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與敬叔叔相談甚歡,只是快到巳時,我等須告辭了。”岑二孃噙着和煦的笑,與在街上偶然相遇,結伴到茶館雅間敘話的敬知縣拱手道:“昨日雙親都已派師兄親自送信來催我回去,這次怕是不能去府上叨擾叔叔嬸嬸了。”
“那可真是遺憾。”敬知縣很是不捨地對岑二孃道:“二郎你真不能去我府上住兩日再回去?難得如此湊巧遇上你。你嬸嬸聽我提起過你,很想見你一面呢。若她知我見了你卻不將你請回去,怕是要與我絮叨糾纏。你給叔叔一個面子,去我家住住?”
岑二孃與玉墨等人已外出到林安縣周圍遊走探訪多日,岑二爺和林氏在家中甚是擔憂和掛念他們,前兩日終於忍不住派安三少過來抓玩野了的她和岑三郎回去。
安三少見岑二孃有所意動,用她那雙清漣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他,滿臉懇求之色。他猛然心軟了,很想說去住住就住住吧,但思及暴躁的先生,狠心將目光移開,不看她,對敬知縣道:“敬大人,先生和師母都很是掛念二郎、三郎,這次再三叮囑我一定要儘快帶他們回去。不如下次再聚?”
“唉……好吧。”敬知縣憾然頷首:“那幾位路上小心。可否需要我派幾名壯丁護送你們歸去?林安縣到安坪鎮這一路,常有匪類出沒……”
“多謝叔叔好意,不必了。”岑二孃指指身旁的趙樾、玉墨和安三少:“師兄他們都是高手,上次師兄帶人蕩平了橫天峰,如今都被人稱‘匪見愁’,有師兄在,那些土匪見了我們都要避得遠遠的。”
安三少驕矜地昂首,謙虛道:“師弟過獎了。”其實他心底快樂死了,恨不得載歌載舞。二郎師弟誇他,給他長面子呢。
敬知縣朗笑着與他們告別:“那祝你們一路順風。”
岑二孃、安三少幾個禮貌地和敬知縣告辭,然後從茶樓出來,岑二孃和岑三郎坐上馬車。玉墨和趙樾騎馬在前面領路。
安三少策馬跟在馬車車窗旁,跑累了就放慢馬速,與車裡的岑二孃閒聊。大多是說她不在的日子裡,岑二爺如何變本加厲地折騰他。聽得岑二孃發笑。
岑三郎一個人心無旁騖地玩着岑二孃給他買的小玩意兒,很是自得其樂,一張如玉的小臉上全是笑。
馬車行駛了三個時辰,進入山林地區後,岑二孃也難掩疲憊。關上車窗抱着昏昏欲睡的岑三郎,背靠棉枕閉目養神。
這一次她和三郎、玉墨、趙樾遠赴林安縣轄下最偏遠的幾個山村小鎮,發現那些地方土質貧瘠,家家戶戶手下幾乎都沒什麼良田,分到的都是乾旱、滿是碎山石的山地。只能種些高粱、玉米,產出還十分低,根本沒法兒種小麥、稻穀。
很多農家辛苦勞作一年,連肚子都填不飽,更別提交農稅了。每到秋收後,商稅院和衙門的衙役。去村子裡徵收農稅前,不少人牙子都會先去山村小鎮裡“收貨”。因爲許多農家都要賣兒賣女籌集稅銀。
這次親自走過那些地方,岑二孃才知道,山裡的農戶都喜多生子女,哪怕他們根本養不起那麼孩子。大部分人都抱着“收成不好,就靠賣孩子交稅”的念頭。他們繁育後代,就是爲了把孩子賣走換銀子,根本沒什麼骨肉親情,他們對待人牙子,比對自家孩兒都親切和善。
這讓岑二孃不能理解。更無法接受。
當初卜算子大師跟她提起農戶賣兒鬻女,她只當故事聽。這次她親自去小山村、鎮集裡,看到許多農家興高采烈地接待人牙子,嘴上帶花地向他們推銷自家的兒女。以求能賣得一個高價。完全不管孩子哭成什麼樣,願不願意被賣。
她和立柏、趙樾也多次試圖出手制止這種喪失人倫的做法,可卻被村子裡的人集體唾罵趕走。若不是有玉墨和趙樾護着,他們的馬兒和馬車跑得快,她都要被那些愚昧的山民農戶打傷了。
這會兒想起來,岑二孃都覺得心疼心累。正如卜算子大師所言。要從根本上杜絕這種買賣兒女的行爲,只能提高農作物的產量,讓每家農戶年年都能豐收,吃得起飽飯,交得上農稅。
眼下,岑二孃才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她已經看完了卜算子大師留給她的農書,還有岑二爺、安三少和岑大郎託人從各地爲她淘來的農書,也遍訪附近有經驗的老農,甚至親自和家裡的佃農下田耕作,對於侍弄莊稼也有了一定的瞭解。
然而,這瞭解,卻十分侷限。且各方土質不同,就單說在西南境內,土壤就有千樣。農戶們的耕種習性也是大相徑庭。
眼下她完全沒有信心,提高這一方地域內的農作物的產量。更沒有信心,說服那些固執的農戶按照她教的法子耕種。更不用說,於種田上,她自己都是新手,空有理論,缺乏實踐。
岑二孃無比頭疼地想:她師父真是一點都不留情,隨隨便便就扔下這樣的重擔給她,讓她如何承擔?
