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表情麻木,僵硬的坐在椅子,臉色晦暗,若非毫無光彩的眼睛偶爾會眨一下,會讓人懷疑那不是一個活人。薛雪玲嚥氣之後,她痛哭一場之後,便成了這副模樣。薛立嗣還未從失去女兒的沉痛打擊中緩過神來,又爲妻子的狀態而心焦,片刻不離的親自照顧陪伴妻子,連女兒的身後事都讓旁人去辦。
看着仿若活死人一般的董夫人,心力交瘁的薛立嗣,福郡王心裡喟嘆一聲,卻只能蒼白的道:“事已至此,兩位節哀順變!”
薛立嗣擠出一個悲傷的笑,道:“養女不教,累及王爺,還請王爺海涵!”
儘管女兒的死讓薛立嗣感受到了剜心之痛,但是他並沒有糊塗到遷怒福郡王的地步,他知道,福郡王也是被無辜牽連的,女兒的死多少會影響福郡王的名聲。
“都是本王管教不嚴,侍妾秦氏惹是生非,導致了這場悲劇,說來還是本王的不是。”福郡王誠意十足的認錯,而後對身後的秦嫣然,道:“你還站着做什麼?”
迫不得已跟着福郡王過來弔唁的秦嫣然站了出來,滿心屈辱的朝着薛立嗣夫妻深深鞠躬,道:“薛大人,董夫人,我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還請兩位節哀順變!”
秦嫣然知道福郡王強令自己跟着過來是要讓她向薛立嗣夫妻認錯的,也知道這番不痛不癢的話不僅薛立嗣夫妻不能接受,福郡王也會惱怒,但她卻還是這麼這麼說了——她不能認錯,一旦認錯的話,她就該爲薛雪玲的死負責任,起碼是一部分責任。她不能讓自己背上那樣的責任和罪名,因爲這樣的罪名說不準將來某一天就會成爲壓死自己的一根稻草。
雖然沒想過要秦嫣然爲女兒償命,但秦嫣然敷衍的態度,推卸責任的言語,還是讓薛立嗣憤怒了。他死死地看着秦嫣然,冷冷的道:“秦姑娘真是太客氣了,我們夫妻擔當不起!”
秦嫣然眼中閃過怒氣,眼角的餘光看到福郡王臉上升起的惱怒,不得已的乾咳一聲,但沒等她再說什麼緩和的話,一直以來都處於失魂狀態的董夫人卻回魂了,她僵硬的將臉轉向秦嫣然,一直黯淡無神的眼睛也找到了焦距,毫無起伏的道:“秦姑娘。現在你滿意了吧?”
董夫人的話讓福郡王瞪了秦嫣然一眼。那眼神中是秦嫣然全然陌生的威嚴。讓她情不自禁的嚥了一口口水,已到嘴邊的辯解也吞了下去,滿心惶恐的同時也興奮起來……
說完那一句之後,董夫人沒有再說話。但不復之前的毫無生氣,她環視了四周一圈,看到敏瑜之後,步履不穩的走過去,看着她遊魂一般的模樣,敏瑜也慼慼然,主動扶住她,道:“
“董夫人,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要保重!”她看了看緊跟在董夫人身後,眼中彷彿只有董夫人的薛立嗣,又道:“你看看薛大人,薛姑娘去了。只有你與他相依爲命了,就算爲了彼此,你們也該努力振作起來啊!”
敏瑜的話讓董夫人愣住,木然的轉頭去看丈夫,薛雪玲嚥氣之後,她便一直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外界的一切都被她隔絕了,若無敏瑜這番話,她都沒有留意到丈夫的變化。她愣愣的道:“你怎麼這樣了?”
