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長明想攔下墨軻,然而他根本攔不住。
墨軻像頭倔強的牛似的,一下子就繞過了墨長明,像流光一般衝向墨離,墨離竟一時沒擋住,被他掀飛了出去。飛至半空,墨軻一拳砸下來!
嘭地一聲!
倒飛出去的,卻是墨軻。
墨軻將將站穩,一口血便吐了出來,他擦去後還要出手,墨離卻陡然到了近前!
隨後一拳過來,墨軻的身影便飛了出去!
墨軻再站起,又是一拳,又飛出去……
墨長明在旁插不上手,眼看着墨軻一次次站起,墨離一次次將他擊倒。後者的神情愈發冰冷,好似雪山之巔的寒冰,望之一眼,凍徹骨髓。
墨軻已經無法站起,他卻還想要站起來。
那翻模樣,與鳳三一般無二。
墨離繃緊的下頜不住的抽搐着,他倏忽間到了墨軻面前,緩緩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冷漠的開口:“爲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都要這麼固執?我不想傷你們,不要再逼我。”
墨軻笑,黑眸中透着倔傲與不屑。
恍惚間令墨離有一種面對着鳳三的錯覺,他手一顫,不自覺的鬆開了對墨軻的桎梏,下一瞬,墨軻一拳將他擊飛出去,狠狠跌倒在牆角。
他卻沒有站起來。
怔怔的坐在地上,任由身邊灰飛石繞,面上一片茫然。
墨軻拖着踉蹌的步子,步步走近:“你問我爲什麼,那我就告訴你爲什麼。”
他說,“因爲我們是人。”
“會疼,會傷心,會怨恨的人。”
墨軻站定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神情憐憫的睥睨着他:“空有一身強大修爲的你,有些東西,是你一輩子都不會懂的。因爲你的眼中,看不到那些真正在乎你的人。”
“其實你,真可憐。”
盯着面前這張臉,墨軻忽然有些意興闌珊。他本以爲這個人是太過強大所以目中無人,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他不過是不懂,何爲人。
墨軻轉身走回宅子,最終消失在拐角。
墨離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像雕像一般,連眼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墨長明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沒有走過去。
傍晚,鳳三醒了過來。
她將將起身,無意間的一瞥,便瞧見了外面的墨離。
夕陽如火,染紅了半邊天空。
一道黑雲成了明顯的分界線,將天空一分爲二,一半火紅,一半黛青,彷彿最出色的水墨畫,紅的豔麗,黑的深沉。
從她的角度望過去,墨離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輕風徐徐,撩着他的衣發。那身影透着孤寂蕭瑟。
他的面前站着白鳳,兩道同樣的灰,卻相遇在了幾百年後的夕陽下。
鳳三怔怔的看了一會兒,隨即視線被不遠處的另一道身影所吸引。
昏暗的陰影中,鳳流雲孑然而立,俊臉木然黑眸空洞,那一身衣裳,仍舊髒污不堪。
鳳三推開窗子跳下去,立即惹來另外兩人注目。
鳳三扭頭看了墨離一眼,後者淡淡轉開視線。
鳳三收回眼神,徑自走向鳳流雲,後者墨染一般的眼睛裡,沒有半點光澤。
她牽起鳳流雲的手腕,輕聲道:“我帶你去換件衣服。”
鳳流雲看着她,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鳳三笑:“你看你髒成什麼樣了啊,你以前不是最愛乾淨嗎?”
“你看我幹什麼?不認識啊?”
她又拉了他一下,鳳流雲竟動了。
鳳三一臉驚喜,雙手握住他的手,放緩了聲音:“你聽得我說話對不對?吶,我現在要帶去你洗澡換衣服,你要聽話知道嗎?你是鳳家的族長,關乎着鳳家的臉面,不可以這麼不修邊幅。”
鳳流雲似是能聽懂一般,步伐從僵硬到從容,竟一步一步跟着她走向宅子。
白鳳微感詫異,喚了聲:“小鬼。”
鳳流雲步伐一頓,鳳三剎那間變色!
她猛地盯住白鳳,冷聲道:“你再喊一句小鬼試試?”
白鳳欲張口,墨離阻止了她:“讓她帶走。”
白鳳乖乖的閉了嘴,像只小白兔一樣依賴在他身邊。
鳳三頭也不回的拉着鳳流雲離開,一走進屋裡便大聲喊:“墨軻!墨軻!”
隔了好一會兒,墨軻才晃悠悠從樓梯拐角下來,身上已經換了身衣服,看不出半點早上受過傷的痕跡。
見到鳳三一臉興奮的拉着木樁子似的鳳流雲走過來,他揚了揚眉:“幹什麼?”
“幫個忙!”鳳三衝他擠眉弄眼,“麻煩軻少爺你帶他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墨軻皺眉:“煩死了!”
鳳三全然不理會他一臉嫌棄,嘿嘿笑着,轉頭對鳳流雲道:“你跟着他去,不要鬧好不好?”
像是怕他聽不懂似的,她說的很慢很認真。
鳳流雲盯着她半晌,非常緩慢的點了點頭。
鳳三頓時大喜,抓着墨軻道:“他果然聽的懂我說話!”
墨離走進來時,視線自她欣喜的臉上掃過,隨即默不作聲地站定不動。
在鳳三的催促下,墨軻一臉嫌棄的帶着鳳流雲離開了。鳳三目送兩人離開,喜滋滋的笑出聲。
只要鳳流雲能聽懂自己說話,那就證明,他尚存幾分神智。她不願看到他輪爲殺戮的工具,爲此,不惜一切代價,她也要將他從深淵裡拉回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一轉身,便就與身後的墨離視線撞在一起。
片刻,她眼中溫情蕩去,取而代之的是漫不經心的笑:“希望墨族長不要食言,我等着你救人。”
墨離薄脣緊抿,眸中波譎雲詭。
鳳三說完便與兩人擦肩而過,尋墨風雨要吃食去了。
墨離一語不發的走回臥室,白鳳緊緊跟隨。
門關上,她扯了扯他的衣角,一臉擔憂。
墨離道:“我沒事。”垂眸,看了眼那拉着自己衣角的手,腦海裡不禁想起鳳三一臉賴皮的扯着自己衣角的模樣,隨即耳邊傳來一聲輕喚,“阿離。”
他猛然回神!
白鳳道:“阿離在煩惱什麼?”
熟悉的人,卻不熟悉的口吻,讓墨離有些恍惚。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沒有煩惱。”
白鳳道:“你有,我知道。”
墨離輕笑了下,無論白鳳變成什麼樣,她總是能輕易看透他。
他問:“你以這樣的形態活着,會難過嗎?”
白鳳搖頭:“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墨離心頭一窒,如果真如鳳三所說,對於鳳流雲來說,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是生不如死,那麼當年風華絕代的白鳳,若還是當年的白鳳,以山鬼之軀活着,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