罷了,飯也要一口一口地吃,種田也要一步一步地來。俗話說:事在人爲,反正她還小,就不信若她專注種田二十年,會沒有收穫!哪怕只有一點兒提高農民收成的希望,她都不能放棄。
努力吧,岑清芷!
岑二孃給自己鼓足勁後,悠悠睡了過去。等她醒來,外面天色已黑,岑三郎在馬車裡待悶了,跑去外面和專心趕馬車的常硯聊起天來。
腹部響起“咕嚕”的聲音,岑二孃驀地臉紅了。許久未進食,她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她看了看放在馬車角落裡的食盒,吞吞口水,將腦袋伸出車外,對着舉着火把趕路的安三少幾個道:“不如我們停下來,吃點兒東西歇歇?”
“也好。”安三少、玉墨、趙樾和常硯,將馬兒和馬車趕到山道邊上的空地處停下,他們剛好走到了山路中十里一亭的養給亭外。
這養給亭說得好聽叫“亭”,其實只是用木頭搭起、茅草樹枝覆蓋的簡陋木屋,方便車隊和行人歇腳避雨。爲了便於車隊停放馬車,避免堵塞通道。養給亭周邊都有一片較寬的空地。
常硯抱着岑三郎跳下馬車,又把馬凳放到地上,好讓岑二孃踩着它下車。
待岑二孃提着食盒下馬車時,安三少、玉墨和趙樾已經拴好馬兒。將養給亭內沾滿灰塵的木桌木凳打理乾淨了。
岑二孃牽着岑三郎步入被火把照得滿堂亮的簡陋小木屋,將食盒打開,把裡面的食物擺出來。
常硯飛快地從馬車後面抱了些乾草出來,丟到地上餵馬兒,然後將岑二孃忘在馬車裡的水囊抱進了木屋內。和玉墨坐在一根長木凳上啃起饅頭、點心來。
如今已是仲秋,這會兒已到酉時末,山風吹起來還是有些冷的。那些饅頭、點心和肉乾、鹹菜都是冷的,水也冷的,岑二孃只用了一點兒,就吃不下去。可肚子餓得冒酸水,她咬咬牙,就着冷水強吞了兩盤點心,吃了半碟肉乾,總算是填飽了肚子。
向來嬌氣的安三郎卻一點兒都沒挑食。吃得不比岑二孃少。玉墨幾個騎馬趕車累了,食量至少是岑二孃的三倍。裝滿了的三層的食盒裡的食物,都被他們消滅乾淨了。
“咯……”趙樾很沒形象地打了個飽嗝兒,伸伸懶腰,漫不經心地問岑二孃:“二郎,天黑了,山路不好走,不如我們今晚就歇在這兒?”
岑二孃點頭,“常硯、玉墨,你們倆去把馬車裡的棉被枕頭抱出來。”
“好的。二少爺。”常硯和玉墨依言去拿東西了。
安三少和趙樾這時站起來,抽出大刀各拿了一根火把,對岑二孃道:“我們出去看看,你和三郎就待在這兒。哪兒也別去。”
說罷,兩人並肩出了木屋,一左一右地查看附近的環境來,他們主要是想看看有沒有野獸、蛇和山賊埋伏在周邊。
趙樾和安三少沿着養給亭方圓半里內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異常,便將刀插入刀鞘中。走回了小木屋。這時,他二人卻不知,在養給亭背後幾十丈的山腰灌木叢中,埋伏了一羣流匪,正暗等機會滅殺他們。
目力極好的曾三看着趙樾和安三少回到養給亭了,才小聲問領頭的鞏金寶:“金寶,方纔安三那廝離我們那麼近,只有十幾丈遠,爲何不讓我帶兄弟們出去宰了他?”
