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裡,今日又下雪了,雪花和着寒風在空氣裡飄揚着,街道上的酒家紅色的布招牌隨着風翻滾着,各家的門都緊緊地閉着,雪花打着木門又被打落,留下的只有溼漉的痕跡昭示着它存在過,來過。
宮裡還是一片靜肅,不過少了幾個人,誰都不會在意。
皇后身邊的玉姑姑早已急的不知所措了,月溶是她唯一的女兒,可如今至深夜卻不見行蹤,她從不會這般的,自從被派去照顧蘇落之後,女兒似比以前更活躍了,原本也是好事,可這會兒,她眼皮直跳,按耐不住終於去求了皇后。
“蘇落那兒也找過了嗎?”皇后原本要就寢了,玉姑姑急急的來求她找女兒,玉姑姑是她從孃家帶來的,從小便一直照顧她,也算是半個孃親了,她的女兒從小學醫,也是得她推薦進入太醫院成爲女醫,這月溶的性子她也是瞭解的,絕不會胡來。
“娘娘,宮裡都找遍了,就是不見人影。”玉姑姑急的眼淚都要下來,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會來打擾皇后。
“既然不在宮裡,那便是出宮了,今天還碰到其他人沒?”
“回娘娘,今天錦熙王爺進宮了。”皇后身後的宮女落梅說道。
“娘娘,他們回來了。”門外的一個宮女急急地跑了進來彙報着。
“月溶也回來了,她在哪?”聽見他們回來的消息,玉姑姑立馬站了起來問着小宮女。
“他們都去奉慈宮了,好像蘇落是被擡回來的。”
“怎麼回事?錦熙王爺也一起出宮了?”聽聞,皇后也來了興趣,忙問着。
“回娘娘,是的。”
“咱們也去瞧瞧。”
奉慈宮。
此時已是深夜,本該早已夜深人靜的時候,奉慈宮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皇后娘娘駕到!”
整個奉慈宮站滿了人,皇后的到來讓所有人都驚了一下,先是皇帝,再是皇后,不過一個平民女子而已,何其能勞煩帝后!
“皇嫂。”軒轅沐看見皇后也來了連忙行了禮。
“王爺不必多禮。”
“皇上,您怎麼也來了?”皇后一進殿就看見皇上坐在上位,已是深夜,皇上還出現在此,倒是讓她有些意外,皇上從不問後宮之事,今日怎麼……
“哦,朕聽聞老三回來了,又說蘇落受傷了,便過來瞧瞧,好歹也是臨楓的未婚妻。”皇上的解釋在誰聽來都顯得牽強,錦熙王爺早就回來了,是後來纔出宮的,這般如此,不知是爲何。
“皇帝,白臨楓前些日子來向哀家表明,說不會娶蘇落,這事我看就作罷吧,他們倆終究沒有那個福分。”齊太妃看着牀邊睡着的蘇落,臉色蒼白,自從進宮以後就一直禍事不斷,本就清瘦的身軀越發虛弱了,真不知當初非要她進宮是對是錯,沒準現在早已和白臨楓結爲連理了。
皇帝眼眸輕顫,故作鎮定,其實白臨楓退婚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只是還沒有正式確定下來。可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答了這麼一句,也許是想聽見所有人都知道蘇落再也不是白臨楓的未婚妻了。
可隨後的場景,他才知道一切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臨楓,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說過的……臨楓,我愛你,永遠都是!”內室傳來一陣哭喊聲,一室靜謐,誰都知道是誰說的,可沒有人敢上前在南蒼國最尊貴的人面前放肆。
“夜深了,母后你也早些休息吧,朕先告退了。”皇帝表面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他永遠都是這副冷漠的表情,也正符合他皇帝的身份。
“那就都回去吧,不過一個平民女子,不必大家勞費心思在這了!”
“是,太妃(母妃)!”一大屋子的人陸陸續續都告退了,一樁費心費神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獨留着太妃一人帶着秋容走進了內室,靜靜地看着這張憔悴的臉,和當年的一模一樣,一樣的令人同情,一樣的身不由己。
她不想把她推入風尖浪口的地步,皇帝的心思,她看的出來,如若可以,她倒想湊合他們倆,也算是完成當年的約定,可是偏偏命運弄人,蘇落的心裡只有白臨楓,沒有皇帝。白臨楓,她總覺得他並非落落良人。
夜深寂寥。皇帝離開奉慈宮之後,遣散了所有宮娥太監,一人走至函櫻橋上,因是冬日,河裡連一片荷葉都沒有,雪還在輕飄着,飄入河裡,化成了水,也不知道今年這河會不會冰上。記得往年雪下的大的時候,宮裡會有嬉冰的項目,也不知多少年沒有再興起了。
同樣是這樣的冬日,不過雪下的可比這個大多了,他記得那時父皇還在,可記憶裡,父皇對他並不是十分疼愛,他從來沒有享受過常人家的所謂的父愛,他不知道到底是爲什麼,父皇只有兩個兒子,一個是老三,另一個就是自己,可是整個南蒼國都知道,將來繼承皇位的只會是他,可他卻都一直都羨慕着老三,父皇總是隻有在皇弟面前纔像是一個有笑有慈愛的父親,可對他,從來只有嚴厲,他恨過!