“阿蓉,丁夫人說的對,玲兒已經沒了,只剩我們倆了,如果你再有什麼的話,我真的沒有勇氣和理由獨活!”薛立嗣看着妻子,失去了女兒再痛他也能堅強的活下去,但若是失去了妻子,他卻只能像個懦夫一樣跟着妻子去了。
董夫人乾澀的眼眶中溢出了淚水,她伸手握住丈夫的手,放聲大哭起來,薛立嗣既心疼又微微有些放心,她能哭出來是件好事,他輕輕的拍着妻子的背,不讓她哭得閉過氣去。薛雪玲出事這一天一夜,董夫人不僅水米未進,也沒有合過眼,心情激盪之下,沒哭幾聲便暈厥過去……
薛立嗣大驚,檢查一番,確定她不過是暈過去,無甚大礙也放心不下,一邊讓人去請大夫,一邊將她抱回房去,連前來弔唁的人也管不了了。
看着混亂一片的薛家,來賓紛紛告辭離開,福郡王也不例外。出了薛家,上了馬車,他冷着臉對秦嫣然道:“回京之後,你到佛堂去,爲薛姑娘多抄寫幾本經書,她的死你難辭其咎!”
“是!”秦嫣然恭順的應了一聲,方纔福郡王那難得一現的威嚴讓她頭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福郡王是皇子,溫和陽光的皮相下藏着霸氣的一面,這讓她怦然心動起來。
福郡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雖然在他面前秦嫣然一貫呈現的都是好性情,但他卻還是察覺到了其中細微的差別,他沉聲道:“你無話可說了嗎?”
“王爺有命,嫣然自當遵從。”秦嫣然還是沒有說自己錯了,她輕笑道:“嫣然正好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抄寫經書之餘,也可以將它整理完善,不用多久,就能……”
福郡王不着痕跡的皺了一下眉,不耐煩的打斷了秦嫣然的話,道:“好了!那些以後再談!”他頓了頓,又道:“賺錢點子有一兩個便已足矣,多了反而不美,你有那麼多的時間功夫還是多看看書,學學爲人處事的道理,不要鑽錢眼裡拔不出來。”
秦嫣然愣住,不期然的想起敏瑜那番輕蔑的話,難道福郡王這個獲益者心底也認爲自己那些超時代的技術是奇技淫巧?她認真的看着福郡王,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耐煩和厭倦,她的心一緊,不經腦子的話衝口而出:“我想到的新點子不是用來賺錢的,而是強兵強軍強國的。”
福郡王先一驚,再一喜,而一思索,最後意興闌珊的搖搖頭,道:“這話以後不用再說了!”
他這是不相信自己?福郡王的神態和言語令秦嫣然將剛生出的一絲悔意拋到腦後,她不假思索的道:“王爺,我真的能做出能強軍強國的東西。那東西名爲火藥,用它能製出射程遠,殺傷力極大的火銃。能製出足以將山樑夷爲平地的炸藥,還能製出既能攻陷城池也能守衛城樓的紅衣大炮……有了它,瓦剌韃靼如土雞瓦犬般不堪一擊!”
秦嫣然的話讓福郡王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他難以置信的看着秦嫣然,似乎這樣就能看穿她,能知道她所言是真是假,好一會之後,他搖搖頭,道:“世上哪可能有那樣的東西?就算有,也不是你一個女子能做出來的。好了。這樣的大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王爺。若是沒有的話。嫣然又怎能說出它的名稱來?”秦嫣然帶了幾分倔強,道:“長則五年,短則三年,嫣然一定能將這些東西都做出來。到時候王爺便知道嫣然所言句句屬實了。”
秦嫣然說的那麼肯定,不容得福郡王不信,他臉上閃過很多情緒,似乎有很多念頭腦海中角力一般,秦嫣然看得出來他的掙扎,她覺得自己看懂了,語帶誘惑的道:“只要嫣然將火藥製出,王爺想要什麼都將如探囊取物一般輕巧。”
“身份地位權勢我什麼的不缺,我還想要什麼!”福郡王用力的甩了甩頭。似乎想借這個動作將腦子裡的某種奢念甩出去一般。
“王爺是皇子,有什麼不能要的?”秦嫣然甜甜一笑,道:“只不過,好東西人人都想要,王爺想要成爲最後的勝利者必須擁有旁人所沒有的強大武器才行。”
“那麼。到了那個時候,你又想要什麼呢?”秦嫣然的話福郡王聽懂了,他深深的看着秦嫣然,眼神深邃不見底。
秦嫣然心頭振奮,笑得更甜了,道:“除了長伴君側之外,嫣然別無所求!”
