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幽暗的牆角內,蕭強大口喘着粗氣。垂下的右手小指骨上血流如注,他卻像是沒什麼感覺一般,緊張地探出頭,一個迅速的魚躍,人已從牆角滾到了一個粗大的柱子後。
“啾!”
蕭強立即感到一顆子彈從頭皮上擦了過去,他不假思索,突然持槍向柱後掃出。
“啪!”
***的聲音在下水道中迴響着,漸漸又寂於無形。蕭強扔了顆石子出去,緊張地看着它。
“啾!”石子旁邊的青磚被打得四分五裂,看得他一陣心驚膽戰。如果不是這石子當成了他的替死鬼,否則這下死的就是他了。
蕭強閉上了眼睛,任由汗滴爬滿額頭。氣息漸漸加重,變得悠緩而冗長,他需要立刻靜下心神。因爲在黑暗的某處角落,還有一個可怕的對手等待着他的出現。
“叮……叮呤呤呤呤……”
“啾啾啾啾啾啾!”
槍聲再起,對手突然像是瘋了一般狂猛地掃着子彈。塵土四散飛濺在他身旁,蕭強被逼得幾乎動彈不得。他緊握鋼槍,默默數着聲音的次數。
轉眼間,十次已過。
“啪!”蕭強突然橫着飛了出來,一槍橫掃。黑暗中立即響起一聲壓抑的疾呼,接着,就是輕微的撲倒聲。
蕭強鬆了口氣,這才從黑暗中走出來。他手上提着一把槍,來到屍體面前,扒下面罩,面色隨即變得難看起來。
是他……
一個新入隊的小兵,曾經對他愛戴有加。可現在,他卻死在了昔日的偶像手裡。
一時間蕭強的心情無法描述,他只知道自己殺了一個後輩,一個曾經對他極爲推崇的後輩。
可現在,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屍體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明明知道這是死物,不會再跳起來反擊,可蕭強還是忍不住一陣心虛。
“對不起……”
他輕輕唸了一聲,隨後合上了他怒睜的雙眼。
他不想爲自己辯解,因爲對手已經倒下,而活下來的他,卻還要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長更遠。
他沒有時間悔過,因爲他的同伴已經來到了他身邊。他的聲音是冷冷的:“幹掉了?”
蕭強擡起頭,對他怒目相視。但隨即他就收斂了神色,又默默地低下頭來。
爲了計劃……
拳頭緊緊握起。
“走吧!”同伴擺了擺腦袋,帶着他走出了下水道口。陽光熱烈地灑在他的身上,明明是晴朗的晴天,可他還是忍不住眯上了眼。一個星期的下水道之旅讓他已經習慣了黑暗,反倒對這突如其來的光明很不感冒。
“怎麼樣了?”蕭強問道,同伴的方向似乎並不在去戰場的路上。
“結束了。”對方淡淡地說。
蕭強心裡一揪。結束了,那就意味着已經有三十八位昔日的戰友遭遇迫害。這些人雖然厲害,可面對來勢洶洶的一千人馬,蕭強並不認爲他們有逃生的希望。更何況,這條死路還是讓他封上的。
他突然萌生出了把這人幹掉的衝動。上去一**砸暈他,然後給他腦袋上補一槍,隨後再把屍體拖到某個角落裡僞裝成被敵人殺死的樣子,事後絕對沒人懷疑。而且更完美的是,他們現在只有兩個人。
可他沒有這樣做。已經付出了鮮血,就不必再付出更多,三十八人,三十八個家庭,他不願讓他們的犧牲毫無意義。
至少幫我打通了他們的懷疑……
他的拳頭握得緊緊,一路上,沁出的血液已經染紅了他的雙手。
一間破落的醫院,死神自救聯盟的大本營和指揮所。饒是蕭強之前已經看過這方面的資料,可來到這裡時,還是忍不住一陣懷疑。當今世界最大的恐怖組織竟然棲身在這麼一個小地方,而且住宿條件似乎也不怎麼好,他們是怎麼完成這一橦橦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襲擊的?
兩人從一個簡陋的小洞走了進去,蕭強警惕地看着四周。於是,他就看到了一張張臉,面無表情的臉,或者說殘忍的臉。當這些人排着隊從他身邊經過,蕭強機伶伶打了個寒戰。對方那若有若無的殺氣隨意地散佈在空氣中,如此地目中無人,他們沒有指向蕭強,而是把他當成了空氣,當淡淡的殺意穿過他的身體,訓練有素的他甚至瞬間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這些人,到底是人是鬼?
沒有招呼,沒有徵兆。帶隊的同伴向巡檢的士兵們出示了通行證,對方讓出了通道,一邊冷默地看着他身後的蕭強。一切都在默然中進行,大家都沒有說話,空氣冷得像是塊石頭。
蕭強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被這種氣氛凝固了,幸好,兩人很快已經出了巡檢範圍,來到了醫院前的大花園中。蕭強連忙大口呼着濁氣——他快被這種氛圍逼瘋了。
這些人,到底怎麼活下去的?
蕭強看似隨意地掃了一眼四周,沒有超市,沒有小販,更沒有傳說中的巨大糧倉。他不禁有些詫異,就他剛纔見的人差不多都快有兩百人了,連最基本的溫飽都無法解決,這些人難道是喝西北風生存的嗎?