“叫我老大!”鞏金寶不悅地斜颳了曾三兩眼:“你懂什麼?主顧是叫我們殺那個立柏,這安三隻是添頭。這會兒殺了他只會打草驚蛇。”
鞏金寶沒再理曾三,轉頭問蹲在他身後的一個土匪:“老五,你不是說那個立柏在你前面,早就出了清安縣朝這邊過來了。這都幾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到?”
老五縮縮腦袋,低聲回道:“誰知道呢。興許是他走錯了路……”
鞏金寶反手甩了老五一個耳光:“你不知道派人跟着他們,必要時出現,給他們指指路嗎?”
老五捱了一個耳光,委屈地道:“老大你不是隻叫我看見他們出城,就立刻飛奔回來給你送信嗎?又沒有說過……”
“蠢貨,閉嘴!算了。”鞏金寶坐到軟軟的草地上,“那些人也快到了。今晚我們就在這兒守着,等立柏一行人來了,就衝下去動手。”
他沉着嗓音陰狠道:“兄弟們,記住了,我們的首要目標是立柏和安三,他們的樣子你們也都知道,一會兒開戰,先集中圍殺那兩人,解決了他們,再回頭殺其他人。”
“是,謹遵老大吩咐。”曾三等二十幾名流匪小聲齊齊回道。
……
一個時辰後,靜謐的山間傳來了陣陣馬蹄聲,等得心癢難耐的鞏金寶一羣人頓時精神一震,曾三徵詢鞏金寶:“老大,有人來了,多半是那立柏幾個。咱們開始行動不?”
鞏金寶眯着眼瞪着山下泛出一絲銀白的小道,“不急。先看看是不是他們?”
一炷香後,立柏騎馬載着楊鵬,和四名隨行的親兵,策馬停在了養給亭外的馬車旁。因爲他看到幾十步遠處拴着三匹馬,馬樁旁還有一人目光戒備地看着他們。
趙樾將腰間的刀拔出來,指着立柏幾個,厲聲問:“來者何人?”
立柏的四名親兵見趙樾拔刀,本能地抽出隨身攜帶的大刀,目光灼灼地看着趙樾,只等立柏發令,他們就開戰。
趙樾見狀,大喝一聲:“有敵來襲,玉墨、安三,快抄傢伙出來!”
“什麼人?敢來劫少爺?不想活了吧。”安三少率先拎着刀飛奔出來,喝問立柏幾人:“你們是哪個山頭的?報上名來!”
立柏方纔聽到趙樾喊玉墨,已經皺起眉,想着這個玉墨會不會是他認識的那個。待看到玉墨提刀出來,才驚喜地笑道:“玉墨!原來真是你!你怎會在此?”他直接忽略了趙樾和安三少。
玉墨徹底呆住了。安三少卻滿肚子氣地拿刀指着立柏高聲不滿道:“哪裡來的小子?竟敢不把少爺放在眼裡。我問你話呢,快回答!”
立柏目露不滿,橫了安三少兩眼,沒理會他,對身後的幾名親兵道:“是認識的人,把武器收好。”他抱着楊鵬下馬,走向呆滯無語的玉墨:“幾月不見,玉墨你滄桑了不少啊。近來可好?姑娘、二爺、二太太、大少爺和三少爺可都還好?他們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玉墨這才驚叫一聲,衝過去抱了抱立柏,開懷大笑道:“你小子怎麼來了?你不是在漠北從軍嗎?”
楊鵬見玉墨忽視了他,大聲道:“玉墨管事,我是楊鵬呀!許久不見,我可想您了!姑娘他們呢?”他指指玉墨背後的木屋,“是不是在裡面?”說着就要跑進去。
安三少攔住他:“小子,你往哪兒跑呢?站住!”他拉住楊鵬後,又滿是疑惑地問玉墨:“這裡只有咱們一羣大小爺們在,哪兒來的姑娘?岑家不是隻有兒子麼?”
玉墨乾笑兩聲:“這個說來話長,咱們進去慢慢聊。”
“不用聊了!”鞏金寶帶着一羣土匪向立柏、玉墨等人包圍過來,冷笑狠戾道:“要說什麼,到陰朝地府慢慢說罷。兄弟們,給我殺!”
語罷,他帶頭攻向了立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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