親力親爲輔佐新帝登基的人,早已有了兔死狗烹之感。
無數次,壽王從夢中驚醒,他夢到壽王府被查抄,他夢到依附壽王府的宗室被貶去守皇陵。
好在明和帝像是早就忘了他,忘了就忘了吧,是他想錯了,他也看錯了,他以爲自己輔佐的是隻無依無靠的小綿羊,卻沒有想到,那是一隻披着羊皮的狼。
這一次,明和帝要對自己的姑姑下手了,便想起了他,對啊,他是宗室長輩,收拾自己姑姑的事,當然要勞煩他這位長輩出面了。
壽王帶着羽林軍到國公府,京城裡的國公府本就冷清,現在則是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大門緊閉,但是輕輕一推便開了,連個守門的也沒有。
他們一路進來,沒有看到人,就連個粗使僕役也沒有。
好在芳儀大長公主和郭玉齡還在。
壽王沒有進去,他讓隨他而來的羽林軍統領李智進去見大長公主。
站在抄手遊廊下面,壽王聽不到任何聲音。
應該是有聲音的吧,只是他年紀老了,耳聾眼花,聽不到而已吧。
他想問問身邊的隨從,有沒有聽到聲音,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嚥下去了。
芳儀大長公主也不過就是政治犧牲品而已吧。
一個女子,最好的光陰用來套住人質,待到沒有用處的時候,還要再當替罪羊。
壽王苦笑,世間都道做公主好,做公主有什麼好呢?
史上盛時,漢唐公主和親者大有人在,就連宗室女子也不能倖免,頂個公主名頭就要去嫁給那些番邦人,甚至有的還要按照當地習俗,先嫁祖父,祖父死了,再嫁兒子孫子。
這是漢人娼妓也不屑去做的事情,卻落到世間最高貴的女子頭上。
坊間傳說中,太祖皇帝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九容公主,不知真假,但是壽王相信這種事情爲帝王者是能做得出來的。
女帝唯一的骨肉便是九容公主,那麼女帝要傳位者十之八、九也是九容公主。
太祖皇帝要篡位,自是要對九容公主下手了。
可是芳儀公主又何其無辜呢。
先帝活着時,也不見得對這位妹妹有手足之情,太皇太后若是真的疼愛她,也不會把她嫁給展愉。
而展家若是當她是兒媳,亦不會在起兵之後還把她留在京城。
同爲兒媳,謝氏能令展家揮師而起,而芳儀公主卻成了一顆棄子。
而小皇帝卻連這顆棄子也不放過!
壽王嘆了口氣,他無能爲力。
良久,那扇門終於打開,李智面如土色地退了出來。
“大長公主去了。”李智說道。
壽王望着他,他的眼神已經大不如前,目光渾濁,盯着一個地方看得久了就會流淚。
就在他的淚水從眼角滲出的時候,李智低下了頭。
“皇上讓你做的?”壽王緩緩問道。
李智沒有說話。
壽王長嘆一聲,罷了,罷了,身爲宗人令,身爲宗室裡最德高望衆的長輩,他卻無力護住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
他問:“屋裡還有別人嗎?”
李智道:“郭氏已經出家,也隨大長公主去了。”
壽王想了想,對隨從道:“你回府請王妃帶幾個有經驗的婆子過來,給大長公主裝殮。”
李智一怔,問道:“王爺,這不妥吧,還是稟了萬歲,請萬歲定奪。”
壽王冷冷地看着他,道:“芳儀公主身爲萬歲姑母,她至死未被奪爵,她依然是大長公主!她應有死後哀榮,不讓宗室女眷爲她裝殮,難道還要讓你們羽林衛的人動她的屍身嗎?在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皇家,你口中的請萬歲定奪,是想讓萬歲揹負不仁不義的罪名嗎?你居心何在!”
李智不敢再說話了,壽王雖然不管事了,可是他畢竟是宗室中地位最高的,當初也是他親手扶着皇帝登基的。
可是他也沒有說讓羽林衛給大長公主裝殮啊,他只是覺得讓壽王妃裝殮好像不妥當。
不過壽王吹鬍子瞪眼,正在氣頭上,李智也不敢再爭辨,大長公主已經死了,他只要回去向皇帝交差就行了。
壽王妃很快到了,她帶着兩個陪嫁老嬤嬤,還有自己的長媳餘氏。
就在隨從去王府請壽王妃的時候,壽王讓人去棺材鋪買了兩口棺材。
一口是給芳儀公主的,另一口是給郭玉齡的。
棺材都是要提前訂製的,像這種隨時能夠買到的,都是棺材鋪裡擺出來的樣品,樣品大多做得不錯,只不過放置時間久了,有些陳舊而已。
人已經死了,皇帝沒有下令安葬,是不會讓她入土爲安的。但是身爲宗室女眷,自是不能就這樣暴屍,哪怕是草蓆呢,也是要裹起來的。
何況正如壽王所言,皇帝並非下旨奪爵,芳儀公主依然是大長公主,太皇太后的女兒,先帝的親妹妹,明和帝的姑母。
壽王願意自掏腰包給她買棺材,李智當然不能阻攔。
壽王妃臉色陰沉地進了屋子,餘氏與兩位嬤嬤誠惶誠恐地跟在後面。
芳儀公主和郭玉齡依然坐着,餘氏嚇了一跳,仔細再看,兩個人雖然坐着,可是頭已經垂下,那不是活人會有的姿勢。
壽王妃瞪了兒媳一眼,親自過去查看。
她先去看的芳儀公主,只看了一眼,她便叫了兩名嬤嬤把公主的身子放平,解下身上的帕子蓋到了芳儀臉上。
餘氏就在壽王妃身後,面對死人雖然害怕,可還是湊過來,就在帕子蓋到芳儀公主臉上的那一剎那,她啊了一聲。
但是很快,她便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少見多怪,一個死人有什麼害怕的。”壽王妃一個眼刀子扔過來,餘氏後退了幾步。
是啊,死人,是死人,她看到的也只是一個死人而已。
餘氏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她拍拍心口,歉意地對平躺在炕上的死人福了福:“公主殿下,方纔是我失態了,還請殿下恕罪。”
壽王妃的神色緩合了一些,道:“行了,別站着了,過來搭把手,給大長公主整整儀容,她生時高貴,死後也要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