繞過花園,進入眼簾的是病房區域。兩人從破舊的電梯上了五樓,蕭強中間好奇地摸了一下電梯,發現自己不經意間就已經爲當今世界最大的恐怖組織造成了巨大損失:他捅破了電梯裡間。
五樓是重症病室,而他要面見的人,就在通道最裡面。要達到那裡,他必須忍受着刺耳的**和痛苦中穿越,到處充滿了絕望,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可硬是沒有一絲溫暖。
等他來到這間房前,他的後背已經被汗打溼了。同伴推開了門,然後守在了門外,蕭強走進時好奇地回了一眼。落在他身後的一幕,則是那名同伴面無表情射死了一名發狂病人的場景。
這裡到處充滿了陰暗和發潮的氣息,空氣裡充斥着淡淡的腐臭,蕭強不禁捂上了鼻子。熊熊燃燒的火爐邊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你是誰?”
沒有疑惑,沒有警惕,對方的聲音似乎穿透了整個世間來到他面前,但就是這麼一個平靜無奇的聲音,卻讓蕭強全身寒毛瞬間倒立。只是瞬間,他就感覺自己已經被對方看得通透,再也沒有可隱瞞的地方。
“蕭強。”蕭強並沒有避諱自己的真名,因爲他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哦。”
淡淡的語氣像是一聲嘆息:“你爲什麼而來?”
蕭強淡淡一笑:“我爲奪回生命而來。”
他本以爲自己的話會引起對方的好奇,可是他失望了,對方的語氣仍舊是淡淡的,縈繞在他耳邊,像是從地獄爬回的夢魘讓人不寒而慄:“年輕人,生命在這裡可不是隨便掛在嘴邊的東西。你這樣只會讓我認爲你是一個毫無教養的紈絝子弟,也可能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者。”
蕭強笑笑:“那你們應該改名貴族學校,生命,本就是活着的人最不缺少的東西。”
黑暗中突然有了騷動,對方的語氣終於也有了些許驚異:“在這裡到處都是瀕臨死亡的人,年輕人,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蕭強淡淡一笑:“我想自救。”
“……”對方的聲音裡漸漸有了些許迷惘:“這跟我問你的問題有關嗎?”
蕭強笑笑,深吸口氣,然後向前走了一步。
“我,想成爲死神。”
“呯!”黑暗中有什麼東西被拗斷了,一個人影急急衝了出來,用那雙深藏在花白長髮之下的眼睛打量着他。然後,他的眼神中迅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不是他?
“這句話誰教你的?”聲音突然轉爲嚴厲,長髮劇烈地抖動起來,對方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聲音也隨之升了八度。蕭強強定了定神,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微笑:“這有什麼關係嗎?”
對方冷冷地看着他:“這世界上,除了他,你是第二個說出這句話的人。”
蕭強詫異,他只是按照葉默的說法來的,卻不想對方竟會如此激動。莫非,他還真觸動了什麼關鍵不成?
“想成爲死神,年輕人,嘿嘿,口氣挺大嘛!”
對方的嘿嘿笑聲洋溢着令人厭惡的醜惡,蕭強不動聲色退了一步:“那你又是誰?”
“我是誰?嘿嘿,我是誰?”長髮下,渾濁的目光顫動着,蕭強的問題顯然觸動了他一些心酸往事。他哈哈大笑起來,漸漸直起了腰,蕭強驚愕地看着他,只見此人身上已滿布青痕,唯有敞露的胸膛處還保存着正常的膚色。只不過由於年久未洗,本應保養極好的白皙已經變成了令人厭惡的骯髒黑色。
“我,淩退思。”
蕭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淩退思?這個名字就是身在部隊的他也常有耳聞,著名中醫淩退思,憑着一手祖傳的華鵲金針揚名整個地球,曾經榮獲諾貝爾學獎,就是最熱銷的時代週刊上也用他的照片來做封面。英俊瀟灑,令無數少女着迷的淩退思,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他下意識打量着眼前的老人。花白的長髮凌亂地披在肩上,一雙寫滿絕望的眼睛在髮絲間若隱若現,猶如惡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他低下頭,看到對方手裡正握着一張紙。
枯槁的右手微微顫動着,淩退思回到了火爐邊,把手裡的紙片丟了進去。就在被火光焚化的一瞬間,他已經看清了上面的標題:國際紅十字會榮譽證書。
然後他又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丟了進去,蕭強的眼睛頓時瞪得更大了。諾貝爾學獎,他竟然是拿諾貝爾學獎榮譽證書……當柴燒?
一瞬間,蕭強的心像是被人抽了一下,狠狠地壓抑着。
在死亡面前,就連最頂尖的醫生也放棄了榮譽,這一切還用多說嗎?蕭強也是得過榮譽證書的,至今還留在貼身的衣兜裡。要說有人把它拿出來當柴燒,蕭強肯定會跟他拼命。
因爲這個證書象徵的不僅是他輝煌的過去,同樣象徵的,是他存在過的證明。
可現在,證明被燒了。飛灰煙滅中,蕭強突然感到了一陣極沉的壓抑,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淩退思,號稱生命之神的男人,就連他也向死神低下了頭,死亡,到底有多可怕?
他複雜地望着眼前蒼老的男人,不敢說話,沒有動作。他垂着手站在房間裡,死一樣的沉寂讓他壓抑。他低着頭,拳頭在無聲中緊緊握起。