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冷冽,白雪飄飄,陸天養頭上始終罩着一柄油傘,他一側頭就能見到阿九,脣邊的笑容越發明顯,即便揹着莫冠傑圍着京城走上三圈,他都不覺累,恨不得通向莫宅的路更長一點。
“護着點你自己。”
“我有帽兜。”
阿九轉到陸叔叔身前,把自己斗篷上帶的寬大帽兜亮出來,“我一點都不覺得冷,反倒是陸叔叔出門怎麼沒戴帽子?”
下這麼大的雪,阿九以爲只有自己的父親才往外跑。
她把傘大半部分讓給陸天養,盡力拉伸胳膊,身高的差距太過明顯了,便是在冬天,阿九鼻尖上已經見了汗珠。
陸天養把後背上的莫冠傑向上顛了一下,耳邊傳來莫冠傑醉酒後的呻吟,“阿九……別告訴你娘……夫人……”
“回去多喝兩碗薑湯。”陸天養一手扶着莫冠傑雙腿,一手幫阿九撐傘,聲音低沉,“方纔遇見了個熟人,帽子許是在同他交手時,掉了。”
熟人?!還交手?!
難怪方纔他買醉,陸叔叔身上也比往日更冰冷,一定是同熟人鬧得不痛快。
阿九長翹捲曲的睫毛凝着晶瑩的冰滴,“陸叔叔出門在外得多小心些,劉家兄弟怎麼沒跟着陸叔叔?”
她渾然忘記握着傘柄的小手被陸叔叔的大手包裹住。
陸天養:“今日去辦私事,阿九侄女替我擔心?”
“我是替帝都擔心吶。”阿九揚起笑臉,“萬一陸叔叔一個沒控制住,閻王一怒,帝都危險。”
唯有阿九敢當面叫他閻王!
路再長。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莫宅已經瑤瑤可見,陸天養收回手,掌心似還殘留着阿九指腹的柔軟,風雪中,行人大多看不到他們,到了莫家,陸天養就不能不注意了。
萬一被阿九的孃親發現……他雖是問心無愧。一心把阿九當做小侄女看待。可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
使得他在姜夫人面前總難以昂頭挺胸。
阿九邁開小短腿,快步向莫家跑。“我去叫人。”
陸天養在後面擔心的道;“你慢點跑,別摔到……”
話沒說完,阿九身體向前傾,差一點滑到。陸天養的心一下子被提起來,阿九沒一刻讓人放鬆的時候。
不大一會。莫家的管事領着幾個小廝迎上來,把莫冠傑交給他們後,陸天養上下打量來道謝的阿九,“扭到腰了麼?”
“沒有。”阿九胸口綴着毛茸茸的白毛球兒。眼睫低垂,似認真反省的晚輩,“方纔地上有冰。上面又蓋着雪,我沒看到冰。纔會……纔會……反正都是冰的錯。”
“歪理。”
陸天養將阿九的帽兜狠狠的向下拽去,蓋住她大半的臉龐,毛茸茸的滾毛拂過阿九的鼻尖,鼻子微癢,阿嚏,阿嚏,連着打了兩個噴嚏,阿九使勁的擡起脖頸,“陸叔叔……放開啦。”
嬌憨的聲音,悅耳動聽極了,讓人心裡暖暖的,癢癢的。
陸天養眸底的笑意逐漸隱去,化作深沉,隱晦,以後不知阿九會對誰這般撒嬌?!
“你勸着莫兄兩句,彈劾韓國夫人要看準時機。”
“嗯。”
“再有……成國公世子的婚事已定。”
陸天養多了幾許慎重,不放心的叮嚀,“太子殿下是開心了,但其餘王爺不見得甘心,疾風兵團以及鎮國長公主的實力太過雄厚,太遭人嫉妒,羨慕。指不定會弄出大事,姜夫人同昭華郡主有交情,你凡是多留個心眼兒,遇見意外先想着保住自己平安,其餘人……她們是你姐姐,年歲比你大,自是輪不到你爲她們操心。”
“嗯。”
阿九乖乖的點頭。
陸天養嘆息:“莫兄也是,明知你身份尷尬還讓你照看你兩個姐姐,她們兩個心眼兒都比你多,生得比你討喜,會討貴人歡心……”
見阿九愁眉不展,疑惑的眼睛眨呀眨的,彷彿在問我有那麼差勁兒?