好個長伴君側!好個別無所求!福郡王笑了,道:“回京之後,我會給你找一個清淨的地方,你着手去做吧!”
“是,王爺!”秦嫣然也笑了,有了那劃時代的強大武器,皇位定然唾手可得,論功行賞的時候,自己這個大功臣也必居高位,到那個時候,丁敏瑜還敢小看自己,說自己不過是一個妾室嗎?想到敏瑜將會在她面前低頭,秦嫣然便渾身興奮,錯過了福郡王眼底的冷意和絕然……
“董夫人,什麼叫做我準備怎樣處置你?”敏瑜皺眉看着董夫人,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睛卻灼灼有神,不復昨日的失魂落魄,但說出口的話卻還是有些顛三倒四。
“和秦嫣然一樣,我也是你眼中的妖孽,丁夫人要降妖除魔,連庶妹都容不得,何況是我?”董夫人也不拐彎子,直接道:“我自知不是丁夫人的對手,也不想再做無謂的掙扎,只希望丁夫人能留點餘地。”
“是秦嫣然說我要將她置於死地,也不會放過與她身份相同的你?”敏瑜瞭然,她輕輕的搖頭,道:“我知道你和秦嫣然是同一類人,事實上,我認識和你們一樣的,比你們知道得多。我不知道爲什麼會有你們這樣的人,但存在即有道理,我沒有立場也沒有權利因爲你們的不一樣便以‘正義’的旗號將你們除之後快。”
敏瑜這話沒有半點作假,初聞“妖孽”一說的時候,她倒真的是起了“降妖除魔”的心思,但隨着年紀漸長之後,她自己便否決了那種念想——她又不是誌異中的道士和尚,整日想那些作甚?
除了秦嫣然和她那個已死的庶妹之外還有別的穿越者?董夫人先是一驚,但很快便想通了——若非如此的話,她又怎能知道“穿越者”的存在,還將自己這類人歸爲妖孽呢?
“我能猜到秦嫣然大概說了些什麼,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覺得我起了殺意,秦嫣然還能活到今天,然後在你面前胡說一氣嗎?”敏瑜反問一聲,而後道:“董夫人,我和秦嫣然宿怨頗深,與她有着不可調和的矛盾,我對她尚不能下殺手,又怎麼會對因爲立場不同而對立的你下狠手呢?這樣的話,董夫人以後不要再說了。”
董夫人苦笑起來,是啊,若丁敏瑜真是她口中那種以“降妖除魔”爲己任的人,秦嫣然哪還能活在現在?自己真傻,和玲兒一般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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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女兒,董夫人心如刀絞。她苦笑道:“丁夫人一定覺得我很蠢吧!一再的做不合時宜的蠢事不說,還將自己的女兒養成那樣……”
敏瑜輕嘆一聲,死者爲大,她不會再說薛雪玲一句不是。
“我的初衷其實很簡單,只是秉着藝多不壓身的想法讓她儘可能地多學些東西,旁的念頭從未有過,更沒有想過會因此給她和她身邊人錯誤的信息,最後害了她!”董夫人說到傷心處,只覺得痛徹心扉,她頓住。大口喘氣平復心情。而後擠出一個笑。道:“同樣的錯我不會再犯,但應該給兒女怎樣的教導才合適,我心裡卻真是沒底,還望丁夫人能夠指點。”
敏瑜微微一怔之後。目光落到了董夫人小腹上。董夫人也不矯情,坦然點頭,道:“昨日我暈倒之後大夫來了,把了脈之後說我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我生玲兒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子,原以爲這輩子再無希望了,哪知道就在我對人生徹底絕望的時候又有了。”
“所以你才那般迫切的想知道我會怎樣對你?”敏瑜輕嘆一聲,絕處逢生不外如是。
“對!”董夫人點頭,道:“爲了孩子。我可以放棄肅州的一切,遠走他鄉……當然,那是最後的選擇。”
“現在你可以不用擔心了!”敏瑜笑了,道:“雖然我們註定不能和平共處,但也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們不能和平相處?丁夫人。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們夫妻也沒有了所謂的雄心壯志,沒必要還和以前一樣……”董夫人心裡其實很希望能與敏瑜化敵爲友的。
“但是肅州需要有不同的聲音!”敏瑜輕輕搖頭,道:“肅州軍只有一個聲音,成爲鐵板一塊可不是好事啊!”
