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郡主知曉兩姐妹不僅在梅林遇見陸世子,還碰到成國公,她略顯吃驚,“早答應阿九讓你去觀景閣,來人,送莫小姐過去。”
阿九向昭華郡主福禮,跟隨郡主身邊的婢女登上梅林深處四層的觀景閣,站在最高處憑欄眺望下面的花海,寒風拂過面頰,“二姐姐。”
莫昕嵐站在她身側,仿若從心事中驚醒,笑道:“何事?”
“從上看下去,很高的梅樹彷彿很矮。站得地方不一樣,看到的景色大爲不同。不敢說在觀景閣看花海更美,但可俯瞰一切,能看到花海的盡頭。”
“九妹妹想說什麼?”
“……我喜歡天邊的白雲朵朵,喜歡眼前泰山頂上的朝霞,喜歡波濤洶涌一望無際的大海,任何奇景的瑰麗都引人讚歎。”
阿九握住莫昕嵐的手,低聲說:“抓住手中的纔是自己的,觸手可及纔有爭取的希望。二姐姐比我沉穩,比我看得懂事,有些人並非不好,只是天意弄人,沒有在正確的時間碰到她。”
莫昕嵐心沉入谷底,反手握住阿九的手,低垂下眼瞼,“我以爲這話會是母親說。”
“我娘不好說呢。”
“爲什麼?爲什麼她不好說?”莫昕嵐語調突然拔高几分,隨後自嘲的笑笑,“看我,又犯傻了。”
“小時候,我貪玩不願意讀書,娘屢次管教我,我依然把爹寶貝的書卷撕開疊成……鳥啊,魚什麼的,爹氣得跳腳,娘用藤條打了我,不給我飯吃,當時我好委屈,埋怨她,現在回頭看,不是娘嚴厲,又哪有我今日呢。我記得六歲上,同督撫的女兒拌嘴並把督撫最最疼愛的幼子一腳踢進小湖裡。”
“當時娘氣壞了,我的屁股整整一個月不敢挨凳子,兩個月後我纔敢正常走路。是她親自下得手,板子很重,我都快哭死了,她依然沒有停手。在二姐姐眼裡,娘很疼我,可我在娘手上沒少捱打,娘總說辯不過我,打也要打服我。”
“……”
莫昕嵐從沒想到姜氏會‘殘暴’的教導阿九。
“她可以打我,罵我,甚至把我關起來讓我改正錯誤,完善性情,沒人會指責她,我心裡只有感激。若是娘像對我一樣對待二姐姐,不說輔國公會怎樣,外面的人不會想娘爲何要嚴厲管教二姐姐,只會猜測她凌虐原配嫡女,而二姐姐只怕也會對娘離心離德。”
阿九淡淡的笑着,雲淡風輕的說:“其實這番話,原本我不該說……我始終記得父親的囑託,記得他在詔獄裡依然很掛念家裡,怕我們姐妹因不同母而相爭算計。”
“只是爲父親?”
“還有一點。”
阿九扶着欄杆,輕輕向上跳了一下,臉龐自信且驕傲,“我是莫盺怡。”
如此,纔不會辜負她從小讀過的書,練過的字,不愧對父母的教養和期許,至親之間,明知道前面是坑而不出聲提醒,連密友都比不上,還敢親親熱熱的叫姐姐麼?
“小心點。”
莫昕嵐拽住阿九的胳膊,往回拽了拽,“九妹妹……”
“芸芸衆生,你我成爲姐妹,本就不易,我們做一世的好姐妹,可好?”
“……嗯。”
莫昕嵐拂去阿九耳邊的碎髮,展顏笑道:“一世姐妹,定不相負。”
多年以後,莫昕嵐每次想到觀景閣上的‘誓言’,都會感嘆天意如刀,造化弄人,彼時,她們的心境和境遇已同當時大爲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莫盺怡還是那個驕傲到骨子裡阿九。
“灼華,算我的錯。”昭華郡主滿是歉意,“我兒子凌風品學問好,品行佳,騎射是陸江親傳,完全承襲陸江的衣鉢,阿九總是要嫁人的,我只是想讓兒子提前讓你看到而已,只是沒想到我家老太太會見阿九。”
“陸世子完全不適合做我女婿。”
姜氏放下茶盞,冷靜又直接的拒絕:“不是陸世子不好,是我……不想阿九過得艱辛,哪怕我曉得她能應付,我教她是想她明白,並非要她親自去深宅名門中歷練。”
“……”
昭華郡主扶額,“你的脾氣一點都沒變,絲毫不給我面子。好,兒女自有兒女福,我不插手,行了吧。其實婆婆很講道理,公正慈愛,阿九會更得她歡心。”
姜氏望着昭華郡主,輕輕一嘆,“這話本不該我說。”
昭華郡主怔了怔,似有所悟,“你說。”
“太夫人一心同太子殿下聯姻,以我看非真正聰明人,當然,以我的出身見識許是看不透太夫人的意圖。”
姜氏直接起身,“郡主,多保重。”
直到姜氏領女兒離去,昭華郡主纔回味過來,“灼華妹子一針見血吶。”
“郡主。”
“母親當年就說我比不上她,母親果真好眼力。”
昭華郡主隨後笑道:“你說阿九出落得那樣好,我又喜歡她,怎能輕言放棄?我覺得阿九該是我兒媳婦。”
“世子年歲不小了。”
“今年不過十九,哪裡不小?”昭華郡主反駁乳母齊氏,“再等三年,也好讓他專心武道。”
“可是太夫人那裡……聽說明日永福郡主會來拜訪。”
“我敬她,她自然是太夫人,凌風始終是我兒子,就算養在她身邊,也是我兒子,兒子的婚事,萬沒有越過我的道理。”
昭華郡主若是霸道起來,別說太夫人,就算是當今聖上也得吃癟退讓。
她是遺腹子,生下來就沒見過開山王沐逸,神武帝對她百般寵愛,據說沐逸臨終前最遺憾的事就是沒能見到女兒降生。
沐逸爲救神武帝而亡,神武帝怎能虧待昭華郡主。
“就算您能阻止太夫人同太子殿下結親,奴婢看姜夫人那關不好過。”
“兒女的事兒,父母管不了。我不會勉強阿九,可阿九若是看上風兒,我同灼華就有話說。”
“……您英明。”
在乳孃齊氏看來成國公世子是難得良人,潔身自好,樣樣都好。
月上中天,星光點點,寒風吹打窗櫺,溫暖的屋子蠟燭斑斑,燭火瑩瑩,炕上時不時傳來一陣陣嬌笑聲。
“娘,娘,不鬧啦,不鬧啦。”
“先把頭髮擦乾再往我懷裡鑽!”