“就你的脾氣得罪了誰都不知道。”陸天養怎能不爲阿九牽腸掛肚,“但凡有點意外就能見到你!”
阿九不服氣的瞪圓眼睛,“我纔沒呢,爹和娘都說我很懂事。”
“哼哼。”
陸天養曉得不能再待太久,低聲道:“長公主的鳳體有所好轉,離着鳳台瓊宴沒有幾日了,到時候成國公世子和太子殿下丁嫡女的婚事一定會被人反覆提起。每年鳳台瓊宴上,爭風吃醋的事兒都不少。別看閨閣千金小姐一個個弱柳扶風,算計人或是落井下石絕不會手軟。當面同你親親熱熱,轉過頭就會把你貶得一文不名。”
阿九嘴巴張大,“怎麼聽着宴會像是戰場?!”
“本就是戰場。”陸天養緩緩的說道,“不見血,不見敵人,最爲殘酷的戰場,一旦你落入別人算計,名聲毀於一旦,很難再在京城名門貴女圈中立足。你外祖父……已經夠遭人嫉妒的了,你又是他唯一嫡親的血脈,傷不到他,毀了你,也足夠讓他傷心。”
“多謝陸叔叔提醒。”阿九眨了眨眼睛,狡黠的問道:“您的意思是我外祖父會在宴會前從詔獄裡出來?並且榮升爲首輔?”
“……”
陸天養不知該怎麼接下去,這丫頭該聰明的時候絕對通透,聽到一絲絲的口風就能抓住重點,好像她不用自己太擔心。
“這事還得皇上下旨。”
“哦。”
陸天養見不得阿九失落,壓低聲道:“你外祖父最遲後日便會從詔獄出來。”
“多謝陸叔叔。”阿九燦爛的笑容太過灼熱,耀眼,“我就知道,陸叔叔對我最好啦。”
陸天養雙臂背在身後,搖頭道:“你把這股機靈勁兒些許用在別人身上。用在別處,也不至於讓我……讓你爹孃再爲你操心。”
阿九辯解:“我纔沒讓爹孃操心呢,在鳳台瓊宴上,我一準跟着衆人,不出風頭,不單獨一人,就算是別人想算計我也沒機會呢。況且那日貴人會很多。哪有人時刻注意我?”
“但願。”
陸天養不信任的語氣格外的氣人。
阿九轉身向回跑去,不再理會總把她看做麻煩的陸叔叔……真是的,她什麼時候惹下過無法收拾的麻煩。
長公主舉辦的宴會也有男女相親的意思在內。不知陸叔叔會不會碰見命中註定的人?
陸叔叔雖不如四大世子顯赫,但在帝都也算屬於金龜婿的人選,若是能借着嫁女同北鎮撫司指揮使拉上關係,貴胄做夢都能笑醒。畢竟四大世子名聲顯赫只是因爲他們將來前程似錦,而陸閻王如今就是手握實權。抓牢勳貴們小辮子的能人!
阿九在進府前,還不忘對陸天養擺手,陸天養又在莫家外站了一會,擡起眸子看着天上的簌簌落雪。按住臉上的面具……轉身離開。
阿九回到屋裡,姜氏已經把喝醉的莫冠傑安置妥當了。
“娘。”
“嗯?”
姜氏翹起小手指寬茶,面容沉靜。“你還有事兒?”
“我同爹出門去是爲了畫卷,本想喝兩杯暖暖身子的。誰知會碰上……”
阿九眼珠一轉,把一切的錯處都推給陸閻王,畢竟陸閻王是外人,又在外面,同姜氏不常見面,“都是陸叔叔硬拽着爹飲酒,我勸了好久,都沒勸住。”
姜氏把阿九拽到身前,篤定的說道:“你也飲酒了?”
“沒有!”
阿九清澈的眸子對上姜氏後,堅定的語氣稍微底氣有所不足,“就用了一杯百花酒,根本不叫酒,沒一點酒味兒。”
姜氏指頭戳阿九的額頭,笑罵道:”你呀。”
“陸叔叔說,外祖父快從詔獄出來了。”
“嗯。”
姜氏攬住阿九,摩挲着她微微泛紅的額頭,嘆道:“你大伯父他們明日進京,你外祖父的仕途,自是不用我操心。”
“大伯母很難相處?”