“我懂了!”董夫人省悟過來,她看着敏瑜,道:“外子以前怎樣,以後還是怎樣,但是我以後會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只希望有不解之處,丁夫人能夠指點迷津。”
“董夫人安心養胎便是,若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不用客氣。”敏瑜微微一笑,而後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告辭!”
“董夫人和你說什麼了,讓你這般好心情?”楊瑜霖笑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心情好?”敏瑜挑眉,什麼時候她的的情緒這般輕易地就被人看出來了?
“如果心情不好的話,你會渾身輕鬆嗎?”楊瑜霖笑了,敏瑜素來善於掩飾自己的情緒,不管心情如何,面對的又是什麼人,她都能帶着最妥帖的神情,但是隻有她心情真的很放鬆的時候,她的嘴角勾起的弧度纔會略顯得有些大,眉梢也會帶着輕鬆飛揚……進退有度,舉止雍容遮掩了她原本樂觀熱情的性子。
敏瑜也笑了,簡單的說了今日的事情,而後感嘆道:“我看得出來,意外之喜並沒有沖淡她的悲傷,但是她卻用莫大的韌性將那悲傷生生壓抑下去……我相信,她一定會生一個健康的孩子出來。”
“她確實是個很有韌性的,薛師伯也是個有福氣的!”楊瑜霖順着敏瑜的語氣說了一句,卻又道:“家有賢妻,是男人的福氣。不過比起我來,別的男人還是福薄了些!”
他這是在變相的誇讚自己嗎?她斜睨着楊瑜霖,看得他赦然的乾咳一聲,才噗嗤一聲笑出來……
七個月後,董夫人順利的產下一對男嬰,洗三那日,敏瑜也去了,襁褓中一般模樣的雙胞胎,頗讓人眼熱,就連敏瑜這個原不怎麼喜歡小孩子的,都抱了又抱,捨不得放下,回來之後笑着對楊瑜霖道:“真沒想到小孩子居然會這般可愛!”
“你要是喜歡的話,也生一個?”薛立嗣中年得子,還是一對十分健康的雙胞胎的喜事不知道讓多少人豔羨不已,楊瑜霖也不例外。只是他和敏瑜成親也快兩年了,兩人相處時間愈長,感情也越來越深厚,私下獨處的時候敏瑜也讓他親近一二,卻仍未圓房。他看着敏瑜,眼中滿是火熱,道:“旁人的孩子哪有自己的骨肉可愛,你說可是?”
“是~”敏瑜低低的應了一聲,縱使沒有與他對視也能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她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厲害,聲音也緊促得不似自己嘴裡發出來的一般。
“敏瑜?”
“咳咳~”敏瑜輕咳一聲,不敢去看楊瑜霖驟然發亮的臉,她的聲音低不可聞:“我們是不能再分房……啊~”
楊瑜霖心情激盪之下,抱着敏瑜轉了個圈,看着他如獲至寶的喜悅神情,敏瑜揚起了笑,更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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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敏瑜的故事也到了尾聲,燈心頭若有所失,卻也踏實了。
正文完了,就剩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