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霞殿裡, 柳妃坐在銅鏡前,身着一身大紅色的衣裳,瀲灩鮫紗, 一改往日穿衣風格, 就像是尋常人家大婚時的嫁衣, 素手輕擡, 拿起案上的眉筆, 細細描摹着娥眉,眉眼間的一滴硃砂與身上的大紅色相得益彰。
顧盼流年,挽起三千髮絲變爲髮髻, 插上一根步搖,紅線繞了千匝, 輕輕染了粉黛, 卻有着別樣的嬌羞, 這樣的柳妃,誰也不曾見過。
凝着鏡中的臉龐, 似有一瞬間的失神,微微闔上眼眸,她心裡在顫慄着,思緒飄向那個時候。
……
“冷依,手要擡高一點, 手腕要用力。對, 就是這樣, 用力往前刺去。”一旁的男子認真的指導着身旁的女子。
而女子的眼光一直在恍惚着, 不去看手中的劍, 只是盯着男子抓着自己的手,來來回回看着身旁溫潤的男子。
男子正是白臨楓, 而叫做冷依的女子便是柳妃。
冷依是在十四歲那年遇上白臨楓的,當時,她失手殺了一個差點侵犯了她的惡霸,驚慌失措之下,是他帶了她離開,之後,她便進入風閻閣。‘冷依’這個名字也是他取得,她本是孤兒,無父無母,連名字也沒有。
十四年來,她無人呵護,無人疼愛,所有的一切,她只知要通過自己爭取才能得到,對人全是冷淡。
‘冷依’,那人說,她的性子冷淡,但女孩子家家的,總要找個人依靠,因此就叫冷依。
她私下裡,很是喜歡這個名字。
他待人溫和謙雅,對她總是很溫柔,十四年來,她從未感受到有人會對她這般溫柔,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總覺得自己的心很硬,不會被任何人打動,可是,就是這樣的溫柔,悄然間漏進她的心裡。
他教她習武,同她一塊看書,日子過得從未有過這般安閒舒心。
他每日都會來找她一起閒談,她很敏感,從小便看慣了人情冷暖,只要從他的眉眼語氣裡,就能知道他的心事,所以他也總樂意來找她。
漸漸地,她發現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她是他偷偷私下帶進風閻閣裡的,很快的,一個帶着面具的女人發現了她,將她帶走了。
後來她才知道這風閻閣不一般,閣主是那個戴面具的女人,叫白華歆,而白臨楓是她的兒子。她教她毒術,讓她看各種相關的書籍,說只要她學會了這些,就會讓她去見白臨楓,她拼了命的學,將那些枯燥的配方用劑背的滾瓜爛熟。
原本要五年才能學成的毒術,她只花了兩年便將所有的毒術學的爐火純青。
不爲別的,只是爲了早日見到心裡的人。
那日她帶着所有掌握的毒術,欣喜的去找閣主,卻發現她正大發雷霆的拿着鞭子打人,而跪在一旁的,衣衫不整滿是血跡的人,竟是她的親生兒子白臨楓。
她嚇得連忙衝了過去,用自己的身軀襠下了那一鞭子,她不明白,閣主爲什麼總是對白臨楓如此苛刻,可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白臨楓是當朝皇帝的兒子,而白華歆竟是當朝貴妃!
這兩年來,她除了每日瘋狂的研習毒術,剩餘的時間便是在想他,她想,她該是愛上他了。
因此她便做了一個決定,她答應了華歆的要求,進入太子府,成爲了軒轅瑾的側室。從踏進太子府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們之間再無可能了,她會成爲別人的女人,不再完整。可是,即使是這樣,她也要成爲他最得力的助手,幫他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可是,她終究是弄錯了他的心意,唯一的一次,她弄錯了,即使她真的將這天子之位捧到他的面前,他也不會在乎,她拼盡一切去爲他爭取的東西,他毫不在意。
她忽然有些後悔離開他。
她以爲她的一生,就這樣老死宮中,可是他愛上了別人,願意爲了那人寧願放棄仇恨,放棄所有。這樣的深情,她從未見過,可是卻在別的女人身上。
她嫉妒了,爲什麼她爲了他付出這樣多,那人看不見,看不見她的好,看不見她的犧牲,她爲了他,不惜激怒皇帝,極力的保全着自己的清白之身,其實,什麼清白,又有什麼在乎的呢?連那人都不在乎,自己又在意什麼呢?
她知道,他愛上了蘇落,且死心塌地無怨無悔,甚至當着全天下的人宣佈着要蘇落當他唯一的妻。
臨楓,你知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裡又有多痛?
可蘇落憑什麼,憑什麼毫不費力的就得到一切,她開始恨着一切的不公,使上所有後宮的計謀去害她,讓她成不了他的妻。
即使她得不到,她也要毀掉一切!