“同在屋檐下,總有磕磕碰碰的。”姜氏最爲放心不下的就是阿九。
五年前,老太太把長房長媳定爲宗婦,這本沒什麼,大多數家族都是長房爲族長,宗婦。
莫家尚未分家,姜氏就算有誥命,也得聽宗婦的。
若宗婦賢惠,公正,姜氏樂意聽從,怕就怕大嫂同老太太一般見識,只認銀錢。
阿九拂去姜氏眉宇間的愁容,“娘,爹說過,誰也別想勉強他,只要他站得正,便是大伯父,他也不怕的。爹會保護我同娘,爹很看重莫家的興盛。他們若是值得培養,爹不會讓珍珠蒙塵,若是……想憑着宗婦的身份對您指手畫腳,丟莫家的臉面,有損爹的名聲,爹絕不會姑息的。”
姜氏道:“家族太大並非都是好事,不如清清靜靜的過日子。”
阿九順勢依偎進姜氏懷裡,“以後娘給我選夫家,選個人丁不盛的人家就是了。”
“……這……”姜氏試探的問道:“你有相中的人?”
阿九連連搖頭表示沒有誰讓自己心動,“我不是怕麻煩嘛。”
好丈夫的人選,好像喪父喪母,無兄弟姐妹最佳,阿九撓了撓額頭,怎麼偏有這種認知?!醉了麼?
莫昕嵐放下賬冊,按了按太陽穴,旁邊的丫鬟問道:“有問題?”
“能有什麼問題?!”
莫昕嵐笑了笑,眼前的賬本都是生母留下的,莫冠傑和姜氏沒有移動分毫,經過周姨娘幾年的經營,比當初更爲豐盈,畢竟生母大周氏並非擅長經營的人。
周姨娘有莫昕卿指點,庶務經營得極好。
若不是周姨娘被姜氏抓到把柄,也不至於同莫冠傑恩斷義絕。
以後銀子,生意,田產,屋舍都是她和莫雋詠的、
莫昕嵐再辛苦也不覺得累。
“八妹妹還沒回來?”
“沒呢。聽夫人的意思讓八小姐安排好周姨娘再回府。”
墨香爲莫昕嵐按摩肩頭,窺視主子的臉色,“最近李媽媽等原先周姨娘用得慣的人時常來看望小姐您……她們便是投到夫人身邊,夫人也不見得相信她們。”
她小心翼翼的觀察莫昕嵐,皓白的手腕上帶着兩指寬的鐲子。
“她們本就是輔國公府上的人,一心向着二小姐。後宅的事兒,便是夫人做主。二小姐身邊總也少不了人手。”
“你回絕她們。”
莫昕嵐合着眼睛。輕聲道:“我母親的嫁妝,田產,我自己會尋人打理。府上的事情全憑母親做主。別說她們是周姨娘留下的老人,就算是我生母留下的人也得聽母親的吩咐。”
“二小姐……”
“我曉得你是爲我好,可我收留了她們,豈不是同母親對着幹?後院不得安寧。父親也會對我失望的。”
莫昕嵐道:“往後你把而二等,三等的丫鬟都看好了。不許她們多嘴議論母親。”
“您體諒夫人,尊重夫人,可夫人不見得會對您也如此。”
墨香忍不住爲莫昕嵐抱怨,“上次有好幾位命婦夫人來訪。夫人讓九小姐去了,卻沒叫您。往後夫人在後院獨大,自然更偏重九小姐。虧着二小姐您認識幾位貴人。要不……誰還記得您纔是老爺嫡長女?”