“您幫我。”
“不管。”
阿九光着小腳丫,拿着雪白的娟帕,裹着凌亂的小單衣,披散半乾不幹的頭髮,噘嘴撒嬌:“娘……”
“地上涼!”
姜氏再硬的心也軟了,阿九飛也似的撲進她懷裡,枕在她的膝頭,“我就知道娘捨不得我。”
“哼。”姜氏動作輕柔的擦着愛女的頭髮,燭光使得她本來清冷的眸子柔和,似潺潺的溫泉,“你今日同你二姐姐談過了?”
“……娘。”阿九小手蓋住眼睛,來回蠕動,似冰雪堆砌精雕的身體時隱時現,只聽姜氏喝一聲,“別動。”
“哦。”
她立刻停止蠕動,翹着小腿,“只是對二姐姐和三哥哥,娘,我不是對任何人都好的。”
“爲什麼只對他們心軟謙讓?等卿姐兒回來,你該如何?”
“我……許是同情二姐姐他們。”阿九咬着嘴脣想了許久,眉宇間蘊含不解,“好像有種聲音……爲什麼我一定要同二姐姐爭呢?爲什麼我就一定要同她拼個你死我活,非要用二姐姐不幸來襯托我的幸福?我覺得……我同二姐姐的想法不一樣,要走得路也不一樣,眼光自然也不一樣,既然如此,爲了珠寶首飾,嫁妝相爭是不是俗了點?”
翻轉身體,阿九下顎杵着姜氏的大腿,小腿翹着,褻褲落在膝蓋處,雪白的小腿晃人雙目,恨不得去摸摸看,“娘也會對我失望的,八姐姐不同二姐姐,她……有周姨娘。我始終記得,與人爲善也要有底線和堅持,孔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你對陸世子怎麼看?”
“他還不錯,不過我曉得二姐姐對他……所以他再好,也同我無緣。娘,我還不到十一歲,您總不會讓我現在就開始選相公吧。”
“郡主很喜歡你,成國公地位極高,富貴以及,他所擁有的富貴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外面瘋傳他會同太子之女定親。”阿九撐起身子,黑亮的眸子清澈無比,隱含一股難以掩蓋的傲氣,“哪怕只是瘋傳,我也不會看上他,世上的男子多得是,也許沒有比他優秀富貴的,但卻會是我一個人的。”
姜氏聽後愣住了,“你的念頭……很奇特。”
“同尚未及笄的我談論婚事,娘也很奇特!所以,我們註定是母女,一脈相承嘛。”
“鬼丫頭。”
姜氏捏已經跌入自己懷裡的女兒臉頰,心都被她揉化了,輕輕的搖了搖手臂,“阿九,睡吧。”
“二姐姐,這是……這是……”
阿九捧着曲譜,手不由得顫抖着,“您要把它送給我?”
“也許只有九妹妹能彈出此曲的意境。”莫昕嵐笑容溫潤,手指輕輕撩撥琴絃,“去長公主府上,九妹妹可以憑此絕唱一鳴驚人,我……我親自爲你撫琴伴奏。”
“不。”
阿九搖搖頭,“曲譜我收下,不過我不打算在人前演奏。二姐姐,我想好了,那日我會吹笛子……”
“三少爺,三少爺,您慢點。”
莫雋詠突然闖進來。
阿九停口,握緊琴譜,雲淡風輕的面對一臉怒氣的莫雋詠,“三哥連通報都等不及,直接闖進妹妹的閨房,恐怕不是聖人子弟所爲。”
莫雋詠的怒氣瞬間被這句話撲滅了一半,沙啞的說道:“我的人,同驚馬的事情無關!”
“三哥是莫家少爺,侍奉三哥的人是莫家奴才,怎麼能說是您的人?況且您和我是兄妹,我也是莫家主人之一。”
“……”
莫雋詠能言善辯卻從沒在阿九面前討得便宜,這丫頭太過伶牙俐齒,機靈善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