可是他慶幸,他有個漂亮又溫柔慈愛的母親,母親長得很美,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他看的出來,父皇很愛她,可是母親卻總是淡淡的,不說愛可也不會說不愛。那年嬉冰的時候,對了,母親嬉冰的功夫很厲害,那是他唯一一次見過母親冰上的風姿,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她這般的身影,就連嬉冰都被父皇禁掉了。
他一直以爲,母親和父皇是相愛的,這一以爲,一直到父皇駕崩那天才破裂。好像他經歷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是在冬天,就連父皇駕崩那天也是,鵝毛大雪。
母親一滴眼淚都沒掉,應該是說,父皇駕崩之後,他再沒看見母親的面容了,找到母親的時候,是在福寧寺後山的斷崖下。那日,他記得母親穿上了一身大紅色的衣服,那衣服,他只看過出嫁的女子穿過,很紅很紅,就像血一樣紅,倒在了白的刺眼的雪地裡。
那樣子,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世人都說,月妃對先帝是忠貞不渝,可他知道,母親的心裡藏了另一個讓她至死不渝的人,直到那一刻,母親纔會拋下一切隨他而去,而父皇,一生都知道!
而蘇落,和母親長得一樣!
金鑾殿內,香爐青煙嫋嫋。
“皇上,白將軍求見!”夏玄進殿通報。
“宣!”
“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白臨楓面無表情的跪了下去。
而皇帝卻久久望着他,不迴應,也沒有讓其起身,白臨楓也就這麼跪在那,一旁的夏玄見這尷尬的場景,就偷偷的拉了一下皇帝的衣角示意。
皇帝並未過多在意,只淡淡道:“平身吧。”
“今日來金鑾殿有何事啊?”
“回皇上,微臣想請皇上賜婚!”
白臨楓的回答,讓軒轅瑾一怔,隨後便就是憤怒的譏笑道:“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你居然還想讓朕賜婚,白臨楓,朕真想知道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蘇落那樣好的女子你不去珍惜,你害的她到如此地步,現在還躺在奉慈宮內,你怎麼說的出口!”
皇帝的憤怒,他並不意外,早在福寧寺他就看的出來,紫映是他派人接的,就連前不久的謠言都可能是他散佈的,將皇帝的謠言散佈出去的,又能有誰?
不過,也好,有皇帝這樣的天子至尊護着她,爲她打抱不平,總比跟着他要好千倍萬倍。
他,早已沒了愛她的資格!不是麼?
白臨楓輕笑,“皇上,您誤會了,臣要賜婚的,不是蘇落,是臣的表妹風靜鳶。臣與蘇落姑娘大概是沒有緣分了吧,也懇請皇上能代微臣好好照顧她,臣不甚感激!”
“你……真的相信所謂的謠言,不要她?”皇帝聽見他說要娶的不是蘇落,驚訝的問道,他不信會是這樣的原因。
他愣了半晌,才道:“無關謠言,是臣不愛她了!”
“好,日子就定在下月十六,你回去好好準備吧。”既然他不願說,那他就成全他,不管是因爲什麼,現在這個時刻,都不重要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擡眸,忽然發現站在殿外的是……
是蘇落!
她只穿了一身素白,未施任何裝束,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外,硃紅色的門襯得她面色憔悴。她就這麼站在那,一動不動,等着白臨楓走過去。
臨楓,從來都是你走向我,這次是最後一次了吧。
“白臨楓,祝你幸福!”她揚起頭朝他咧着嘴笑着,一行清淚就這麼毫無徵兆的流淌了下來,都說只流一行眼淚的時候最痛苦,是了,她現在心如刀絞。
她恨自己的不爭氣,把這麼不堪的一面呈現給他看見,可是,可是,她真的捨不得啊,她不想這樣好的一個人,從此就消失在她的生命裡,再也看不見,不屬於她。
“落落……”他的手覆上她的臉頰,爲她擦去淚水,“不要哭,我想永遠看見你笑的樣子,而我卻只會讓你哭。”
說完,他就走了,留下蘇落還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別看了,走遠了。”皇帝看着她難過,冷冷說道。
“不用你管!”蘇落頭都沒擡,氣憤的扔下了一句就走了,她此刻什麼都不怕了。
一無所有的她,真的什麼都不怕!
看着離去的蘇落,軒轅瑾自嘲的笑了笑,他是天子,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受她的氣,可他並不惱,也許是因爲那張和母親一樣的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