“二小姐也已經到了該議婚的年紀了,相比較九小姐。您更需要多在名門命婦面前露面,展現才藝,風情。”
“夠了。”
莫昕嵐喝止墨香,“往後這些話,不許再提!對婚事,我自有打算,母親斷然不敢在親事上耽擱我,九妹妹剛回到京城,母親多安排她拜見名門命婦並非過錯。別說母親沒叫我,即便叫上我,我也會盡力凸出九妹妹。”
“二小姐,奴婢並非挑撥離間,只是爲您委屈。”
墨香跪在莫昕嵐跟前,眼裡含淚,“您一心爲老爺着想,可老爺最疼得是九小姐,您費盡心思,賠盡人情讓老爺高升,九小姐輕輕一句您不懂老爺的志向,就把您付出的一切抹平了。您處處忍讓,時時謙卑,到底爲誰?若周夫人還在,看您這般,得多心疼啊。”
莫昕嵐幽幽的嘆息一聲,不忍苛責忠於自己的墨香,淡淡的說道:“只要父親平安,莫家尊榮,我……受點委屈又有何妨?!左右我在閨中也留不了幾年,禮讓母親,權當我孝順父親,你替我委屈,我自己一點不覺得苦。墨香,你不懂,什麼是真正的苦。”
說到此處,莫昕嵐眼底一片悲涼,沒有至親的人在身邊,沒有銀子傍身,四處是落井下石的敵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徹心扉的痛苦讓人絕望。
“奴婢不怕別的,吃穿住用便是您都讓給九小姐,奴婢頂天唸叨您兩句,其餘的話是不敢說的。”
墨香本就是莫昕嵐乳孃的女兒,是周夫人留給女兒的得力臂膀,莫昕嵐待她們一家格外的不同。
從周姨娘手中接下生母的嫁妝後,莫昕嵐把幾個最值錢的莊子交給乳孃的男人經營。
“奴婢就怕夫人把您看上的人家牽給九小姐,婚事可是您一輩子的大事,將來是榮耀,還是落魄,全在夫家。您嫁得好,在天上的夫人也能安心,您所嫁之人尊榮,出息,也可以關照三少爺,讓您在莫家和輔國公府上更有臉面。到時候便是夫人和九小姐都得在您面前服服帖帖的。”
莫昕嵐聽後楞了一會,始終無法忘記記憶中倜儻風流,英偉不凡,出身高貴,前程富貴以及的成國公世子陸凌風。
可惜……聽九妹妹說,他要尚主,迎娶太子殿下的嫡女。
莫昕嵐的心似被鈍刀子劃傷隱隱作痛,“母親不會讓九妹妹嫁過去的……她一直不喜歡貴胄士族。最適合九妹妹的人家只有姜家,也只有把九妹妹嫁回孃家去,才能讓真正姜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她不是沒聽外公輔國公唸叨過,讓表哥娶九妹妹,甚至輔國公讓莫昕嵐製造表哥同九妹妹單獨相處的機會。
“二小姐不是說過,昭華郡主同夫人是故交麼?”
雖是莫昕嵐對成國公世子陸凌風的好感隱藏的很深,可墨香一直侍奉莫昕嵐,從她神色的變化中還是能看出一二來的,“您就沒想到夫人會藉着同昔日的交情,把九小姐嫁過去?成國公府同太子殿下聯姻,不也是九小姐告訴您的?這消息……只有九小姐一人知道不成?就算消息確實可靠,一日兩家沒做成姻緣,九小姐憑什麼警告您?”
“這……”
“在您看來九小姐哪裡都好,可奴婢卻看您纔是萬中難尋的才女。成國公世子同九小姐光年齡上就不合適,縱然世子爺晚婚,還能爲九小姐再蹉跎幾年?成國公的太夫人不贊同九小姐,難道還能無視您?九小姐不成,不意味着二小姐您也不適合。”
莫昕嵐沉默下來,雙手握緊,緊緊咬着下嘴脣,“不許胡說,母親不會耽擱我的前程。”
“您若是嫁得顯貴,哪裡還顯得出九小姐來。”
墨香摸了摸眼角,“奴婢不敢說夫人的錯處,只是是人都有私心,誰不盼着自己的骨肉風光顯貴?奴婢不想您被她們矇蔽了眼兒,這些日子,二小姐還沒看明白?夫人把九小姐當做寶貝疙瘩一般,恨不得把世上的好東西都留給九小姐。”
莫昕嵐低垂下眼瞼,“不要再說了。”
“奴婢看不如您成國公爺的心思,若是兩家聯姻,您身上的擔子也有人分擔,夫人對您也會更多幾分善意,對莫家和老爺不是更好?”
“讓我再想想。”
“表少爺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又是輔國公世子嫡子,將來是要定然繼承輔國公爵位,若是能成事,也不算委屈了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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