即使他不要這皇位,她也要拼盡全力送到他的面前,逼着他承受着一切!
可是,可是,那人就算是選擇死也不要這一切,呵呵,她開始有些恨他,恨他的絕情,恨他的不在乎。
她終於等來他的死訊,才知自己也沒了盼頭,原來,她的一生,只因有着他的存在才堅持下來,現在,他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人留在世上。
“白臨楓啊,你果真是絕情啊,連死也不放過我……也罷,我去陪你,好不好?下一世,不要再推開我了,你一定要第一個愛上我……”
吱呀——
殿門被推開的聲音,玉函推門而入,門開的一瞬間,風雪急急的吹入殿內,玉函回頭連忙將殿門緊緊關上,將涼意關在了門外。
“娘娘,今日……”玉函一回頭便看見身着一襲大紅嫁衣的冷依坐在鏡旁,怔然,隨即又調笑打趣道:“娘娘怎麼穿上了這身衣裳,倒像是尋常人家待嫁的娘子呢!”
說着便上前,要將她扶起,可手碰上眼前的人時,冷依一下跌在了她的懷裡,冰涼涼的身軀沒有一點溫度。
“娘娘?娘娘?!娘娘……”
懷裡的人早沒了氣息,玉函嚇得連忙驚喊着,那日告訴她,少主戰死沙場之事,她那樣平靜,一個月來,她絲毫不提少主之事,她以爲她會淡然,但她沒想到,她竟會用這樣決絕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命!
她跟着她這麼多年,她當然知道冷依對少主的感情到了怎樣的地步,原來,最沉默的方式卻是最殘酷的。
這一身的大紅,是爲了少主嗎?
也許吧……
皇帝進入幽霞殿,看見的便是身穿一身大紅嫁衣躺在牀上的柳妃,很安詳,沒有痛苦,沒有憂愁,嘴角似乎還有淺淡的微笑,他從未見過她這般的從容與嫺靜,這樣的柳妃,他從來沒見過。
軒轅瑾緩緩邁步走向牀邊,看着她那般精緻的妝容,他一直知道,柳妃的心裡有個人,有個能讓她付出性命的人,可他沒想到那人竟是白臨楓。
爲什麼那麼多人都要愛上他,風靜鳶是,柳妃是,就連那人也要欺騙他,背叛他,甚至懷了那人的孩子,爲什麼?
爲什麼都要背叛他?
他沒有將柳妃葬在妃陵中,生都留不住的人,死還扣住她做什麼呢?、
……
鳳儀宮內,皇后坐在殿內,陪着太子練習功課,落梅匆匆跑進殿內,掩蓋不住心裡的喜悅。
“慌慌張張的,做什麼?”皇后見落梅進殿的聲音打擾了太子學習,微微惱怒着。
落梅見狀,連忙低首,“娘娘,奴婢該死!幽霞殿那邊有消息……”落梅看着一旁的太子欲言又止。
皇后會意,“旭兒,今日功課就做到這吧,回去找你的西席,讓他給你答疑。”
“是,母后。兒臣告退!”太子雖小,但行事姿態與那人如出一轍。
落梅見衆人離開,小聲道:“娘娘,幽霞殿那位……沒了!”
“沒了?”皇后大驚,“昨日不還好好的嗎?怎會突然就沒了?”
“聽那邊的人說,說是昨晚就沒了,說來也奇怪,皇上下令,好像都不准許她入妃陵呢?”
皇后聽聞,微微端正了姿態,冷呲道:“她做的那些手腳,皇上又豈會不知。現在啊,後宮裡,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本宮了,還有一個蘇落,本宮看她還能撐到幾時?哼。”
落梅站在皇后身後,思緒像是濃墨滴進水裡,慢慢展開來,還記得那日惠妃來鳳儀宮的情形。
惠妃將蘇落的身世秘密告訴給了皇后,想讓皇后去對付她,可是皇后拒絕了,可惠妃的一句話卻讓她想起太子的事來。惠妃說的話沒錯,蘇落遲早會有孕,到那時,若是生的是個皇子,依着皇上對蘇落的寵愛,廢了太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今,這樣的擔憂,再也沒有了,皇上會恨着承歡殿的那位,永遠不會原諒她,再加上這身世之事,他們怕是再無可能了。
“落梅,太醫院那邊都吩咐過了嗎?”皇后突然想起什麼來忙問着一旁的落梅。
“回娘娘,該打點的都已經打點了,奴婢相信他們不會亂說話的。”
皇后的心安定了些許,突然邪笑冷哼道:“量他們也不敢!皇上最近有往那邊去嗎?”
“只去了一次,不過沒有進屋,只是在屋外站了一會就離開了。”
“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